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堂内,某一个冬天。
今日茶楼刚结束营业,三个『前』暗卫得空,便聚在一起玩着纸牌。
“啊,我怎么又又又又输了!”
当明沁自己绞尽脑汁思前想后打出自觉完美无缺的牌,却依然输给自己的师姐时,她的脸整个如苦瓜一般皱了起来。
“哎呀沁沁,承让承让。”嘴上笑嘻嘻的,宋书晴朝着眼前苦着脸的人伸手,接过一串铜钱,“果然坑…不对,赢沁沁的前还是比较容易的,哪像阿云,出牌保守的要命。”
“与钱相关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一些。”曹云淡淡地说道,一边将桌面上的纸牌堆叠起来,重新发牌。
“呜…到底为什么一次都赢不了。”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明沁再次将纸牌拿在手中,促着眉头,一脸认真。
“沁沁别在意啦,输赢乃兵家常事,就当给师姐我补贴补贴….哇,糟了。”眼角飘向门口,宋书晴得意洋洋的笑容突然一僵。
“郡主,紫嫣姑娘。”曹云侧身,对着两人拱拱手,而后继续冷静地出牌。
听到男人的话,原本背对着门的明沁转头对着来人灿烂地笑着,“灩灩,你回来了啊?比我想得还早,是没有买到喜欢的胭脂吗?”
想起身让座,白发的女人却摆摆手。
“感觉将雨,便先提早回来了。”来到明沁的身后,慕容灩轻轻的把手搭在暗卫的肩头,倾身将坐着的人环绕着,“…阿沁,等等出这张比较好喔。”
扫视着明沁手中的牌,女人空着的手点了点最靠右边的那一张。
“不!”抱着头,望著有郡主指点的师妹,宋书晴一副绝望的表情。
后进门的紫嫣看着夸张地仰天长啸的女人,无奈地叹口气,“宋大人,别闹了。”
仿佛孩子看到主心骨,宋书晴拉着紫嫣的衣袖好似在告状,“亲亲紫嫣你看她们啦,这样不公平。”
明沁打出右手边的牌,歪头真诚地说,“师姐也可以让紫嫣帮忙啊,人多力量大!”
宋书晴眼巴巴地看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却得到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暗卫只能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师兄,希望至少能得到一个依靠,“阿云…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不会。”曹云淡定地出牌,顿了顿后补充道,“你刚刚连赢沁沁六串铜钱,我觉得比较不公平。”
碰了一鼻子灰的宋书晴看着手中的牌,嘴里嘟嘟囊囊,“可恶…自动提款机没了,没了。”
果不其然,在慕容灩的指点下,不过几轮,宋书晴已经无奈地将方才赢来的一半铜钱『物归原主』了。
就在宋书晴眼神空洞地不断重复着『提款机…提款机…』时,紫嫣叹了口气,端着茶水打断了几人的对局,“先歇一歇吧,喝点茶。”
“对了。”看着茶壶,曹云突然想到什么,起身从柜子拿出一块包装精美的茶砖,“这儿有些白茶,是前些日子从京城捎来的。”
“啊,是京城那位送的吗?那可得好好尝尝了。”原本垂丧着脸的宋书晴直起身子,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盘瓜子,满脸期待。
“原来是小十一送的吗?还真是有心了,下次看见他真得夸一夸他长大了。”将散落的牌收好,明沁为慕容灩让座,而后又去为自己和紫嫣搬了张凳子。
紫嫣点点头以示感谢,一边注水闷茶,一边在宋书晴的耳边问道,“小十一?是沁沁在京城的朋友吗?”
忍不住扬起嘴角,宋书晴偏头想了想,“嗯…确实,只有沁沁能称呼他为朋友呢。”正当身边的女人手持茶壶欲要往瓷杯里倒茶时,她又突然地开口,“毕竟皇帝陛下确实是跟沁沁关系不错。”
紫嫣湛茶的手一抖,几滴茶汤洒了出来。
皇帝陛下?
当今的皇帝陛下确实行十一没错。
但,这是能这般随意唤的名字吗?
眨了眨眼,女人有点惊慌。
不怕烫地接过那杯过分溢满的茶杯,随手用衣袖擦干桌面上的水渍,宋书晴笑着安抚着,“别紧张,别紧张,没事的。”
正当细心的曹云正要将紫嫣泡好茶递给慕容灩时,明沁却突然想到什么般一拍腿,“阿云,不能给灩灩茶水。”
看着曹云困惑的神情,明沁一脸确信地补充道,“灩灩说过她冬天不喝茶的。”
(详情请参考正文第六章 )
其余人听到这番话,都有些不相信。
毕竟崇文郡主嗜茶如命这件事情,众人皆知。
本想要接过茶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慕容灩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无奈地轻笑,“沁沁还真是,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记得呢。”
收回手,不再看向从京城送来的上等白茶,她为身旁的人理了理头发。
“沁沁你确定你家郡主真的不想喝吗?”晃了晃手中的瓷杯,宋书晴挑眉,“这真的很好喝喔。”
歪头,明沁重复着,“可是?灩灩说过她冬天不喝茶的。”
不待其余人反应,慕容灩转头出声肯定着,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没错,我冬天不喝茶的。”
斩钉截铁。
轻哼一声,宋书晴完全不信,一副『你在说啥子呢?』的表情,随意地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这个大骗子,甭骗我了,我前天明明看你才…”
质疑的话还没讲完,半开的嘴里已经被紫嫣迅速地塞进了一颗李子。
看着自己明明机敏无比,却总爱在郡主跟前作死的心上人,紫嫣很是心累。
无视了对面暗卫皱巴巴啃着水果的脸,慕容灩出声让曹云为自己倒了杯水,后淡定地抿着,避过了低头专心拨瓜子给自己的明沁,眼神轻轻地扫视着一桌其余的人。
感受到背脊的凉意,众人乖乖噤声,紫嫣则是将剩余的茶砖收回木柜,趁明沁起身丢瓜子壳的期间朝着慕容灩示意着。
饮着水的慕容灩意会,微微地点头。
几个人随意地闲聊着,直到外头的雨逐渐变小,也近黄昏。
感受到自己搁在身边人腿上的手被轻轻地捏了捏,明沁回握,牵着慕容灩站了起来,同时开口说道,“天黑了,我们该走了。”
“不在等等吗?雨还在下着呢。”抬头望向窗外,紫嫣担心地出声挽留。
慕容灩并没有做出多余的表情,只是握着的手又紧了些,明沁了然,摇了摇头,“不了,得现在回去才行。”
为身边矮一些的女人系上披风,暗卫接过自己师兄递来的油纸伞,拉开门看着外头的细雨,转身对着众人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撑起伞,搂着慕容灩的腰肢,明沁踏进了雨幕。
站在迎风处,为怀里的人挡去入夜的冷冽,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灩灩…”
唏哩唏哩。
在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中,明沁突然开口。
“灩灩冬天不喝茶,是骗人的吗?”
两人脚步依旧一致,慕容灩直视着前方,表情平淡地问道,“如果是骗人的,阿沁可会恼我?”
“不会。”用力的摇头,连带着握着伞的手也跟着轻晃,明沁语气确信,“我怎么可能会生灩灩的气。”
“是吗?”偏头,慕容灩眼中隐藏着笑意,突然好奇,“那我得做些什么事情,才能惹阿沁生我的气呢?”
“嗯…”艰难地思索着,明沁苦恼地紧紧皱着眉头,半响后重重地摇摇头,“想不到。”
“我想不到什么事情会让我生灩灩的气。”
“即便我伤害了阿沁?即便我命令阿沁离开?”慕容灩开口丢出一个一个情境试探着,“即便…我决定与他人相伴,阿沁难道…都不会生我的气吗?”
说到后半段,她转头盯着身边的人,语气生硬,阴影之下,闪烁着的双眼有着极力压抑的偏执和疯狂。
“呜。”明沁搂着女人的手紧了紧,依旧找不到问题的解答般表情苦恼,“可是…灩灩用伤了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生气的感觉欸。”
似乎是想到什么,暗卫傻兮兮地扬起嘴角,“在床.上抓上我的背,受不住咬我的时候,我也只觉得灩灩可爱的紧,根本不可能生气的。”
“如果,灩灩命令我离开,我就会离开…”
语气突然低落,明沁咬着下唇,眼神偷偷飘向慕容灩的脸。
“但是我还是会偷偷跟着的,你别恼我,只是…”害怕女人不满自己违反命令,她慌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灩灩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不放心,灩灩得由我保护才行。”
侧头用肩膀蹭了蹭发涩的眼睛,明沁又道,“如果…如果灩灩寻了他人,只要是那是个良人,只要他对你好,那我…那我就连同他一起守护。”
咽了口口水,她缓缓地点头,宛如试图说服自己长大的孩子。
看出暗卫眼中的藏不住的不愿意,慕容灩无声轻笑,再度问道,“倘若是,所托非人呢?”
抬头,明沁直视着绵绵细雨,被灰色的雨雾遮盖的眼倏然清明,仿佛被点燃的火炬。
“若那人并非良人,伤了灩灩,害得灩灩难过…”
暗卫喃喃,杀气腾空而起,脚边落下的雨滴似是被突然地狂风吹得纷乱,“我会亲自处刑,不论何时何地。”
“…杀无赦。”
沉浸在汹涌的杀意中,宛如将随时提剑破开云雨。
明沁握着伞柄的手抑制不住地紧了紧,竹子发出喀喀声响。
“阿沁。”
就在洪流即将爆发的前一刻,慕容灩开口,宛如灵泉清溪,“我没有骗人喔。”
“嗯?”狂暴的意识重新收束,恰似野兽回笼,明沁眨了眨眼,发出困惑的闷哼。
“冬天不喝茶,没有骗人喔。”女人抬手也附上伞柄,掌心与暗卫的手背相贴着,她语气肯定。
毕竟比起让阿沁失望,用行动就此让谎言成真,对自己来说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只是这样就得白费紫嫣为自己留茶的心意了
“是吗?”不在意话题突然的转换,明沁开心地咧嘴,微微地蹦了一下,“我就说你不喝!师姐还不信,明明是灩灩同我说过的话,我才不会忘记呢!”
“是的,阿沁当然没有记错,是宋书晴糊涂了。”毫不犹豫地将责任推卸给不在场的女人,慕容灩神色自然地说着不实的言论。
(此时此刻,在听紫嫣弹琴的宋书晴在茶楼楼顶一连打了一长串喷嚏,惹得紫嫣担心地抓着她以为是风寒,半强迫半撒娇地灌女人姜汤,试图暖暖身子。)
雨越下越大,水珠顺着倾斜的竹伞滑落,在慕容灩那侧形成一道珠帘。
不动声色地探头看了看,慕容灩发现了暗卫露在伞外的右肩已是湿搭搭的一片,水痕从肩头蔓延至胸下,而自己这侧,则是被伞护地严实,一片干燥。
“阿沁。”
她驻足,抬头轻唤,“走不动了,腿疼,要抱。”
跟随着女人的脚步,明沁停下,“果然这地太滑了,灩灩确实太吃力了。”
将拿着伞的手换了一边,暗卫毫不迟疑地俯身用左手托起慕容灩的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将伞拿得靠近自己些,以便能更好地为怀里的女人遮雨,明沁的步伐不再缓慢,即使雨路湿滑,她依然稳健地大步前行。
搂着明沁的颈子,慕容灩在暗卫被濡湿的衣服上覆上自己宽大的袖口,即时冰凉的雨水渗进原本干燥的衣袖,她也不在意。
只要能让撑伞的人暖和一些,让暗卫被浸湿的右肩干爽一些,她什么都不在意。
哎呀…
突然想到什么,慕容灩在内心叹道。
既然两人都湿了衣裳,等等便可以拖阿沁一起入浴了吧?
趴在明沁怀里,她忍不住挑眉,暗自打算着。
好吧。
她确实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有些事情。
还是得在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