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闹市街头太过繁华，未免车辆马匹胡乱冲撞会伤到行人，人流量最大的几条街道入口之处皆有官兵把守，严禁马儿与车辆入街。
沈灵筠带着舒瑶离开的时候，正好是烟花放得正盛的时候。
马车进不来，她只能背着舒瑶徒步走到闹市之外寻找马车。
“灵筠……”
起先舒瑶还忍不住打着颤，可趴在沈灵筠背上，嗅着沈灵筠身上所散发出的药香后，她又渐渐平静下来了。
静静在沈灵筠背上趴了许久，仍没见沈灵筠发怒责问，舒瑶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主动贴上沈灵筠的耳畔悄悄开了口：“对不起啊灵筠……”
沈灵筠不由僵了一瞬。
如此，她才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便已对上了舒瑶那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沈灵筠垂了垂眸，强自忍下了耳根的热意，也不问缘由，只淡声问了句：“没事了？那就自己下来走吧。”
闻言，舒瑶连忙将双手收得更紧了些，生怕沈灵筠就这样把她丢下去。
“不要，还放着烟花呢。我怕……”
最初被沈灵筠救下的时候，舒瑶可是连看到熬药的药炉底下那微弱的火光，都忍不住要往后远远得躲着避着的。多亏了沈灵筠的精心照顾，她才慢慢控制住了那恐火的心结。
可她虽然怕火，却也不至于怕到见个烟花就失控的程度。少了李歆漪的刺激，没发生让她最为害怕的沈灵筠发怒弃她而去的那一幕后，她已然是冷静许多了。
心上人非但没跑，甚至还愿意同她贴的这么近，她可真是舍不得浪费这难得的机会啊。
好在沈灵筠也不是真想丢下舒瑶，见这人又继续默默乖巧地趴她身上后，她才继续踏上了归途。
等沈灵筠走出闹市之时，正是靳卫营巡逻换岗之际。
“大小姐，怎么了？”
被身侧副将这么一喊，一身戎装的应思灵才从不远处正在张望着的沈灵筠与舒瑶身上收回了目光。
闹市之内进不去车马，此刻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少有人散场。是以这路口候着的，基本都是各家留下的小厮在看管着各自的马儿与马车，少有租借车马的商贩在此等候。
白日里应思灵也见过她们一面，苏孜安对她未有隐瞒，她自也知道这两人同青阳门内住着的那位殿下关系匪浅。原本她也不想多管闲事，可一想到苏孜安如今的处境，只得改变主意同身侧副将交代着。
“你去将我原先备着的那辆马车……算了，还是将我的赤兔马给那两人送过去吧。”
马车是留着给三妹与其友人们用的，应思灵能在此刻给她们让出的，也只剩自己那匹爱马了。
副将听后愣了一瞬，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在想自己有没有听错。
应该是听错了吧……大小姐平日里何时舍得将她爱马外借的啊……
除了苏家的那位小姐，也没见其他人有过这样的待遇啊……
更何况那还是两个眼生之人呢！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被应思灵这么一催，副将才回过了神来。同大小姐再三确认无误过后，他才敢牵着马给那两人送去。
马是上等的好马，鬓毛上还挂着两串无声铃铛，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俊极了。
突然收到这般示好，原本沈灵筠是不愿收的。直到那名副将指了指不远处的应思灵，认出了这是今日在临渊楼前有过短暂交集的那位姑娘后，舒瑶才戳了戳沈灵筠的肩头，低声道：“没事，收下吧。”
果然，朝廷的人总是喜欢这般弯弯绕绕不直接。
沈灵筠皱了皱眉，知道单靠她这体力背着人步行的确是不够方便的，还不一定能带着舒瑶安然回去，倒也没有驳了应思灵的面子。
带着舒瑶翻身上马，同送马的那位副将道过谢后，沈灵筠又扯着缰绳驱马行至应思灵跟前，郑重道：“多谢姑娘，不知贵府在何处？明日我让人将这马儿送去归还于你。”
应思灵顺手逗了逗亲昵蹭着她脑门的爱马，抚了抚爱马的鬓毛，方道：“不用了，二位是要回青阳门吧？明日我登门自取便是。”
沈灵筠也不同她争，再次客气道了声谢后，便已策马踏上了归途。
可怜了暗中跟在她们身后的两名暗卫，还未来得及去为她们寻马，便已被应思灵抢了先。
“看来这个人情，得要你皇姐去还了。”
马背之上，舒瑶仍还不忘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继续贴着沈灵筠的后背紧环着她的腰身。
突然听到沈灵筠的声音，舒瑶却是猜不出这人这般语气是何意，也猜不出她此刻究竟是喜是怒。
说高兴吧，她这可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可说生气吧，她又没有直接丢下自己。
舒瑶忐忑不安，不敢反驳她那话中所提到的“皇姐”二字，只好斟酌着小心翼翼应了句：“你放心，我……我以前没少给我皇姐惹麻烦的。这点小事，她自是不会介意的。”
舒瑶一边说一遍偷偷打量着沈灵筠的神情，虽然没见到她再开口说话，可也没见她当场翻脸，更是没有扯开自己落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舒瑶心中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小窃喜。
这应当是接受了吧？
舒瑶就这样在不安与庆幸之间反复横跳，一直到沈灵筠将她送回房内，都还未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在沈灵筠为她收拾妥当，熄完灯正欲离去时，舒瑶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拽住了沈灵筠的手。
“你……你不留下陪我吗？”
灯火已被熄灭，昏暗的屋内只能就着外头映进来的月光看着对方的面容，这倒是为舒瑶更壮了几分胆。
感受到舒瑶那小心翼翼的态度时，沈灵筠终究还是没有狠心甩开她的手，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陪你？陪你做什么？”
舒瑶听后，脸色顿红。
这话说得，好似是有几分歧义啊……
深更半夜，孤女寡女共处一室，此刻她又衣衫不整只着了中衣，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暧昧邀约之语吧……
若是以往，舒瑶可能就顺着那方向接下去了，可今夜悬在她脑门上的那把刀还未落下，她又哪敢造次唐突佳人呀。
没办法，舒瑶只能装作听不懂这话中暧昧之意的模样，只努力用那委屈的语气问了句：“我害怕，希望你能留下再陪陪我，可好？”
沈灵筠直接反手扣住了舒瑶的脉门，幽声道：“怕？可你此刻的脉象平稳，可不像是在害怕的样子啊。”
嘶，她怎么就忘记了心上人是个医者了呢。
被沈灵筠这么直接就拆穿了，舒瑶索性也不装了，直接上前将沈灵筠抱了住，贴着她的颈侧闷声道：“我害怕的是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以后都不理我了。我害怕的是你生我气又不说，反而还憋坏了自己……”
沈灵筠神色晦暗不明，虽然未曾推开舒瑶，却还是嗤笑了一声。
“原来三公主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么。”
好了，这下子舒瑶要再看不出沈灵筠这是在闹脾气，那当真就是瞎了眼了。
舒瑶仿佛听不出沈灵筠言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只认真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意：“怕，我当然会怕了。原本我怕的是你知道这事后生气。如今更怕你现在这种装作不生气的样子。我知道你生气了，不管你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是我做错了事情，我愿意受到应有的惩罚。虽然我真的很怕你往后就不理我了……可我……也愿意承担那些后果……可只要你说出来，我都愿意承担……但求求你不要自己憋着难受委屈自己好不好？”
“生气么？也对，我是应该要生气的。”
沈灵筠自嘲一笑，这才抬手捧起了舒瑶的脑袋，望着她露在外头的那只眼慢声说出了心头的闷。
“李书瑶啊李书瑶，我同你朝夕相伴了多久？这两年来有多少机会是可以让你坦白的？可是你有坦白过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我瞒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从京都回来的这一路上，我给过你多少机会让你开口的？可是你开口了吗？甚至就连今夜，我都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让你坦白，可是你呢？你却让我从他人口中听到了你的身世。李书瑶，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是生气，而是失望。明明那之前不久，我还天真地觉得今夜我就是最幸福的女子，我终于得偿所愿了。可那一刻，真相却如一盆冷水，浇醒了我的梦。”
沈灵筠恨的并非是因为舒瑶是皇室中人，而是舒瑶欺她瞒她。
舒瑶听后眼眶顿红，只觉心口又闷又疼。
“那你是不要我了吗？”
不等沈灵筠开口给她刺上最后一刀，她又抬手覆住了沈灵筠的手背，按着那只手继续落在自己的面具上。
“我刚刚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跟你说愿意承担那些后果的，可现在我又后悔了怎么办……明明你晚上才刚收了我的花灯，我都还没来得及高兴的……我……我不是逼你的意思……你想反悔的话，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只当今夜送灯之事未曾发生过可好？你怨我气我，甚至就算是不理我也没关系，我只求……只求你给我留个能够陪着你的机会，可以么？”
许是舒瑶这眼眶之中满是泪光又倔强地不肯让其落下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沈灵筠满腔的烦闷终究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沈灵筠就是因为不想同舒瑶争吵，更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毁了她们之间难得能明朗了一些的感情，才选择沉默了一路。
如今见到舒瑶这般模样，倒是真叫她不舍得了。
她不想同舒瑶闹，又不想就这么憋着这个心结，只好无奈道：“我不会反悔的。但我还是需要冷静一段时日。明日我就离开，你不许跟来。等我想通了，我就会回来找你的。既然难得同你姐姐相遇了，就好好陪她一段时日吧。”
舒瑶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沈灵筠话里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吓到了，不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要是你没有想通怎么办，我能去找你么？”
沈灵筠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我也不敢保证。我只知道，现在你若再不肯松手放我走，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吧。
舒瑶连忙松开了手，不敢再去禁锢着沈灵筠，只眼巴巴地望着她看：“能不能让我知道你去哪里了？你放心，你不允许的时候，我是不会打扰你的。”
只可惜，沈灵筠还是摇头拒绝了她。
离去之时，沈灵筠只给舒瑶留下了一句话。
“我们都好好冷静冷静，你也好趁这个机会好想想，对我究竟是救命之恩的寄托，还是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