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歆漪踏出密牢之际,夜无忧正跟着李秋白还有应思灵一同坐在外头的小桌旁喝着茶水聊着天。
看到李歆漪手中拎着的那东西时,夜无忧一时之间竟是没能忍住,当场便已喷出了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的水。
“噗……”
好在离她最近的应思灵及时反应过来挥袖来挡,才能幸免于难。
“咦……”
嫌弃斜了夜无忧一眼后,应思灵才将视线投向了密牢门口的那人身上。
却见她手中拎着的,正是豫王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应思灵顿觉头皮发麻。
莫说她了,就连没少杀过人的夜无忧看了都觉得这画面多多少少是有些瘆人了。
毕竟她那手上拎着的,可是她生父的人头。
猛地干咳了好几声,夜无忧才稍稍缓过了被呛到的痛苦,尴尬讪笑道:“你这……还真是有够狠的啊……”
李歆漪没理她,将人头往跟前一递,伴随她一同前来的心腹侍从立即便已上前接过,面不改色地将其装入了一早备好的匣子内。
空出手后,李歆漪才扬着笑走向了李秋白。
“如何,我这动作算快了吧?”
不等她碰到李秋白,夜无忧便已横剑挡住了她,对着一旁的那盆清水指了指,商量着道:“要不还是先把你手上的血洗一洗再说?”
李歆漪垂眸望向了自己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倒是没有拒绝夜无忧的提议。
嗯,这双手,的确是有些脏了。
早知道,取人头的事情,她就不亲自去做了。
李歆漪搓磨着掌心的动作愈发用力了些。
在水中将双手翻来覆去洗了好几次,她还是觉得自己这双手好脏啊。
“够了。”
李歆漪险些就要把手皮戳破之际,手腕却是被人按了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条干净的锦帕。
锦帕的主人,仍还是与以往一样,对着她时并没有多少好脸色。
“别再洗了,擦擦吧。”
李歆漪难得能从李秋白言语之中体会到那么一丝丝对她的温情,她未曾拒绝这难得的好意,接过后扬眉笑了句:“多谢皇姐。”
李秋白轻叹了声,“若是不高兴,就不要强颜欢笑了。”
李歆漪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终于杀了她恨了一辈子的人了,她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想起他生前最后一刻那死死挣扎的痛苦与恐惧模样,她至今仍还是觉得畅快的很!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直到出了靳卫营大牢的门,李歆漪仍还回忆着他临死之前的惨状。
可她明明高兴得很,为什么还会觉得心头好似空落落的呢?
“如今豫王府,就剩下你这个能做主的人了。待朝中兵马赶来,你便将青城山上的私兵分散开来,并入朝廷大军,随我一同上阵抗敌,没问题吧?”
听到李秋白的声音后,李歆漪才恍惚回过了神。
也对,毕竟那青城山上的私兵,本身可是算叛兵的,当初便是伪装成山贼才能瞒天过海至今。
若让那五万兵马一同出动,莫说李秋白不敢,连她也是会怕的。
李歆漪了然应道:“你放心,当初撺掇着我去劫狱的将领,已被我杀鸡儆猴了。再加上如今我父王已死,就算有人想反,也没有什么人敢带头了。更何况此番你还愿意留他们性命,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将那些私兵并入朝廷军册,享朝廷奉粮。虽然军中人马大部分是各地的孤儿,可毕竟那些都是我大昌朝的儿郎们,敌军为的是什么,他们心中定是有数的,断不会再去做些不识抬举的找死行径。”
李秋白放慢了步伐,同李歆漪并肩而行,一同走向了前方马车所在之处。
那和睦相处的样子,倒是让人看不出她们以往是如何争锋相对的。
“如此甚好,想好带他项上人头去军营里的说辞了?”
“那当然。”
李歆漪停下步子,当着李秋白的面瞬间变脸,摆出了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悲泣道:“父王自知罪孽深重,已自裁谢罪。我心甚痛,望众将士往后能够自省其身!知大义,行军人之责,以护国土黎民为己任,以慰父王在天之灵!”
如此一来,信的人,自是能乖乖任她摆布。
不信的人,见到豫王死无全尸,自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李秋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三日来,她未直接取了豫王性命,而是以其作为诱饵,倒是擒了不少试图劫狱之人了。
豫王部下,只忠心于他的,大部分都已被擒获。其余的墙头草,也已被李歆漪纳入了麾下。再剩下的,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患了。此番进展的倒是比殿下原本所预想的快上许多了。
而原本那些被豫王府所收买的各门各派,在青阳门门主以武林盟主之令带着几大门类肃清江湖风气后,倒是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动些歪心思了,同朝廷牵连的如此之深。
而这一切,倒是多亏了有李歆漪暗中相助。
临别之际,在登上马车之前,李秋白仍还是郑重地对李歆漪道了声谢。
“此次之事,倒是多谢你了。”
李歆漪愣了愣,继而弯着眼笑了起来。
“交易而已,你又没有欠我,谢我做什么。”
李秋白想要他们的势,而李歆漪想要的却是他们的命。
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交易,于李歆漪来说,倒是谁也不欠谁。
难得的是,好在现如今,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趁此机会,李歆漪竟是忍不住问出了郁结在心困扰她已久的一个问题。
“你说,若我儿时没有经常同你们作对,那我们能成为好姐妹么?你待我会像待李书瑶一样好么?”
儿时的李歆漪,不止是恨豫王,更是恨上了李秋白,李书瑶。
恨她们伸手所触便可摘星,而自己只能活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直到长大后,她才知道,大家都是可怜人罢了。
皇室的人,向来身不由己。
像李书瑶这般能够抛下一切追求自由的公主,也实在是少见。
大部分的皇族人,都舍不得手中的权与势,那就只能不断地用鲜血去铸就那些前行的台阶。
对上李歆漪那期盼的目光,李秋白仍还是无情地摇了摇头,如实道:“不会。”
她们一个是豫王之女,一个是帝王之女。
本就不是同一路人,哪能有多少真情实意在呢?
不管当初的李歆漪是刁蛮任性也好,温柔贤良也罢。不管如何,她们之间的姐妹关系,也仅限于皇族宗室族谱之上的同一脉系而已。
李歆漪被她气得撇开了头。
“你可真不会安慰人啊!就不能骗骗我么?”
谁说她不会安慰人的?
若是孟小少主如此,别说安慰了,殿下定是要费尽心思去哄去呵护的。
可这只是对上旁人,殿下的耐心与柔情,总归与对待小少主时是不同的。
李秋白被她逗笑,这才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行了,过去了便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谁都不知道,重来一遍会是如何的。”
这还勉强算是句人话……
李歆漪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挺近,李歆漪心头郁结未散,一时之间竟是没能忍住,委屈低下了头,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李秋白的肩头之上。
“你要是我亲姐就好了。”
李秋白浑身一僵。
肩上靠着的那颗脑袋,几乎没有重量。
那小心翼翼的靠碰,好似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她稍作反抗,便可立即撤离开来。
这样的小心思,终究还是让李秋白心软了一瞬。
从这人在大牢里头狠狠搓洗着双手时,她便已经注意到这人的不对劲了。
偏偏她还能一路伪装至今。
这一次,李秋白倒是没有将她直接推开,而是顺势抬手,在李歆漪后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李秋白没有说话,李歆漪又继续自顾自地开了口。
肩上传来的声音,又沉又闷。
“你说,为什么我都已经杀了他了,可我还是好恨呐?”
“娘亲她也不会复活了吧……”
“可我还能怎么办呢……”
“是不是让他死得太过轻易了,我才不够痛快啊……”
那一句句问,好似迷茫又遗憾。
靠仇恨所支撑的人生信念,在大仇得报的那一瞬间,总归是会怅然若失的。
那之后,没了仇与恨,他们便不知Ⓘ₦该以何继续支撑着自己走下去了。
李秋白能理解她此刻的想法,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默默立在那里,借她肩膀靠上那么一靠。
夕阳西下,天渐凉。
吐完心中郁气后,李歆漪已然缓和了许多。退离李秋白肩头之际,又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感叹。
“不过啊,还是不得不说……这亲手弑父的滋味,还真是……让人毕生难忘啊。”
此刻的李歆漪,脸上已重新染上了笑,对上李秋白视线时,她又紧接着试探问了句:“你想不想试试啊?”
李秋白斜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莫不是也想体会一下你父王那死无全尸的下场?”
李歆漪不由缩了缩脖子,讪笑道:“那我哪敢啊。”
说罢,她便直接飞身而起,跃上一旁踢着马蹄等候已久的马儿背上。
牵着缰绳路过李秋白身侧时,她又停了下来,对着李秋白道:“对了,我已经买下了我娘当年生活过的那间妓院。就在江南,往后若是得了空,记得来我那里坐一坐啊,随你点几个姑娘陪酒,我都不收你银子!”
去妓院?
这要是被小少主知道了,可不得咬破她一层皮?
李秋白直接被她气笑了,当场送了她一个字:“滚!”
李歆漪这才满意地策马扬鞭离去了。
悬着双脚撑着脑袋坐在马车上观望已久的夜无忧,见殿下终于能回来了,当即打趣道:“哎哟喂,咱们殿下可算是舍得回来了?这美人在怀的滋味怎么样啊?也不知道被你独留在家的孟小少主知道后该有多伤心了呢。”
李秋白:“……”
这么一耽搁,等李秋白重新回到小少主住处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放夜无忧自行去用晚膳,而殿下自己却是还未曾进食,便已直接赶去了小少主的房间。
自从得了那位教主夫人的应允后,这座别院明里暗里的侍从守卫们便不再拦她了。
如此,她才能够顺利溜进了小少主的住处。
守在小少主门口的正是孟慕心。
想起白日里自己直接就对着人家喊娘的唐突举动,再次看到她时,李秋白不由红了脸。
正当殿下暗忖着此次应当该如何称呼对方,要不要继续厚着脸皮喊娘的时候,却见倚靠在房门口的孟慕心已经热情地朝她迎了过来。
“你这回来的倒真是巧了。”
孟慕心笑容温和,也不同殿下见外,上来就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附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
“那丫头害羞,方才泡药浴,死活不肯让我在里面照顾她。如今她这个情况……我也不大放心。还好你回来了,就辛苦你帮忙进去照看着些,可好?”
殿下愣了瞬。
辛苦?
如此机会,她求之不得,怎还会觉得辛苦呢?
李秋白欣然应道:“您放心,那就交给我吧。”
孟慕心倒也未曾多想,只是觉得相比于自己这个当娘的,只是在心爱之人面前袒露身躯,长安应不会那么抗拒的。
细致地告知了殿下屋内为长安备好的各种药物所放位置,以及上药顺序,确认殿下已经一一记下后,她才带着殿下上前敲响了房门。
“长安,是我。”
隔着屏风听到殿下的声音时,小少主脸色顿红。
她怎么就在这种时候来了啊……
想到自家娘亲也还在外头,小少主连忙拒绝道:“你先别进来……我快好了……”
养了女儿十多年,孟慕心哪能猜不到女儿那欲拒还迎的羞涩姿态啊。
不等殿下再次开口,孟慕心便已经回了句:“我跟殿下两人,你挑一个进去给你上药吧。”
孟长安:“……”
怎么还非要人做这种选择的……
要不是殿下还在外头,她真想直接来一句想要锦依姑姑来给我上药,以此来气气她娘亲了。
可殿下还在。
她自是不敢的。
沉默片刻,她才羞恼应了句:“那你还是让殿下进来吧……”
听到门外母亲传来的闷笑声时,小少主实在是羞愧难当。
那好歹是坦诚相待过的亲密爱人,又不是没做过什么亲密之举,不过是上个药而已,总比她这么大个人还要在母亲面前不着寸缕来得好吧……
得了应允,又没见自家孩子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同她闹,孟慕心才放心将殿下放进了屋,随即便已自觉离开了这里。
屋内之中,药香浓郁。
缓步踏入屏风之后,李秋白才看清了里头的情形。
屏风之后摆放着的浴桶,里面掺混了各色药物。
漆黑的药汁,此刻正没过了小少主的肩头。
白日里殿下未能看清小少主的伤势,如今失了包裹着的纱布,第一次亲眼看着小少主肩头那片缺失了的血肉时,殿下简直是心如刀割。
听到关门声与脚步声,却未听到人声,小少主不由慌了一瞬。
“殿下?是你么?”
失了明的人,总是没什么安全感的。
未免小少主害怕,李秋白连忙出声安抚道:“是我,别怕。”
李秋白连忙上前坐在了浴桶侧方,握着了小少主悬靠在浴桶边上的那只左手。
十指交握之际,孟长安才暗自舒了口气。
失了视觉的小少主,其余感官倒是更为灵敏了些。
原先被那浓郁药香所盖,她倒是未能闻到,如今殿下就坐在了她的身侧,她自是嗅到了那隐约的血腥味了。
“你今日……上哪去了?”
拉过殿下的手置于鼻尖再次嗅了嗅,未免自己这话问得太过直白,会让殿下觉得自己太过干涉她的事情不给她自由,孟长安连忙又加了句:“怎么染了一身的血回来了……可有受伤?”
李秋白愣了愣,注意到自己衣衫袍角在无意之间染上的血迹时,这才反应过来小少主所说的一身血指的是血的气味。
如此一来,殿下倒是忍不住有些后悔,怎么就没有先换过衣衫再来寻她呢。
无奈之下,殿下只好如实交代着:“去杀人了,血是别人身上的。”
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狠戾的话,恐怕也只有她家的殿下了。
小少主顿了顿,又继续攀着殿下的衣袖往上嗅去。同时还追问了一句:“哦?那杀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呢?”
这般姿态,像极了在家独守空房的妻子,质问刚从外头拈花惹草回来的丈夫。
殿下无奈笑了笑,却还是顺从着应道:“是个男子。”
小少主攀附着殿下嗅闻着气味期间,原本浸泡在药汁之中的伤处已在这不知不觉间离了水面。
隐隐风光,呼之欲出。
李秋白连忙移开了眼不敢细看,只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小少主的肩头,以免她不小心跌落到浴桶之外。
而此时此刻,小少主那沾染着药汁的湿润鼻尖,已然落到了殿下的肩头之上,不停嗅动着。
那块位置,正是傍晚之时,李歆漪额头所贴的位置。
“哦?可谁家男子会有这么香的脂粉味啊?”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竟是听得李秋白不由得心虚了一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此一来,殿下倒是更为后悔,怎么就没有先换过衣衫再来寻她呢?
当真是失算了。
未曾听到殿下的回答,小少主一恼,当即便已对着殿下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嘶……”
得了,这都还没去妓院呢,就要被小少主咬破一层皮了。
被小少主咬回神的公主殿下,下意识便已哄了句:“长安……你听我解释……”
来了来了,这向来都是画本子里臭男人们哄骗女子时的惯用语吧!
那后面被哄骗的女子们,一般来说惯有的回答应该是……
“我不听我不听!”
听到小少主反驳的那一瞬间,殿下猛地愣住了。
李秋白:“???”
这小脑袋瓜子里头装的到底是些啥呢?
殿下哑然失笑。
她低头一看,却见肩头那人竟也忍不住笑,扑哧一声便已笑出了声来。
许久没见到小少主这明媚的笑容,殿下不由有那么些许的恍惚了。
她怔怔望着小少主少主看,忍不住抬手轻抚上了小少主的脸颊。
氤氲的水汽,已将小少主原本那苍白的脸色熏地热扑扑红彤彤的。
倒是衬得她更加勾人了些。
可惜,还未等殿下有何动作,小少主便又缩回了脑袋,往后靠回在浴桶边缘上,努力憋笑起绷着脸道。
“那殿下还是解释解释,为何你身上会有别人的香粉味吧!”
“是李歆漪……”
眼见小少主已面露讶色,李秋白可不敢再耽误这解释的机会再去吊她胃口,连忙自觉交代了午后在牢里牢外所发生的那一切。
听着殿下诉说解释的期间,小少主的小脑袋又一次靠上了殿下的肩头。
这一次,小少主倒是没有再咬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她的指尖却是已经摸索着勾住了殿下的衣领。
“行吧,可就算如此,这味道也还是难闻得很,我不喜欢!”
那样的小动作,实在是挠得殿下心痒难耐。
她垂了垂眸,抬手握住了衣领上的那只手,哑声问道:“哦?那你想要如何呢?”
小少主看不见,不用面对殿下那意味深长的勾人目光,竟是能理直气壮义正严辞指使道:“脱了,进来陪我!”
若能忽略小少主那红得泣血般的耳根,殿下可能真就要信了她的这些借口了。
“好。”
李秋白嘴角弯弯,直接抬手覆于自己的腰带之上。
她随手一勾,腰带便已散落在地。
“那就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