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名为梁韶,与哥哥乃是双生子,因着哥哥是个死胎,家人干脆让妹妹顶替了哥哥的身份生活,期望她有一日高中,改换门庭。院子里有棵桂花树,梁韶透过纱窗就能看到它,每当开花时,浓郁的桂花香就会从小窗飘进来,沁人心脾,因此格外喜爱它。无论是开花还是不开花,梁韶每天都要坐在树下温习白日的功课,若是碰上下雨的天气,她便坐在小窗下对着桂花吟诗,日日夜夜,从无懈怠,顺利通过院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有一日梁韶突然病倒了,足足躺在床上一月有余,病好以后发现左腿没了知觉,到处求医问药也没能恢复,家人也放弃了,从此梁韶成了个跛子。科举是没法参加了,可梁韶还是夜夜在桂花树下读诗文,十分刻苦,并没有因为身体残疾的原因就放弃了参加科举的念头,家人劝过几次,不听,也只好随她去了,只望她有个盼头莫要轻生。

  一日梁韶月下小窗读文章,忽觉桂花香味扑鼻,只是眼下并非开花时节,奇怪地向窗外看去,却见一黄衫女子站于树下,手里捻着一簇桂花,回头冲着自己笑。梁韶心下思忖这是哪家女子,正欲出声询问,眨眼间就没了女子身影,揉眼再观,还是没有,于是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又过了几日,梁韶疲乏懒怠,下巴撑在手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又见到黄衫女子再次现身,坦言说自己桂花成精,感念她日夜于树下苦读特来相见。还未来得及细谈,梦便醒了,醒来和家人说知此事,只当笑谈。

  梁韶不觉得,于是每夜除了读文章,还要在树下念叨:“若那日并非小人心生妄念,还恳请桂花仙子再来梦中相见。”

  也许是梁韶心诚的缘故,几次潜心祷告后,这黄衫女子当真再次入梦,捻花含笑道:“你不怕我是什么害人的精怪鬼物吗,怎么还敢邀我相见?”

  “仙子清雅妍丽,纵然心存歹意,也是我咎由自取,怎敢生怨恨之心。”梁韶躬身拜道,“敢问仙子芳名?”

  “我名浮玉,你当真不惧怕吗?”怕梁韶有悔,浮玉又特意再问了一次。

  “愿得见仙子真容。”

  之后浮玉不再仅和梁韶梦中相见,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便化身前来相聚,或谈文章,或读诗词,或聊乡野闲趣,或悲民生疾苦,如闺中密友一般,无话不谈,一个笼袖研磨添灯油,一个素手妙笔成文章,你填词来我和歌,香烛高照描新妆。二人情谊非凡,实难言叙。

  来年八月恰逢开科取士,梁韶虽是满腹才华,因着残腿也只能作罢,一夜与浮玉相会,对方问道:“你苦读多年,何不也去当个女状元玩玩呢?”

  梁韶并未在意,自嘲道:“仙子何曾见过瘸腿的状元?”

  对方并未应答,低头沉思半晌,这夜并未多言,匆匆告辞离去,接连半月都未曾来过,梁韶只当仙子厌烦,内心慨叹并未多想。不想一日浮玉竟是白日现身书房,不待梁韶多言,竟是直接将一粒丸药喂到嘴边,后者也不多想,直接咽了下去,只觉丸药香味十足,香甜如桂花。

  “这是什么丸药?”

  “不必多问,明日你的腿便好了,就能当状元了。”

  见浮玉十分欢喜,梁韶也高兴,并未多言这中状元并非戏文中那般儿戏,只当是哄浮玉高兴,不想第二日起来果真行走如常人。家人皆是喜极而泣,只当老天开眼,只有梁韶快步走到桂花树下,撩袍跪倒:“此身康健皆赖仙子善心,倘若高中归来,定不忘大恩大德。”

  之后梁韶便约定同乡一同赶考,其间艰辛不必赘言,当真是如浮玉所言,跳龙门,束玉带,踏金阶,高中状元,京中权贵榜下捉婿,梁韶念着浮玉一一辞谢,之后身穿锦绣华服返乡,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登门拜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赏钱散发了无数,等宾客宴谢完毕,梁韶独自来到桂花树下拜谢,只是浮玉并未现身,梁韶等到夜晚时分也不见人来,只当眼下并非开花时节,对方不便前来。梁韶本欲多等些时日,怎奈圣旨已下,顷刻便要前往赴任,只得离家上任。

  少年意气风发,上门说亲的人早把门槛踏矮了一截,可梁韶心有所属,坚决不肯娶妻,只是一心一意当着百姓的母父官,廉洁公正,心系民生,在任五年之后才有机会返乡。

  此时正是金秋佳节,按理这桂花树该香飘十里,不想梁韶听家人说道,自她进京赶考之后,这桂花树就不开花了,若不是见梁韶在意它,家人早把它砍了作柴烧。

  梁韶此时才觉得不对劲,请了许多能通鬼神之人看过,却是一无所获。这日梁韶正在树下慨叹,忽然有个道士直愣愣闯进门来,仆人拦不住,见牠仙风道骨模样,梁韶便让家人退下。

  “敢问道长何来?”

  “我百年前在此种了一棵桂花树,算得有桂花精怪出世,特来一看,只是不知为何这精怪没了。”道士满脸疑惑,围着桂花树看个不停。

  “什么叫没了?”梁韶闻言大为慌乱。

  “人死如灯灭,精怪也是如此。”

  唬得梁韶赶紧将所发生的事全部交代了一遍:“不知道长有何方法使其复生?”

  道长闻言抚掌大笑:“既知前因后果,这有何难?”

  “桂花精全身修为皆在丸药之中,你左腿复健如初,只怕不得其中十之一二嘞。”道士思索片刻接着道,“若是你愿意断指种于树下,这精怪修二三十年便可再化人形。”

  “这有何难。”梁韶谈笑间便让家仆取匕首来,面色不改,顷刻间食指已断,又亲手埋于树下,“道长,这便好了吗?”

  “若是想精怪快些化身,须得再砍断一腿,不出五日,必定化形相见。”

  常人听到这里,大概就已经醒悟过来这是戏耍之词,可梁韶深信不疑,叫家仆砍断左腿,家仆个个惧怕,皆不敢前,家人听得此言大骂妖道危言耸听,惑乱民心。

  见众人不肯,梁韶竟是抽剑砍断了左腿,一下未断,又砍了一剑,血流如注,冷汗直冒,顾不得疼痛,又是吩咐仆从将腿埋于树下,不多时便昏厥过去,家人惊悚,那老道早不知何处去了。

  闻戏言而断指,继而断腿,世间竟有此情痴,然桂花仙子舍命在前,系为前因,以痴报痴,何负于人哉?

  此后梁韶辞官归隐,日夜都在树下徘徊。

  “生有拘束,死无禁忌,九泉有灵,当姗姗来,慰我倾慕。”

  一日复一日,桂花仙子终究是没有再出现,梁韶便将此地改名白头,世人解其为不许人间见白头之意。

  “那道长惩罚女子相爱,所以故意扯谎,以警告后世之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洛婆婆迟迟没有开口。

  斜阳照在她身上,一如初次相逢之时。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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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我料理了洛婆婆一应身后之事,原以为就要一无所获返回宗门,不想那对杀猪的小妻夫登门了。

  洛婆婆为人厚道,待乡里邻人极好,一过世全村的人都来送终,灵堂前那对妻夫也烧了炷香祭拜。瘦弱如猴的男人被牠娘子赶上前来,别扭地说道:“那什么,先前对不住,我们从头聊聊呗!”

  这男人扭扭捏捏地说了两句话不到,就被牠娘子赶到一边去了:“你说的这什么玩意,我来讲!”

  “姑娘,先前实在不好意思,以为你是什么坏人来着,就赶走了你。”壮实女子挠着头皮道,“都怪这死鬼,说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一眼就觉得姑娘是好人,这人疑神疑鬼的,观察了二十来天才同意我说的,这不,今天干脆把话说开了讲。”

  其实哪怕说开了讲,也没讲出个道道来,这男人是洛家后人不假,可半点铸兵器的技术也不懂,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杀猪的境地。我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过来,这男人跟白头村故事里的道人是一类货色,看不惯自家妹子爱上了个女人,就把人赶出家门断绝兄妹关系,偏偏学到真传的是她妹妹洛晚舟。

  牠自己则变卖家产来到了白头村,娶了屠户家的女儿,直到我来到这里,妻子起了疑心,在逼问之下才将陈年往事道出。

  “我看了姑娘半月有余,姑娘是个心善的,绝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人。”这女子粗中有细,比她丈夫倒是强了许多不止,“所以今天特意借着祭拜的由头上门,只是我丈夫妹子已失散快二十年了,我妻夫二人确实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闻得此言,不由得我心灰意败,大概是没有相见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