Ulrica一抬下巴,声音淡漠,屈尊给出评价,“长得不错。”
方知乐:……
明显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是吗,我没注意过哈哈哈哈。”方知乐把散发撩到耳后,很想拔腿就走,但失而复得又想粘着面前的人,一时进退两难。
好在Ulrica并不是真的要追究小石的存在。
“她是知书公司的实习生?”Ulrica揶揄道,“都有专人司机,混得不错,小方总。”
本来都是大家随口乱叫,她也就是个入了股的合伙人,算不上什么“总”。
可从Ulrica口中出来,一个正常的称呼偏偏能带出不一样的意味。
加上Ulrica的声带有旧伤,说话从来不肯大声,气音压在咽喉里,滚过舌尖唇齿,像是寒冬的一坛温酒,从耳朵进来,一路烧遍肺腑。
方知乐红着脸给出解释,“还好,她们想让我在研发部,我懒得动脑子,只是偶尔会跟几个项目。”
跟项目,也就是项目负责人。
想起初见时方知乐穿的一身很勇的礼服裙,Ulrica走到餐桌旁坐下,“会应酬吗?”
“肯定会呀。”
方知乐跟着来到餐厅,下意识进了厨房。
她拿起洗好的菜,想要施展厨艺。
外面的人还没吃饱饭呢。
方知乐做饭的背影被暖色灯光打在雾透的玻璃门上,拉出一道朦胧暧昧的光影。
Ulrica的声音文火煨过般,低哑传来,“喝酒吗?”
方知乐说,“分场合,要是跟着知书出门,肯定要喝,毕竟得给领导挡酒。”
“你自己的项目呢?”Ulrica问。
方知乐想了想,“好像也喝。饭局上要是有女的,我都建议不喝,或者红酒,但毕竟客户嘛,千奇百怪的人多的去,大部分人还是喝酒,我总是陪着。”
Ulrica说,“喝酒伤身体。”
一来一回的对话,方知乐摸透外面这人想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这些年自己的经历摊给她看。
“真到了那种场合,你就会发现面子上的和气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就算你不管不顾不要和气了,但你是谁呀,你有求于人,喝酒伤身那必须得伤啊,不然怎么体现你的诚意。”
在这种事情上,方知乐向来接受良好,且没什么意见。
Ulrica去国外满世界滚了一遭,个中凶险也不是一句“喝酒”能比的,当然理解方知乐的“不得已”。
两人刚刚重逢,满腔的话想说,可毕竟隔了七年的岁月,陌生与熟悉交织转动,像是太极八卦的阴与阳,时不时转变一回,弄得她心烦意乱,浑身燥热。
于是Ulrica沉默地闭上嘴。
嘴巴安静下来之后,她有了更多的精力观察这个小公寓。
从进门时她就已经注意到,基本仿照两人高二那年同居的公寓,除了院子菜地的风格来自方知乐独创,剩下的几乎一比一复刻。
只是外表肖像,内里却空无一物,两相对比,倒是让人瞧着不落忍。
客厅、餐桌、厨房三个都联通,开放式布局,桌子上没东西,垃圾桶里没垃圾,除了角落有个巨大的猫爬架占据空间,剩下的地方显得过于空旷。
Ulrica推开客厅的推拉门,走去外面的阳台。
阳台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和宽敞的浴室面积差不多。
头顶晒着一些衣物,洗衣机、烘干机都放在阳台,这里被方知乐安置成了洗衣房。
阳台与院内打通,可以闻见菜地的清香。
远处望见清澈的湖甸,有几群鸭子排着队在湖面上划水,岸边有垂钓的中年人,和野餐的孩子。
Ulrica往前面迈出几步,像是要去呼吸外面的空气,然后脚面忽然触到一物。
冰凉坚硬,是个水泥做的工业风花盆,正方体的造型,里面装满黑土,栽种几支说不上名字的花。
Ulrica蹲下身子,拿起小铲子,在土里挖了挖。
松软湿润,是新土。
这花不是种出来的,而是从外面移植过来,看时间,应该是刚刚移植不久。
Ulrica屈起指节,轻轻弹了一下花瓣。
花瓣蔫儿嘟嘟地瘫在Ulrica指尖,半死不活地粘着,活像下一刻就要化作春泥。
掌心里的花瓣彻底摊开,Ulrica才看出来它的形状。
是方知乐宴会上戴的那种花,花瓣细长卷翘,以两边两片淡紫色的最为突出,与兔子的外形非常相似。
原来是这里的花。
Ulrica把掌心的花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地轻轻放回,用小铲子压实土壤。
外面天气正好,清明雨季的潮湿阴冷刚刚过去,阳光不燥,微风习习。
身后传来方知乐喊人吃饭的声音,Ulrica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蹲了很久。
期间,怀里的手机响过两次,知道她现在不想接电话,也就没再打来。
Ulrica扶着阳台栏杆站起身,迎面感受春风的吹拂,风在空中有了具体的形状,丝丝缕缕扑在脸上,带着宁静安然的线条,与温暖的火光。
来到餐厅的时候,方知乐正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
三素两荤,大盘鸡、小炒肉是荤,清炒时蔬、凉拌小白菜、虾仁冬瓜是素。
旁边放着一个白瓷盅,里面炖着雪梨板栗汤。
“你先吃着,我记得有芝士来着,”方知乐打开冰箱翻腾,然后提着个蛋糕出来,自言自语“果然吃不完”,随手扔在一边,“饭后甜点芝士土豆泥怎么样?”
Ulrica拿过蛋糕,盒子有一面是透明塑料,能看见蛋糕的形状。
蛋糕是方型的红丝绒,上面用奶油写了个简洁的阿拉伯数字“25”,还能看出插过蜡烛的痕迹。
Ulrica轻声问,“这是我的蛋糕吗?”
方知乐从冷冻柜的最里面刨出一大块奶酪,正想和Ulrica商量是烤着吃还是煎着吃,转头就见她捧着大蛋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你明知故问。”方知乐嘴唇没什么动,声音是嘟囔出来的。
那天晚上,方知乐为了躲避性别女爱好女疑似对她有意思的TR公司大陆负责人,还让这个蛋糕当了回演员。
恐怕那时候,Ulrica就知道自己暗戳戳地给她过生日,还委委屈屈地缩在家里不肯出来。
幸亏她识相,第二天就主动暴露身份,否则方知乐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Ulrica抱着蛋糕的盒子,顺着棱摸到八个角,抚摸的动作很慢也很细致,目光也聚精会神地凝视蛋糕的每一寸,最后看无可看、摸无可摸,就捏着丝带不做声。
手里沉甸甸的,方知乐是小方总,有钱任性,蛋糕真材实料不掺水,除了放了一夜的奶油有些塌,却不妨碍它甜香诱人。
“我想吃。”Ulrica小声说。
方知乐慢吞吞晃过来,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伸过去一提,把蛋糕拿走。
“不让吃。”
Ulrica眼睛都睁大了,“这是给我买的。”
方知乐笑了,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先吃饭。”
桌上的饭菜和面前的蛋糕,像是天平两边相差无几的砝码,Ulrica在中间摇晃不定,她只有一个胃,却想霸占两处食物。
最后只好吃着碗里的饭,盯着远处的蛋糕,抓心挠肝,好不难受。
方知乐在谢记焖饭扫荡数盘美食,现在一口都吃不下,所以她故意引诱Ulrica。
拆开蛋糕的丝带,将纸盒从上方取出,没有破坏蛋糕的完整。
昨天被切了一小块,通过这块边角,能看出好看的分层渐变,浓郁的奶香味顺着空气流动漂浮在客厅,像是打翻了一桶牛奶。
心思恶劣,方知乐故意切下另外的边角,将三角蛋糕放在干净的瓷盘,摆上金属小勺,然后挖了一小勺,放进嘴里。
红丝绒奶油很快融化,在唇角留下一抹水润的红痕,红润的嘴巴像是被人狠狠亲过。
Ulrica放下手中的碗,面色不辨晴雨,目光安静若幽深的潭。
碰上她这样的目光,方知乐身体还没反应,心里却狠狠一颤。
Ulrica起身走过来,她没有看方知乐手中的蛋糕,而是伸出去绕过她的手腕,禁锢她的小臂。
此时两人一高一低,Ulrica居高临下,低头审视,目光静得离奇,不起一丝波澜。
可方知乐知道,面前的人,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内里越是湍急凶险。
Ulrica似乎在这长达一分钟的安静对视里明悟了什么,手上松了点力,俯下身子。
面孔在眼前不断放大,方知乐心若擂鼓。
Ulrica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低缓柔厚,醇得仿佛酿造几十年的美酒。
“买小兔子拖鞋。”
“阳台的花,是兔子角槿。”
“给我过生日。”
方知乐感觉心里有一把锤子,持续不间断地敲击着,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沉,声势浩大,要把胸腔捶出一个洞来。
Ulrica的声音适可而止地顿住,给足方知乐反应的时间,可方知乐的手臂乖巧地留在她掌心,身子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抗意图。
于是Ulrica心道,这可别怪我。
她低下头,干燥的唇去找纤薄的眼皮,在上面留下一触即发的一吻,又往下移动,落在那两畔湿润柔嫩的唇上。Ulrica没有深入,因为这是两人重逢第一次见面,她愿意给面前的人留足时间。
方知乐闭上眼,神情看起来无比温顺。却在Ulrica离开之后,固执地闭着眼,不肯睁开。
Ulrica的声音不再震动声带,只用气音开口,“你是我的。”
这句话其实不合时宜,类似宣誓主权的话语,不该出现在久别重逢的温馨场面,因为它带着太鲜明的个人意图,主观色彩浓厚尖锐,容易刺破平静安详的气氛。
尤其是Ulrica说得轻巧又霸道,轻巧好似平铺直叙、纸落云烟,霸道又似真知玄理、天道昭然。
方知乐想,Ulrica也许是憋得太久,说话没过脑子。
她摸不透Ulrica话语里有几层含义,心尖却不由自主滚上灼热的烫意,后知后觉自己也许和她有几分心意相通。
于是方知乐缄默数秒,抬起头来,直视面前的人,问出一个她从重逢就想问出口的问题。
“你和周家的婚约,退了吗?”
Ulrica:……
眼看方知乐目光闪烁,明显是真的在意这个问题,Ulrica思索几秒,“还没。”
方知乐的手腕顿时在她掌心里挣扎开来,“那你走开。”
“叶瑜已经‘死’了,”Ulrica按住她,语气有点急,“婚约迟早不作数,我一回来就邀请周美泽参加各大宴会,保证她找到意中人然后结婚,到时候,就算我恢复身份,两人的婚约也做不得数。”
时隔数年,Ulrica,哦不,叶瑜,已经成熟到走一步想三步,一箭起码要双雕,用最小的付出换得最大利益。
方知乐听完后沉默几秒,挣扎的力度更大起来。
都是成年人,Ulrica自然制不住她,方知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差点撞到Ulrica的下巴。
“婚约要是这么容易就能不作数,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不废?”
方知乐在心里把这本书骂了无数遍,心道女主攻不可能和别人结婚,除非女主受亲口解除婚约,两人彻底BE,否则情节变化波诡云谲,下一刻不知道会蹦出什么奇怪的情节,没准又一锄头把Ulrica发配到别的国家,那她到底还怎么带叶瑜回家!
更何况,面前Ulrica的模样已经无比接近于穿书前的叶瑜,如果说七年前方知乐还能把“叶瑜”与“穿书后受世界意识影响失去记忆的叶瑜”分开,那么现在则是完全分不清了。
方知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想到什么,当即指着自己的额头控诉Ulrica。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边想吃窝边草,一边和旧情人纠缠不休,Ulrica我告诉你,不,叶瑜!你想都别想!”
“只要你和周美泽的婚约还作数,你休想碰我!”
方知乐本以为自己闹得够凶,足够Ulrica清醒下来思考两人的关系与婚约存续的必要性,谁料下一秒Ulrica轻声一笑。
“这可是你说的,”Ulrica目光静得像一汪深潭,“退了婚,就能碰你。”
方知乐傻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