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秋最后这番话说得十分自信,睥睨天下,英姿焕发,仿佛五洲已在魔族的统领之下,梦做得很好,如果能彻底解决魔气失控这个问题的话。

  魔族积蓄力量多年,要一统五洲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得天下易守天下难,何况有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画面,真正的敌人不在五洲,而在天外,这就是历任魔君无一例外都选择蛰伏的原因,如果找不到一击毙命的方法,那还是安心当个世俗的大反派比较好。

  “行了,不说这些了,真人请随我来。”冷千秋转身大踏步走向无极宫,边走边嚷道,“怎么一路上不吹打起来,大喜的日子这么安静做什么,虽然一切从简,也没让你们简陋成这样吧?”

  谢残阳是负责这事的人,见冷千秋怪罪,马上为自己开脱道:“主上一直在和真人说话,吹吹打打的不太好吧。”

  “那也过于安静了。”

  说话间,无极宫的正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两列齐整的队伍分站两边,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篮子花瓣,接着风怜香和花惜语各引着四人走到跟前,脸上满是笑意,嘴里说着吉祥话,簇拥着郑音书就把喜服换上了。

  一个魔族孩子穿着定制的新衣,两只黑色爪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彩球绸带,满脸喜气地走到郑音书脚边,嘴里咕咕唧唧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见她愣着没接,又把彩球绸带递到我手上。

  她还跟做梦似的,迟迟没有反应,我只能走上前把红绸带的一端塞到她手里,笑着说道:“愣着做什么,莫非师尊不愿意与我成婚吗?”

  时间要来不及了,再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不需要繁复的礼节,不需要天道的认同,不需要亲朋的祝福,我只想要面前这个人。

  “怎么会,我很愿意。”她笑着说自己愿意,捂着失去的右眼又难过了起来,那魔族孩子见状急得在她身边转圈,低阶魔族的孩子是不会说话的,只有情绪,她只能隐约知道面前这个人族姐姐在难过。

  郑音书不解地看向我,问道:“她在说什么?”

  “她想让你抱抱她,她在说,姐姐不要难过。”

  借她言,表我心,这个魔族孩子还太小,不懂这些。听到我这么说,郑音书赶紧伸手抱起面前的孩子,黑色的爪子轻轻触碰她白皙的面庞,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摇晃起来,表达着主人的喜悦。

  “好了,我们进去吧。”

  时间太短,要格外珍惜,所以我拉着彩球绸带引着她往里面走,两旁的人从篮子里抓起花瓣往空中撒去,花瓣落在她身上,入眼皆是喜色,这样的场景真好看啊,我曾在梦里幻想了无数次。

  高堂上坐着的人是师靖和冷千秋,两人也是笑意吟吟地看着我们,尤其是师靖,眼中有泪光闪动,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祝笑生和南镜来不了极西之地,曲檀死在了流火秘境,她师靖现下就是郑音书唯一的亲人。

  堂下站满了人,大半是郑音书不认识的,奏乐声中,她隐约看到了洛晚舟和岑慕雪并肩站着,刚想仔细看清楚就被我拦住了,只得凑到我耳边说道:“我好像看到了洛姑娘,缚神铃……”

  “之后再问吧,人总在那里的,师尊总不至于现下抛下我去找她们吧。”我故意岔开话题,她不会想知道重铸缚神铃的方法,不要管这些,起码不要现在想这些。

  “好,之后一起问。”她低垂着眉眼,没有看我,说出的话轻得我快要听不见,仿佛说出口就会消散一般。

  没有之后了,她知道我在做什么,却什么也没有问,安静地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事,在众人的祝贺声里,一同许下日后的种种美好愿景。

  她递给我燃香,二人一同跪倒面对天地,耳边很吵闹,我只能听见她的誓词,字字真心,句句不舍。

  “我郑音书”

  “我关西白”

  “今日天道见证,结为道侣,生同室,死同穴,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誓词说完,她便该是我娘子了,哪怕是梦中也好,可哪怕这样也有人不允许,香断了。

  燃香断成两半,众人一时也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她揽着我肩头小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重新点就是了。”

  这不是好兆头,很快就有人把替换的香拿过来,我看着她伸手接过,又拿出火折子想要点燃它,可点了几次怎么也烧不着,众人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做无用功。

  她不甘心地试了一次又一次,怎么也不肯放弃,像是在和谁较劲,不该是这样的,所以我扯着她的衣袖说道:“不要试了。”

  不要试了,再怎么试都是一样的结果,我早该知道的。

  “怎么会,我一定能点燃它。”不知道为什么,她右眼又在流血,在我替她拭去之前,她自己用衣袖胡乱抹得满脸血污,又艰难地对我笑道,“一定会点燃它,我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

  大家虽然不理解,可也或多或少能感受到笼罩在她身上强烈的悲伤,所以故意活跃气氛,你一言我一言地把伤心驱散。

  “点不着就点不着呗,弄成这副狼狈样干嘛?”冷千秋只觉得莫名其妙,多大点事,不吉利就不吉利吧,反正魔族也不兴这个。

  “就是呀,大好的日子,真人快别哭了,这哭得我都想哭了。”秋钟跟在郑音书身边的时间很长,所以除了能感受到她身上浓重的悲伤以外,还本能地察觉到了死气,所以也跟着掉起眼泪来。

  “没事的,师姨给你擦擦,我们音书最爱干净了。”师靖看着她这副模样,止不住地心疼,“你小时候都不曾这么哭过,怎么今日成亲反而哭起来了,还这般伤心,要是让你几个师姊妹知道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花惜语没见过这场景,只知道当初屠城的时候,郑音书一人一剑挡城门的样子很飒,所以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上面,而是小声嘟囔道:“真人哭起来还是好好看哦。”

  “你瞧你说的什么话。”风怜香顿时有些头痛,自己这妹妹是完全看不懂气氛,现下是关注好不好看的问题吗,花惜语被姐姐瞪了一眼不敢再说话。

  众人在这插科打诨,可她完全听不进去,只会低头向我道歉,一声声对不起简直让人痛彻心扉,死的人是她,现下和我道歉的也是她。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我,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会把它点着的。”

  又是承诺,大家知道的,她郑音书对我做出的承诺,无一例外全都是假的,说有时光回溯禁术的是她,说哪里都不会去的人也是她,说我醒来她还在这里的还是她,刚刚说生同室死同穴的依旧是她,明明知道是假话,可她还是说了。

  可这次真的不一样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她是真的会点着它,以一种决绝残忍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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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 | 白首忘机

  在我的注视中,她以极快的速度召出愁云剑,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心脏,所有人都呆住了,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怎么会有人提前找死的。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可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让人很绝望,绝望伤心到表情麻木,我反而成了在场之中最镇定的人。

  时间停滞,这我已经很熟悉了。

  花常在和晚情同时出现时,两个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一个在讥笑蝼蚁天真不自量力,一个在惋惜有情人即将死生别离。

  “你以为自己只是死了这么简单吗?”花常在气极反笑,以看朽木的眼神看向还未死透的郑音书,“你舍弃的何止性命,更是被上苍选中的大道,五百年一出的真正圣人,你知道天下格局都会因此变换吗?”

  她在咳血,忍着疼痛反驳道:“你比谁都知道这是一艘即将沉底的烂船,修修补补是没有意义的,毁灭才能重建秩序。”

  顺着傀儡一般的道路走,是走不出好结局的,也许看上去会光明灿烂,但被安排的人比谁都清楚这很虚假,由上而下赋予的权力不是权力,是枷锁,这也是晚情一直在暗中提醒的事,无论是花常在还是晚情,都只是它的傀儡,看上去无比强大,可生杀予夺都在别人手里,何时自由过了。

  讲道理是最没用的事情,两边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才会坐下来讲道理,所以我必须先让对方失去倚仗,这也是我为什么选在无极宫成婚的原因,因为这里有可以困住神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