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舟能感觉到, 身上湿滑、冰冷、僵硬的军装在一点点褪去。

  温暖而柔软的布正在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从脖颈到锁骨,又继续往下。

  裴舟享受着这种舒适, 好几秒后, 大脑才迟钝地发出警告信号——裴舟.诺莱斯,你得醒来。再不醒就意味着你将在没有意识地情况下, 在喜欢的雌虫面前袒露一切!

  然而,感觉到是感觉到,想醒来也是想醒来,但身体却像渔夫砧板上的鱼一样, 怎么都不听使唤。

  真的太舒服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鼻尖飘着一股最熟悉的香味。那香味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剪刀,咔擦一下,朝着正在和“舒服”做斗争的理智一剪!

  裴舟爪尖一动, 眉头一拧,条件反射般地做完最后的挣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轻柔的吻在雄虫混沌又舒服的世界里,化成了一只躲雨的蝴蝶。

  那蝴蝶落到了他的爪上探索, 痒痒的。

  接着,跃到了他的唇上停留片刻,带着点清香。

  而后他又飞到了他的额头上,柔软绵长的一点。

  “唔……”

  听见雄虫呓语一声, 停在额头上的蝴蝶被吓了一跳。

  左岺立刻起身, 睫毛如松抖落雪般颤了颤, 他看着自己眼下的裴舟。

  明明刚才在雨里情不自禁地亲吻裴舟.诺莱斯时, 还不觉得有任何偷吻雄虫的羞耻心。

  但现在回到了房间, 为裴舟擦干身体换上睡衣, 他只觉得从脚底到触角都有些发烫,就连裴舟抚摸他触角时的感觉,也好像被一直定格在身上,挥之不去。

  不过,反正裴舟.诺莱斯也睡着了不是,没虫知道他在干什么。没虫知道今夜有一名雌虫,在用一吻表达自己未来的忠诚,一吻坦露自己此刻的心意,一吻祝阁下今夜晚安。今晚所有的亲吻,都会埋进夜里。

  左岺凝视了裴舟一会儿,便是把他爪子收进被子里,而后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洗完澡,他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妥妥贴贴,又系上领带,随后便是离开了房间。

  天蒙蒙白,一大早地,裴沅的心情便是好到要去早上泡浴的程度。

  “裴沅阁下,您要的醒酒茶我放外面了,您看您是否泡太久了。”

  “我用你教我做事?”裴沅泡在浴缸里,转了转脖子,享受着醉后洗浴的舒适。他惬意地问:“怎么样?佐林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咱们诺莱斯家的三雄子迷上他了没?”

  门外的影子好一会儿,才回:“回阁下,光脑还没收到他的消息。”

  “啧,怎么弄这么久。”裴沅呵笑一声,说:“该不会那裴舟抓着人家不肯放手,还给弄晕了吧。”

  他一脸满意地邪笑着,刚要眯一会儿眼,可脑子里不由得想起曾经在裴舟身上吃到的亏,眼睛里的笑意霎时全无,“反正也差不多到早上了,去看看怎么个回事。还有,去后台查查监控。”

  “是。”

  裴沅心里算着与裴舟的一笔笔帐,等着心腹带来好消息。

  然而十五分钟后,等来的却是光脑里传出的一句“裴沅阁下,好像有些不对劲。”

  “医疗室里的后台监控被锁定了,得进房间才能调出画面。”光脑里心腹陌声道,“而且听说昨晚那左岺来闹事后,没多久,裴舟阁下就从房里出来了。”

  “出来了?!”裴沅一个扑腾,脑袋一晕,差点没滑进浴缸里。

  他呛了两口水,狠厉道:“德恩卡,你怎么跟卡恩德一样不让我省心。”

  裴沅:“你昨晚不是说诺尔曼正好路过,上去阻止了左岺了么,你不是跟我说一切都办妥了么。监控锁住又是怎么个回事?怎么连裴舟那蠢货出来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我让你安排守住的虫都干什么去了。”

  “安排的虫被左岺打伤。”被唤作德恩卡的雌虫一顿,解释道:“后来诺尔曼出面,周围换成了诺尔曼的下属,我以为是成了,所以……”

  “不要跟我解释这些。那佐林现在呢?”裴沅简直是被气死:“我是说那个花了我一大比星币的冒牌货,还在那房间?”本来他在雄父心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前阵子竟然还听雌父说,雄父好像在考虑要不要把设施一半分给有军衔的裴舟打理。

  这会儿想干点什么身边的虫都是一个两个不省心的。但凡能得到左岺,控制左岺,至少在设施研究上都比这些虫好用。

  德恩卡回他:“冒牌虫被关在房里,裴舟阁下让诺尔曼的下属看住了,不允许出来。恐怕是计划失败了。也不知道裴舟阁下那边到底对他什么情况,他的光脑也没有回复……”他一顿,十分冷血地问:“要处理掉冒牌货吗?”

  “啧!”裴沅凶狠地一捶水面,水花飞溅满地,他咬住握拳的食指骨节:“算了,我先去会会那废物弟弟,那废物要是迷上了他,自然是好。”

  “不是的话…就让我几位雄虫朋友卖个虫情。”他放下拳头,缓缓勾唇道:“虽然不如计划,但帝国军校的少尉,未经同意就带走人家来宾的雌侍,这本来就不合规矩,下点功夫添油加醋传出去,倒也不赖。”

  “再不济,冒牌货也总能利用起来,把他那些不堪的样子拍下来,对外以假乱真,把锅推给026,让026左岺留在军校都觉得羞耻,乖乖回来到设施。”

  “还有。”裴沅吩咐道,“叫客栋那几个雄虫待会儿来主厅外。”

  德恩卡淡淡回道:“是。”

  另一边,裴舟同样一早便是醒了。他醒来时,左岺正好在收拾沙发上昨夜睡过的床褥。

  左岺扬了扬手中的被子,将被子对折起来,听见他这边的动静,便是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望,先是莫名的心安,而后是不约而同的尴尬。

  因为就在此刻,身上舒适的睡衣清楚地让裴舟意识到,昨晚左岺将他带回来后,给他脱/下过衣服,还擦过身。

  他总觉得,在他睡过去之后左岺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甚至隐约有些印象,回来后,左岺是先一点点扯下他的手套,解开他的纽扣,再解开他的皮带的。虽然,衣物应该是留了一件,左岺最后好像是抱着他去浴室,用烘干系统烘干了身上仅剩的衣物。

  当然,也感觉到了左岺是从哪里开始为他擦身的,记得那轻柔舒服的力道。

  …咳。

  倒不至于是羞涩,作为曾经的人类,对裴舟而言,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的身体,也都是男性的体征,而且日常的训练下,为对方擦药这些接触都不少。

  但是此时此刻,裴舟却是觉得有些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是说“早啊”还是该逗一下左岺说“你昨晚给我换了衣服?”,又或者问清楚“昨晚我睡过去后你有说什么么?”

  而左岺看着他,也有些奇怪地挪了挪目光:……

  就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阁下醒了?”左岺废话道。

  裴舟嗯了声,“我刚醒了。”跟左岺同样程度地废话回道。

  左岺:……

  裴舟:……

  好在敲门声打断了两虫的对视,拯救了房间里尴尬的气氛。

  门外的来者是诺尔曼。

  “裴舟阁下,裴沅阁下那边似乎是有事约您去主厅谈谈。”诺尔曼道。

  “知道了。”裴舟点了点头,想起昨晚的事,问:“诺尔曼,没有虫来问被看守的雌虫?”

  “问了。”诺尔曼脸上依然是尽职尽责地模样,他回道:“因为是裴舟阁下先吩咐的,所以我的下属回绝了。”

  诺尔曼没有明说是谁,但来问的无疑是和裴沅有关的虫。裴舟猜裴沅大概率是找了一名雄虫来。

  诺尔曼既是服务于整个诺莱斯家族,必要时甚至会去排除掉对诺莱斯家不利的因素,自然不是任何一个势力的帮扶者。上次裴柏的订婚宴上,诺尔曼或许没看出来,但这次,这么明显的跟左岺相似的雌虫,诺尔曼肯定是已经看出来这名雌虫的出现,是有意为之的。

  见诺尔曼转身离开,裴舟叫住他:“诺尔曼…你是诺莱斯家很尽责的少尉。”

  诺尔曼扭头回来:“谢谢阁下,我不过是听从吩咐并遵守职责,我先去主厅。”他看了眼左岺,说:“左岺,昨晚你爪受伤了,我很抱歉。你既是阁下最信赖的下属,好好照顾好保护好阁下,不要像昨天那样让阁下在雨里受凉。”

  左岺:“我当然会。”他上前一步准备关门。

  诺尔曼却又是偏了偏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通过口型,裴舟隐约感觉诺尔曼好像在对左岺说“虫翅的严密性其实不怎么好。”

  不过,诺尔曼刻意强调这话的目的意义是什么,裴舟倒是整不明白,反倒是左岺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关上门。

  尴尬的氛围与微妙的心绪先放到一边,于裴舟而言,要着手处理掉更重要的事。

  裴沅用这么拙劣恶心的手段,安排虫伪装成左岺的模样,想引他上钩。

  他们总得付出代价,而且是踩了他底线的代价。

  不过很显然,裴沅之所以选择这种方式,也是因为这方式好处理,毕竟,“长相相似”又不犯法。

  裴沅没能如愿,肯定会利用那虫,往他与左岺身上泼脏水。

  左岺拧眉转身,同样跟裴舟想到了一块儿。其实昨晚他看到那虫时,脑子里只有惊愕和裴舟阁下对其他雌虫动心的慌张。也是在为裴舟擦身的时候,他想明白了,这是裴沅的计谋。左岺:“所以裴沅那货打算拿昨天那虫做文章,那虫本来就是用来陷害阁下的。”

  “嗯。”裴舟给了左岺一个不慌不忙的眼神,道,“医疗室里有监控,昨晚我已经加载过军校系统,他们污蔑不了我。而且我也查出那虫的真身,也查到了与裴沅牵扯的线索。”

  那些线索好几条都牵扯到裴沅的心腹的汇账,足够证明裴沅有心安排这次的事了。

  “不过。“裴舟捏着下巴道,“我不打算用这些证据去反击裴沅。”

  左岺:“担心他们对军校系统产生警惕心?”

  裴舟颔首。

  军校系统查出来的证据,虽能让裴沅落不着好,但也会打草惊蛇,让裴柏意识到他们竟然在利用军校的信息系统,也会暴露他们这次回来诺莱斯家的真正目的——

  其一是找到百年前,裴柏统领的战役的资料。他们要用诺莱斯家的资料,比对在军校信息科系统中找到的名单,看能不能找到裘洛雌父被追杀的蛛丝马迹。

  其二是实弹者的信息。在军校信息科里,左岺发现那名在综合演练时,用实弹攻击裴舟的雌虫,是名星际黑户。明明在星系里有远房血缘关系,而且血缘还跟诺莱斯家有关,却查不到最直系的血缘关系。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直系血缘的虫的信息被抹除了。

  一旦裴柏察觉到他们有能查到信息的手段,就可能会重新处理掉当年的信息。

  “军校系统查出来的证据不能用,只能用监控证明阁下清白,但我猜他们不会只做到这步。”左岺看裴舟正好拿起领带,便是上前给裴舟系领带。

  “大概率会指责我靠军衔越权,私下带走别虫的雌虫…”裴舟自然地把领带给了左岺,还没感觉到左岺给自己系领带有什么不对。

  然而说着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左岺的爪上,才真正意识到左岺是在他系领带。名义上他们是上下属,但那对于裴舟而言,只是一层对外保护伞,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左岺帮自己整理着装。

  左岺近在咫尺,专注地给他打着结,这副模样,裴舟感觉通常是在他处理食材时比较多见。

  “好了。”左岺语气自然道,“嗯?阁下继续说。”

  裴舟回神:“嗯。他们如果指责我们从军不德,我也有对策。左岺,带上昨晚的军装。”说着,爪子一抚,给左岺顺了下衣领。

  等到他们来到主厅外的走廊时,果不其然,裴沅与那几名雄虫跟个挡道桩似地杵在走廊上聊天。看似在聊天,几双眼睛却不时瞟来。

  裴舟当是没看到,正要略过他们,裴沅就站不住了,大步迎面上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裴沅:“裴舟,听说你昨晚在客栋下面带走了一名雌虫?而且还把那虫关起来,让诺尔曼的下属看守着?”

  裴舟瞥他一眼,鼻音淡淡上扬:“嗯?对,关起来了。不过,裴沅你消息这么灵通,那名跟我下属虫长得这么像的雌虫,跟你有关系么?”

  裴沅脸色微微一变,阴笑道:“长得像罢了。虽说只是名雌虫,你现在又得了军勋,但好歹那是其他雄虫的雌侍,未经同意就带走,怎么都算不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去军校了一段时间,得了个少尉的衔头,连基本的虫情世故都忘了。”

  裴沅提高了音量,微微倾身:“现在我这雄虫朋友意见大着,跟我提了一个早上,就连我去让放虫,诺莱斯家的雌虫还把你的话当命令,拒绝开门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继承虫。”

  “裴舟,你总得要先把虫放出来给个说法。”裴沅道。

  裴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前面众虫,正巧这时裴柏也从旁推门而出,他的身后还跟着诺尔曼,正在探讨着对家宅老旧部分实行翻修的事儿,见众虫,他脸上挂着温笑:“怎么了这一大早的?裴沅裴舟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声音还这么大。”

  裴舟:“正好各位都在,确实我是该把那虫带过来。”

  裴柏道:“有什么话进来厅里再说吧,外面怪不好的。”其他雄虫听裴柏这么一说,便走进主厅。

  “别说,我也是听你这么一提,才发现那雌侍长得跟你这026是有几分像。”裴沅从裴舟面前经过,压低声音:“我们是一个家里的雄子,你要是真心喜欢这一款,做哥的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那虫要过来跟了你,保证他比026听话懂…”

  裴沅话还没说完,左岺便是上前一步,将裴舟往后一挡。

  下一秒,天花雕像上,虫神的中指便是掉了下来,正好砸中了裴沅的头顶,又掉到靴子上。

  裴沅:…

  “没飞到阁下身上吧。”左岺拍了拍裴舟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是往后退了几步,“听刚才裴柏阁下的意思是这儿要翻修,阁下多注意。哦,裴沅阁下也多注意。”

  裴舟“嗯”了声,凝视裴沅,没有回应他刚才的话。

  见状,裴沅嘴角一抽,勉强持笑:“不过这事要是被传出去,对你这帝国少尉的声誉来说确实不好,也对我们家族不好。”他说着,便是阔步进去坐到沙发上。

  不一会儿,长相酷似左岺的雌虫被军雌带到了厅里。

  只是,那原本俊美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肿了一个明显的大包。

  雌虫瞥了眼裴沅,低下头去。

  见雌虫脸上发肿,裴舟余光狐疑地瞥了瞥自己身后站着的左岺。而左岺意味深长地回了他一眼,没有表态。

  裴柏率先发话:“这…所以这是怎么个回事?”

  裴沅也是一愣。他本来是让德恩卡把冒牌货被押着的场面,偷偷用光脑记录下来当作一种后手,过段时间让虫传传左岺的谣言。然而现在……

  “其实也没什么。”裴沅收了收表情,看了眼卡恩德,“裴舟昨晚把来宾的雌侍私自带回去,弄成这副模样,裴舟毕竟是帝国少尉,这种不过问的做法,怎么也不妥吧。”

  他这么说着,坐在旁边的几名雄虫中的B级雄虫道:“昨晚这雌虫潮热期跑出去了,结果裴舟.诺莱斯要把他带回去。”

  B级雄虫一副犯难的模样:“毕竟也是来诺莱斯家做客,大家都是雄虫,不好当场阻止,可这一声不说地带回房间……”

  裴舟打断道:“这是你的雌侍?”

  B级雄虫一怔,瞥了眼裴沅,点头,“是我带过来助兴的,没想到这一去就不复返了。”

  “确实就这么把虫带回去关起来,裴舟你又是帝国军校的少尉,这么做也不好。”裴沅道。

  裴舟也不废话:“昨晚我遇上你的雌侍时,他穿着帝国军校下士的军装。”

  他看向左岺:“下士左岺,你知情吗?”

  “不知情。”左岺漠然回道,“我的衣服在宴会上弄脏了,弄脏我衣服的虫拿去洗涤,结果出现在这名雌虫身上。”

  裴舟笑了一下,便是看到裴柏眉毛动了动。裴柏本来也在别的军校呆过,应该都知道规矩。然而裴柏还没开口,那名B级雄虫继续说:“这,恰巧看到那件军装觉得合适好看,大家都是雄虫,借一件衣服有什么,这远不比诺莱斯三雄子你直接带走虫要…”

  裴舟不急不缓道:“与左岺下士长得相似,未经同意偷拿帝国军校戴有军衔徽章的衣服,伪装成军虫,这本就违反主星直属帝国军部颁布全星系的条约,过去就有星际海盗试图伪装成军虫,怎么,你不知道吗?”他说着一按光脑,大厅的中央便是被投影处长达几十页的条约。

  裴舟直视着对面众虫,抽出口袋里的军虫证,轻轻一甩,那皮质封面便是打了个圈,露出里面印有照片与军衔的一面。

  照片中的裴舟眸子显露出锋芒,正如现在坐在沙发上的他。

  “我作为帝国军校少尉。关押处理试图伪装成我们军校下士的虫。”他右爪撑着下巴,左手拿着军虫证,沉声道,“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断了这么久,经历了痛苦的一周手头的东西终于忙完了!!恢复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