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平赶到应府送谢礼时,应思灵还跪在应府的祠堂里受着训。
“你你你,你真是气死老子了!”
应家的家主应耀武正是邺城之中常备守军之首,以往在将士们面前威武严肃的应大将军此刻就只是个暴躁的老父亲,正攥着根鸡毛掸子在应思灵边上来来回回踱着步,偏偏又舍不得真将那鸡毛掸子往应思灵身上敲,只颤着手将其指着应思灵训斥着。
“你说,谁许你掺和进他们之间的事情的!他们爱怎么斗爱怎么闹爱怎么打就由他们去好了,那公主驸马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子让你进军营是让你去闹着玩的吗!你知道你今日这般举动把我们应家推到什么地步了吗!你知道因你这一己之私所做的决定,牵动的是多少将士们的性命吗!”
纵是已经跪了许久,应思灵的腰杆仍还是直直挺着。面对着应耀武的训斥,她不卑不亢地回应着。
“爹,可你也别忘了,这些年来豫王是如何对你步步紧逼的。若我今日不向着公主殿下,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躲得过豫王吗?孩儿认为,与其成为豫王的爪牙,还不如顺水推舟给公主卖一个人情。也免得愧对我们应家历代英烈之名。”
“这些事情用得着你这个孩子来操心吗!豫王那边我自能应付过去!”
应耀武烦躁地甩了甩手中的鸡毛掸子,又继续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这些年来,豫州境内,除了魔教与个别大门派还没被豫王收买,其余多少江湖门派,都唯豫王马首是瞻了?而那公主现在身边就剩了个青阳门,豫王若想将她弄死在豫州,岂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天高皇帝远,到时候谁还能顾得着这位公主的一条命?更何况你呢?原本只要我们应家不站在他的对立面,就算是敷衍,他那边多多少少也还是会给我留点面子的。可你如今这么一站,若是公主那边败了,他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这些年来,京都明里暗里派了多少钦差来豫州,都是有来无回的。
若非此次的钦差是驸马,又携公主同往,身份地位不似那些普通官员,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现如今那夫妻二人还公然与豫王作对,豫州的官员们,有几个敢掺和进他们之间的争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都是故作不知只默默观望着?
毕竟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
应耀武认为,他没有同豫王狼狈为奸,就已经算是没有愧对列祖列宗了。
谁知道自家孩子居然这么不让人省心,竟是敢自作主张背着他直接相助于李秋白……
见自家父亲如此愤怒,应思灵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爹爹若是不愿也没事,你直接把我打一顿,丢出家门便是了。也好让豫王知道你的态度,知道那只是我一人的决定,而非你的意思便可,也免得我拖累了府中之人。”
被她这么一说,应耀武忍不住更气了。
“你!你这个小兔崽子,是想气死老子吗!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还没说你什么呢,你就想跟我断绝关系了是吧!”
看着应耀武重新举起的鸡毛掸子,应思灵已然闭上眼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将军,将军!”
不等应耀武纠结完到底要不要动手给她一个教训,祠堂门口便已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驸马求见,将军你快出来看看吧!”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应耀武正在气头上,当即怒吼着回了句:“不见,让他滚!”
“这……”门外特地来喊人的管家福伯不免有些为难了,“要这么直接地赶人吗?可他还特地送回了大小姐的赤兔马哎……”
应耀武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直接咬牙瞪向了应思灵:“你的爱马怎会在他们手上?别告诉老子这是你自己上赶着送上门去的!”
见状,应思灵只好心虚地交代着:“孩儿原本是这么想的……谁知道我还没找到机会,那位殿下就闹出了那么多事,亲自给我送来了这个投名状。这若真要算,还指不定是谁利用谁呢……”
如此一来,应耀武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孩子长大了,总是会有些自己的主意了。
他原以为是那位殿下不要脸的将主意打到他们应家来,谁知道竟是这孩子先行释放出的好意。
应耀武咬牙切齿怒瞪着应思灵,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咽下了无数骂话,妥协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罢了罢了,随你便吧。”
应思灵眼眸顿亮。
不等她开口夸赞父亲明理,那暴躁老头就已经用脚尖踹了踹她的脚底,吼道:“还傻乎乎跪着干嘛,还不快去把你妹妹跟娘亲她们安顿好!这是你自己招惹出来的事,老子我陪着你闹就够了,若是敢害你娘跟妹妹因此受伤,我定要把你的腿都打折了!”
见他如此,应思灵不由展眉一笑,想起了儿时这人教自己武功时所说的。
“我们应家的儿郎,要么不与人斗,要斗就要拼尽全力去斗赢!”
能得到她爹的支持,她倒是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应府收了驸马的礼,又设宴款待驸马一事,当天便已传入了豫王的耳中。
可豫王却没有阻拦。
如此一来,王府中的谋士倒是坐不住了。
名唤陈瑞云的谋士正是豫王的心腹之一,隔日午后,他在王府书房外头找到了屈尊降贵站在那里监工的豫王,向他呈上了这几日的线报。
“王爷,公主与驸马这两日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史宏章与应耀武那边,如今怕是已经为她所用了。还有青阳门的门主何子义,这两日还以武林盟主的名义,相继联系了几大门派的掌门人,看来是意图不轨了。”
这两日,李秋白那边的拜帖仍还不停的往豫王府里送,照例都被他们一一退回了。
豫王府书房被烧之后,豫王连夜派人修葺。工人们已经通宵达旦修了两日,还未能将其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断瓦残垣,豫王只冷笑着应道。
“呵,她以为这样就能掀翻天了吗。不过是些小孩子的小打小闹而已,陪他们玩玩也无碍。”
说罢,豫王便已转过了身,不再去看后续是如何施工的,径自领着自己的谋士往主殿方向走了去,一边翻看着信笺,一边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回王爷,一切顺利。那边已按照您的意思开始行动了。”
“很好。”豫王眼中寒意渐浓:“瞧这日子,看来是快了。”
陈瑞云犹豫了稍许,终究还是问出了句:“可是王爷,如今世子还被困在了京都里头,咱们挑在这种时候动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你以为,李秋白凭什么敢对本王出手?若非有那位的授意,只她区区一个公主,行事怎敢如此嚣张。”
于豫王而言,此番他会着急,并非是因为李秋白想要对付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是因为他的那位好皇兄已经盯上了他,并且想要对他动手了。
虽然如今并非是最佳时机,可本着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再加上如今京中夺嫡之争闹得正狠,他若不选在这时候来动手,后续可能就没有更好的机会,只能坐以待毙了。
想想别人家能干的孩子,再想想自己那个不中用的儿子,豫王不由冷笑了一声,嫌弃道:“况且,那孩子若连自行脱身都做不到,那本王要他这个废物又有何用?”
陈瑞云听后,只得讪笑一声,附和道:“王爷说的是。”
豫王没理会他言语之中的敷衍,转而问道:“李书瑶那边怎么样了?”
“三公主那边一切正常,如您所料,她与那位神医门的少门主总想偷偷溜出那小院探路,都被我们的人拦下了。”
陈瑞云顿了顿,又犹豫着告诉了豫王他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一件事情。
“还有就是,郡主时不时就跑到三公主的院子里,去对她冷嘲热讽的,两人好几次都差点要打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豫王有些失望,可因着上次在观景阁内李歆漪舍命救他之举,他倒也没像以前一样那么瞧不起这个女儿了,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啊,总是将那等儿女情长看得太重了。也罢,就随她闹吧。反正人都已经困在王府里了,这也坏不了什么事,不闹出人命就好了。你继续去安排其余事项,此次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可不能再让那群小兔崽子们钻空子了。”
两方人马,各怀心思。
不停送了三日的拜帖,终究还是被豫王府接了下来。
在舒瑶被困于豫王府的第四日午后,李秋白也终于如愿以偿,得以正大光明地踏入了豫王府。
王府未曾为她设宴,仅在后花园中摆了一盘棋。
而陪同李秋白踏入后花园的,也仅有何长平一人。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来的身影,不同于那夜在观景阁内的亲热模样,豫王了然一笑,也屏退了左右,仅留下了一名剑客亲卫陪伴。
待李秋白在豫王对面入座,自觉掀开手边的棋盒时,豫王才从棋盒中抓了把棋子按在棋盘上,暗示着开了口。
“殿下倒是胆大得很,竟敢孤身前来。”
“皇叔真是说笑了,只是带驸马来皇叔府上吃顿便饭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李秋白神色未变,只随手抓了单颗棋子丢在棋盘之上,静待着豫王张开手来猜先,复又意有所指道:“反倒是皇叔这家门实在是难进啊,只让皇妹来做客,却不让我进门,倒是是让人委屈得很呢。”
见李秋白能这么平静地同他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豫王也不介意陪她演一演。
猜先过后,正是豫王行先手。
他随手落下一子,同时还悠悠解释着。
“瞧殿下这话说的多生分呐,原本我也想早些时日请你来做客的。可谁让殿下前几日的那把火烧得太旺了。你也知道,歆漪那孩子向来气性大,因着驸马的事情,她本就同你不对付,这次又被那把火烧得更不高兴了。这几日都还在怄着气呢,死活就是不肯同意我把你喊来,这才硬生生地拖到了今日。不过这事的确也该怪我教女无方,还望殿下见谅。”
李秋白假装听不懂他那话里的明嘲暗讽,仍还淡然自若地捻着棋子与他一来一回地对弈着。
“皇叔还真是见外,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气呢。歆漪若是不高兴,晚些时候我再去哄哄她便是。怕只怕皇叔也生了气,还同我怄着气呢。”
豫王被她那不要脸的言论一噎,竟是下意识应了句:“怎会呢……”
“那我就放心了。”
李秋白微笑着收下了豫王所丢的三颗棋子,继续恶心着豫王:“毕竟那不过是个小小的玩笑而已,我就知道皇叔大人有大量,定是不会介意的。”
豫王:“……”
眼见这天越聊越歪,隐有被她占了上风的意味。又见她只字不提要人之事,豫王索性不再同她斗嘴,直接将目光移向了立于李秋白身后,正安安静静抱着剑观望着棋局的何长平。
“奇了怪了,今日的驸马怎么与本王那夜在观景阁中所见的驸马长得不大一样呢?”
闻言,何长平眉头不由皱了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