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孟长安心心念念所担忧着的,以为正在受尽折辱的公主殿下,此刻却是安然无恙地坐在了大厅之中,与钟书谨,顾卿音二人和谐相处着。
李秋白没有坐在钟书谨特地给她留着的上位,而是自觉坐在了钟书谨侧下方的晚辈位。
那温顺乖巧的模样看起来,与当日在豫王府之中面不改色地以五万私兵性命要挟豫王索要解药的狠戾姿态相比,实在是判若两人。
钟书谨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口,顺势瞄了眼自家娘子的方向,却见顾卿音仍还是自顾自低着头翻阅核算着账本,丝毫没有想要搭理她们的样子。
无奈之下,钟书谨只得自行开口试探着这位公主殿下。
“不知殿下今日特地前来,所为何事?”
看着钟大教主那紧绷着脸的严肃神情,李秋白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今日冒昧打扰,主要是想看看长安伤势如何了。不知二位可否能行个方便?”
见这位殿下竟是如此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钟书谨不免有些诧异了。
可她却是神色未变,只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冷哼了一声:“可如今长平还被他娘亲罚跪在后院,想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你身为他的妻子,难道不应该是先来看他的么?怎么只关心着长安去了?”
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明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此时却偏偏无人开口点破,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秋白自是看出了钟大教主的试探之意。
这等责问,对于一朝公主来说,着实是太过无礼。若是旁人如此,她不想说,自有千种万种的法子搪塞过去。
可眼前这位,不止是长安最为敬重的师父,更是她曾经的救命恩人。
虽然那只是顺便救的她,可那样的恩情,她却始终未曾忘却。
是以,对上钟大教主这明晃晃的刁难之意,公主殿下也不曾恼怒,只凝望着她的双眼,认认真真地解释着。
“前辈,实不相瞒。与长平成婚,实乃无奈之举。我与他虽有夫妻之名,却未有夫妻之实。自始至终,我心之所向,唯有长安一人。”
这三日来,钟书谨也曾多方探查过这位殿下的各种事迹。知道她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心计颇深,并非是个好对付的人。本以为同这样的人打交道,难免要同她多兜圈子,兴许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不料这人竟会这么直接就大大方方承认了她对长安的心思。
如此一来,倒让她显得像是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师父了。
钟书谨皱了皱眉,也不与她拐弯抹角了,直接呵斥道:“殿下说的倒是轻巧,女子相恋,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更何况你同她还有一层姑嫂的身份在,这更是要被世人戳断脊梁骨的骂名啊!我们魔教中人,倒是不惧世人的闲言碎语。可你呢?你敢吗?你是皇族中人,所作所为代表的可是你们那所谓的皇室颜面。若是你与她的事情传入你父皇的耳中,你护得了长安,护得了自己么?”
想到这事,钟书谨倒是忍不住真动了怒。
“更何况这还没闹到皇宫里头呢,只是个区区豫王府,你都能害得她险些命丧黄泉。如今你还好意思在这跟我们说你对她的心意?就算你对她痴心一片又能如何?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几分能耐?你凭的又是什么,能让你那位父皇与满朝文武同意你与长安之间的事情!”
想起三日前小少主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与这三日来杳无音讯的情况,李秋白不由垂了垂眸,掩下了眼中那一丝痛楚,黯然道:“前辈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劳你们费心了。”
突然看到她这黯然伤神的样子,钟书谨原本那一肚子想骂的话硬生生又咽回去了。
而那位殿下不过是一瞬的失神,紧接着便又抬起了头,郑重道:“不过前辈可以放心,往后,我定不会让长安再身处险境了。就算是闹到皇宫里头,也定会有我挡在她的面前。”
若这人跟长安往日里一样总是顶嘴,钟大教主自是能继续说下去的。可这人却这般乖巧就认了错。倒让她不好意思再多训斥下去了。
钟书谨索性也就不再多说,只无奈摇了摇头,摆手逐客。
“算了,口头承诺,向来无用,做不得数的。殿下还是请回吧,日后就别再惦念她了。反正你与她相识也不久,想必忘了她也不难的。如此,对你们都好。往后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做你的公主殿下,享你的荣华富贵与皇权。她还是我们魔教的小少主,仗剑江湖自在逍遥。”
钟书谨这反对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
她们不是一路人。
小少主向来自由惯了,当不了那深宫的囚鸟。
李秋白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这怕是要让前辈失望了。若是能忘,我也不会对她一见倾心惦念至今了。”
钟书谨愣了愣。
她都羞辱到这份上了,若是一般的皇亲贵胄,早就怒极甩袖离去了吧?怎会像这人一样,还这么低声下气厚着脸皮留下不肯走。
这下子钟大教主倒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赶人了,只得将目光投向了自家娘子,朝她求助。
如此,沉默已久的顾卿音才放下了手中的账本,起身走向了她们。
“殿下所言,怎么与我听说的不大一样呢?”
在李秋白对面重新入座后,顾卿音又眯着眼微微笑道:“我听长平说,当初殿下出手相助答应同他联手之时,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长安。如此看来,殿下对她这是早有所图了吧?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在我们面前谈深情呢?所谓的一见倾心,怕不是糊弄我们的幌子吧?”
李秋白听后,心头顿时一紧。
的确,她从一开始就对小少主别有所图,设好了一层又一层的温柔陷阱只待小少主往里头跳。
那正是她对小少主难以启齿的晦暗心思,手段也确实不够光彩,以至于她迟迟不敢对小少主坦白。
如今被突然提及,殿下难免是有些许心虚的。
教主夫人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倒是看不出喜怒。
李秋白猜不出她的心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说出了掩埋在自己心底已久的那些往事。
“其实,三日之前,并非是我第一次见到二位。”
李秋白站起了身,拱手弯腰对着两人揖了一躬,郑重行了一记大礼,方道:“九年前,我曾与长安一同被困在大漠马贼窝中。当年多亏了二位的救命之恩,才能够得以脱身。那之后,更是多亏了二位一路相护,我才得以安然归家。可惜多年以来,一直没能寻到机会去血炎教登门拜访,以报二位救命之恩,还望二位见谅。”
闻言,钟书谨不由愣了愣,按着额角努力回想着当年之事。
而顾卿音不过是怔了一瞬,便已想起了殿下所说之事。
她凝望着眼前这孩子的眉眼细细观看了许久,隐约看出了几分熟悉的骨相,才轻叹了一声,恍惚感慨道:“原来是你啊。”
当年的她们,也曾带着长安走过不少地方。
大漠的马贼窝,正是她们唯一一次将长安弄丢的地方。是以,顾卿音对此事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纵然已经时过多年,她也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的心情。
知道孩子走丢之时有多么慌乱,在对上马贼之时,她们杀得便有多狠。
怒火之下,仅凭她们二人,也能在一夜之间荡平了马贼窝。
当时,她们放出无辜被困在贼窝里头的老幼妇孺们,带着那些人走出大漠后,大多数人都踏上了归家之路。
唯有一位小姑娘,紧紧牵着长安的手不愿松开。
那时,她瞧那姑娘气度不凡,身处贼营仍还能临危不惧,小小年纪理智又懂事。加之那孩子所说的住处正是当时边关驻军所在之处,还以为那是哪位将士家中的孩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也纵容着长安亲自送了那人一路。
却不曾想,那个孩子竟会是当朝公主。
从虎口脱险到安然归家的一路之上,她从未见过那孩子流露出什么惶恐脆弱的神情,不料在与长安分别之际,那孩子竟也会红了眼。
不过是短短几日的相处,那时的小殿下于她而言,不过只是个过客而已。
原以为,那孩子当时也不过只是对玩伴一时的不舍而已。过段时日或许也会跟她们一样,不再将那事放在心上了。
却不料,那孩子竟能将那等情谊,深深记了近十年。
甚至还不惜代价设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顾卿音原本准备好的试探与交锋,在忆起往事,认出故人后,终究还是将其化为了一声叹息。
“罢了,随你去吧。”
虽然殿下未曾明言自己的情意,可这一番话中,所藏的痴与情,顾卿音还是听出来了。
一见倾心,原来指的是儿时一见,倾心至今。
究竟是有多深的执念,才能从儿时至今,念念不忘了近十年。
联想到自己与钟教主儿时的经历,顾卿音不由有些动容了。
真是痴儿啊。
如今她也无意再去深究这人使的那些小心计了。
孩子的事情,还是要让孩子们自行解决才是。
“长安就在后院,殿下自己去寻她吧。”
李秋白一喜,正要道谢,却听顾卿音话音一转,又继续道了句。
“只不过,如今战事骤起,我听说朝廷要命你挂帅出征。如今长安这情况,怕是不便随你一起去了。此行凶险,也不知你能否安然归来。还望殿下能够慎重考虑一下,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李秋白脸上笑意渐散。
这话她可算是听明白了,无非是,若她不能安然归来,就莫要再去打扰长安了。
他们大闹豫王府的那一日,正是歧国举兵侵境的那一日。
烽火燃,狼烟起。
战事骤起,如今朝廷兵马已加急奔赴边关,支援战场。而她所属的豫州,正是离战场最近的属地。据她所得的消息来看,也是她那位父皇已在朝堂之上下达了此令。
若不出意外,待朝廷的兵马赶至豫州,她便要随军出征了。
“前辈放心,现在的我很惜命,定是会安然归来的。”
郑重允了诺,李秋白便已告了辞,转身离开。
当殿下踏出大厅门槛之际,撞上的却正是她那心心念念的小少主。
而她那心爱之人,此刻正静静立于门外的柱旁,被身侧的母亲搀扶着,好似已在此处站了许久,听完了她那些往日里难以启齿的小心思。
看清小少主的面容后,殿下心头蓦的一窒。
鲜红的丝带正缚于小少主的眼前,遮住了往日里那双灵动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