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四月天◎
开学一周后,有两件事情,一是班里竞选班委,二是学生会纳新。
于丹丹打算申请外联部跟竞选学习委员,敬瑶觉得当班委太麻烦,很容易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相比之下她对文艺部兴趣更大,至于知茗对这两件事都不感兴趣,所以于丹丹跟敬瑶说起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
“丹丹,这个地方不能写短跑吧?”敬瑶瞄了眼于丹丹的申请表。
于丹丹的手立马顿住,蓝黑色的中性笔显的格外无措——
“那要怎么写?”
敬瑶把自己的申请表递过来“人家问的是特长,这才是特长吧。”
于丹丹看向敬瑶手指的申请表特长一栏——钢琴十级,拉丁九级。
她的脸色骤然云变,连一旁刷手机的知茗都感觉到了异样,朝敬瑶使了使眼色,可敬瑶却像是看不懂似的,继续说道:“你又不是参加运动会,短跑有什么用啊。”
于丹丹已经不说话了,宿舍的气压直线下降,知茗知道敬瑶没有坏心,但大家的家庭跟生活背景不同,你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会成为另一种资本的炫耀,这种感觉知茗太了解了——
“特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指定吧。”知茗起身过来,插入于丹丹跟敬瑶中间“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会写做数学题。”
“做数学题?”敬瑶乐了“你没搞错吧~~”
知茗谁也不提,只用自己来插科打诨,憨憨一笑,算是翻过。
过了会儿,于丹丹要去打水,知茗提起暖壶,跟她一起。
“刚刚谢谢。”下到一楼时,于丹丹突然开口。
知茗一愣,塑料提手上凸出的硬片稍有硌手,第一次觉得‘不用谢’三个字竟会难以开口,所以刚刚她是真的感到难堪了。
“其实,你不必在乎敬瑶的话,她没有坏心,只是大家生活背景不同,她说的那些东西,我也不会...不瞒你说,我家那边连个正规的补习机构都没有呢。”
“跟敬瑶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于丹丹打开暖瓶塞,将暖壶对准热水器出水口,只听瓶内呼噜呼噜开水灌入的混响“我很羡慕敬瑶,不管是她的能歌善舞还是她优渥的家境,我都羡慕,可能就是太羡慕了,所以刚才这一点点小事...我有点太敏感了。”
暖壶接满,于丹丹盖上塞子,脸上露出微笑“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知茗心中咯噔一声,眼怔怔的望着于丹丹,是什么?一种很苦很苦的东西,从她的微笑中流出。
应该说些宽慰的话,但此刻女孩却是从未有过的词穷,说什么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好。
...
周一班会,于丹丹成功竞选学习委员,又过了几天,学生会入选名单也下来了,于丹丹进了外联部,敬瑶进了文艺部。
大家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下学,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至于在开水房,她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好像也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并不存在。
但有一点,于丹丹比以前更用功,早出晚归,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再去图书馆的路上。
...
“在想什么?”岑易见她心不在焉,便用筷子碰了碰她的碗边。
叮的一声,将发怔的女孩,拉回现实。
“没想什么。”知茗扭头看向窗外“是不是要下雨了。”
岑易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漫不经心道:“没关系,有伞。”
知茗这才收回目光,她想起现在的这把伞还是上次下雨的时候临时买的——
“你说,这个世界公平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岑易愣了下,她眨了眨眼,轻声道:“怎么忽然问这么严肃的问题?”
“没,就是想问问。”知茗挑了口面条送进嘴里,边嚼边问道:“A君特别特别努力,但是家境不好,B君懒散好玩,但是家境很好,同等的资源面前,A要付出百倍的努力,B却能唾手可得,这对A来说,是不是很不公平。”
“嗯....你想让我说什么?”
“照实说。”知茗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是你觉得,这没什么不公平。”
岑易有点明白了,敢情这问题是冲自己来的?她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在嘴角处擦了擦——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不公平了。”
“...”
“你心里不是偏向A君的吗?这对B君来说难道不是另一种不公正的对待?家境不好不是错,同样家境好,也不是错,A的确付出的比B多,但是财富是通过不断累积形成的,A只有自己努力,B却可能有两代或者三代人的努力,这其中的时间成本是没办法等同的,你不能用一代人的努力,来抹杀三代人的积累,同样如果A从自己这一代奋斗,等到五十年,一百年以后,他的子孙也可以过上B的生活,B呢?如果就此挥霍,那他的子孙,或许还不如A。”
知茗目瞪口呆的受教了,此刻她必须承认自己的格局跟见识太小也太浅,同岑易相比简直如同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该我向你提问了。”
岑易挺直腰线,手肘撑在桌面,指尖搭成个塔尖的形状,一瞬不瞬的目光看的知茗心虚...
“你...你想问什么?”
“你说的这个B君,该不是我吧?”
“当然不是你!”
“那是谁?”
“是——”
她在套我的话,知茗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噤住声,垂下头去不肯再说。
岑易瞧她的样子,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几个人名便在脑子里以此做起排除法——
“你认识我,我应该都认识,能让你有这么大感触,肯定得是天天能见着面的...”
伸出手来,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我猜...肯定不能是宋垚,也不是敬瑶...那就是于丹丹。”
知茗服了...这人谁能瞒的过??旋即,抬起头,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好了好了,你最厉害~~
从面馆出来后,两人站在台阶上,彼时天空阴沉,细密密的雨点不断落下。
岑易撑起伞,将两人拢在一起,尽量贴近些。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肩头传来,知茗只得与她叠肩而行,朝她看去,却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你看,这路上多少没带伞,可见老天爷下雨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的,哪里都没有绝对公平,所以只需要做好自己,我始终相信,努力的人永远都不会被辜负。”
知茗望着她,像望着一片无垠的海洋...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的你...很迷人。
——
由于礼堂施工问题,迎新晚会被推迟到十一月中旬。
文艺部推出迎新主题:成青春之梦,创青春辉煌。
敬瑶因为会跳舞跟弹琴,开场舞的事情就落在了她的头上,当然这也少不了她的毛遂自荐。
刚进文艺部就被委派这么重要的任务,敬瑶的积极性尤为高涨,熬大夜自己选歌,还自己编舞,天天领着一帮漂亮姑娘,在宿舍外面的大厅排练,知茗把门敞开,拉了把椅子,靠在门里面看她们跳舞,跟着音乐一块哼哼,才几天的工夫,那首《红日》都会唱了。
...
这天,知茗买完饭回来,见大厅没有人排练,正奇怪呢——
“敬瑶,今天怎么没...”
排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敬瑶抽泣的声音愣住了,一旁的于丹丹冲知茗摇了摇头,随后知茗将宿舍门轻轻阖上。
这是怎么了?
“王丽丽就是眼红我、嫉妒我,从我第一天进文艺部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敬瑶鼻头哭的红红的,肩膀还往上一抽一抽“我能力本来就比她强啊,部长也是看重我这一点,才让我负责的,而且我也没逼着她加入呀...是她自己说想参加,我才同意的,现在又闹这么一出儿,她就是故意在大家面前,让我难堪....呜呜呜...”
王丽丽也是文艺部的,敬瑶先前在宿舍里提过,两人有那么点不对付,刚好这几天排练强度有些大,一来二去的,就产生了口角,敬瑶是个直肠子,做猪队友在行,吵架就不行了,明明是她占理的事情,愣是让王丽丽给骂哭,于丹丹已经劝了半天,她还是哭的不行。
“她退出正好,你眼不见心不烦。”知茗抽些纸巾递去“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
敬瑶接过纸巾,胡乱的往脸上抹了把——
“她说退出就退出,我都排练了这么长时间,你让我现在去哪儿找人啊?周三晚会就开始了...”
说着说着,肩膀又开始抽抽,好不容易才停下的,可不敢再哭了,于丹丹连忙拍了拍她的背——
“肯定有办法的,你先别急。”
“能有什么办法啊~~能问的我都问过了...”话落,敬瑶忽然抬起头来“丹丹,要不你来?”
“我?我不行的...”于丹丹两条眉毛拧成麻花“我要做兼职,这个你是知道的。”
于丹丹不行,敬瑶又把目光投向知茗——
“我不会跳舞啊...”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可是...”
“别可是了~~”敬瑶抽着嘴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着知茗的手,不停地来回摇晃“你要是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我第一次出师就失败,你想想王丽丽...她背地里该怎么说我,你行行好~~帮帮我这个可怜人吧~~”
小姑娘心软的蚂蚁爬过,都得留下脚印儿,更何况是敬瑶?就冲她眼泪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知茗就输了...
“唉~~我可说好,跳不好你不能怪我。”
“不会不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原以为自己会是那种四肢不协调,亦或者跟不上节拍笨蛋类型,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敬瑶甚至连小灶都没有来得及给她开,她就已经掌握了舞步要领,几遍音乐下来,完全跟人家练了一个星期的熟练程度不相上下,别说敬瑶意外,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没有考场外的举人,你不试试怎知道不行。
跳舞本身就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项目,明明吃过晚饭,几场舞练下来,却像什么都没吃,九点多了,知茗套了件开衫,又跑出去买夜宵。
回来路上,身后就多了个‘小跟班儿’——一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狗狗。
小狗狗一路跟在她身后,起初距离远,后来大概是觉得知茗没有发现,蹬蹬蹬的就加快了步子。
都说动物是有灵性的,你是不是友好和善,它完全是可以感觉到的。
知茗转身停下,对于这个一路护送自己的小家伙很是喜欢——
“你是不是饿了?”
女孩的声音柔柔的,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火腿肠撕开包装,掰成两截儿,蹲下喂给它,为表感谢,小狗狗直冲它摇尾巴。
“你够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知茗站起身,寻着声源慢慢转过肩膀——
那是...宋垚?
“什么都没变,我还是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变,只是我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已,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跟他不会有孩子,这是之前就谈好的条件,你想见我,依然可以见到,没有任何变化啊!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说话的女人是背着身的,知茗看不见她的脸,但即便如此,光凭背影,知茗大概也能猜到她是谁——宋垚的姐姐。
不是知茗刻意去记,而是这个女人实在太美丽了,从头发丝到脚都是精致不可挑剔的主儿,看一眼便能印在脑子里,想让人忘记都难。
“你当然没有变化,家庭、爱情你全得到了,我呢?我要背负一个什么名声,小三?情妇?我们的关系呢?地下情?永远见不得光?这些你有想过吗?!”
“宋垚——”
“你别碰我!你走吧,到此为止,不要再来找我了!”
知茗听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宋垚看见了她,两人隔着护栏网,昏黄的路灯把脸上的表情暴露无遗,知茗垂下头去,空了的掌心握紧成拳,走也不是,不走在也不是,眼怔怔看着小狗吃完香肠一溜烟跑没影,知茗恨不能自己也变成小狗逃跑。
她尴尬站在原地,确定宋垚走远后,两只脚才敢挪了挪步子——所以那不是她姐姐,是她的女朋友。
知茗深吸了口气,她说不上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巧不巧怎么就让自己发现了?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这就是姬达吗?
来不及再往深处想,知茗咬了咬嘴角,头疼不已:她们是一个宿舍的。
...
一路磨磨蹭蹭,等她回来的时候,宋垚已经在宿舍了。
知茗提着手里的煎饼,十分不自在,经了刚才的一遭,现在一点都不饿了。
“敬瑶,你吃煎饼吗?”
“你去买宵夜啦?”
“嗯。”
知茗把手里的煎饼给敬瑶。
“你不吃吗?”
“我...我刚刚在外面吃了。”
敬瑶嘟着嘴,蹬蹬蹬就从床铺上下来,一把抱住知茗,嗲声道:“嗯嗯嗯~~我的小茗茗最好啦~~”
说着从椅背上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张方形的小盒“送给你。”
“什么?”
“口红啊。”
知茗愣了愣“给我口红干嘛?”
“谢谢你帮我,要不是你...我铁定会被大家看笑话的。”
“不用~~”
“哎呀,你就收着吧,我照你合适的色号买的,你要不收,我可生气了~~”
敬瑶把口红塞进她手里,随后飞快又爬上床铺,带起耳机“我吃煎饼啦~~”
她都这么说了,知茗哪能再拒绝,笑着便收下了谢意。
...
许是做贼心虚,知茗总觉得宋垚盯着她,刚刚自己去水房洗漱,她也过来洗漱,现在自己去厕所,她又过来了...
莫非是凑巧?可哪有这么多凑巧?分明就是她故意的,知茗不喜欢这种随时‘撞鬼’的感觉,她站在水房门口,看见宋垚出来的那一刻,步子便迎了上去——
“你、你跟着我干嘛?”
宋垚眼都没抬“你想多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我是不小心,你...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所谓,听到就听到了。”
宋垚话音刚落,敬瑶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揽过知茗的肩膀——
“什么、什么听到了?”
今晚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到水房集合吗?
宋垚侧过身子,绕开两人走了。
知茗绞着手指,脑中思索该怎么把敬瑶混过去“没什么,那个我刚刚没带纸,宋垚借我的,我让她别往外说,怪丢人的。”
“就这?”敬瑶眉头一皱“多大点事儿啊~~”
刚回到宿舍,就见于丹丹从卫生间里出来,刚洗完,脸上还沾着水。
知茗顿时目光一愣“丹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回来的...”于丹丹拿毛巾擦了擦脸“图书馆电路维修,就早了些。”
原来是这样——
所以真的只是凑巧,自己误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