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门外左岺喊了声。

  “门没锁, 进来吧。”看左岺捧着喷雾膏药,裴舟便是关闭了光脑,从沙发走向床边, “这里比较宽敞, 好涂药,反正都洗过澡了, 坐上来吧。”

  左岺一听,触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见左岺看着那张床半天不进来,反应好像宕机一样慢了几拍。裴舟心里轻笑,拍了拍床面:“昨晚明明不打招呼直接蹦到这张床上来了, 躺也躺了,它不认生,也不会咬虫。”

  听裴舟居然调侃自己,左岺径直坐到床上:“昨晚是因为阁下设了绳索圈套。”

  裴舟控制住脸上的笑意, 转身背对着左岺,将上衣褪到臂弯, 便是露出雄虫那经过锻炼后结实有力的背。

  本该是完美而漂亮的,现在上面多了些伤口。

  冲洗之后, 伤口上的血味淡了很多。洗澡时裴舟也大致看过自己的伤势。肩膀、手臂上有几道激光弹擦破的伤口,背上则是些被碎石划伤的口子,还有激光粒的灼伤,基本都不算深, 也不算多, 不过灼伤的部分看起来是有些吓虫, 一个个小小的伤口像泡泡似地破开皮。

  裴舟静静地盯着前方, 感受着身后微微的刺痛, 在想左岺之前伤在后背上的那条伤口, 应该是彻底好了,就听到左岺缓缓挤出药膏的声音。

  他听到左岺缓缓地问自己,“这些灼伤,碰水是不是比较疼?”

  药膏碰到伤口的一瞬的刺痛感让裴舟不由得低吟一声,不过很快,就被冰冷滑腻的触感替代。

  裴舟回他:“洗澡时碰水是有点。”

  左岺:“我以前也试过。”

  “以前?”听到左岺提起他不知道的事,裴舟倒是有些好奇。

  “嗯,小时候跟别的虫打架。”左岺回忆着,爪子涂得很是仔细,“诺莱斯家的医虫不是说我功能缺失,痛觉不灵敏么,我记得小时候还是会有些怕疼的,尤其是皮肤灼伤后碰水,印象里特别疼。比被刀捅还疼。”

  “虽然现在痛感不明显了。”左岺轻轻触碰着裴舟身上的泡,“不过看着这些伤口,好像能回忆起那种痛觉。”

  裴舟没说话,任由他摸。

  他一直知道左岺对痛觉不敏感,比其他军雌的疼痛忍耐力要高,并且有不断增强的迹象,正是因此,裴柏裴沅也才想把左岺培养成为自己所用。

  因为大部分的地方痛觉不敏感,所以才是完美的棋子,因为舌头相对比较有感觉,且不容易取出,所以裴沅一开始才将高压控制器装在左岺舌头上以便控制。

  但左岺这么一说,却让裴他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左岺痛觉不敏感的程度一直在增强,过去在游戏里,他以为是裴柏与裴沅企图让左岺彻底感受不到疼痛,所注射的药剂起了主要的推动作用。

  不过就刚才左岺说的话来看,左岺从以前开始,疼痛的忍耐度就不断增强,原剧情里的药剂或许只是辅助。

  至于造成的原因,达米亚医生认为是某种功能缺失导致的,却也一直都没有确切的说法。或许,之后有必要留意一下。

  见裴舟陷入沉思不回话,左岺停下爪:“我涂地很疼?”

  裴舟回神:“不疼,这些对于军虫来说不过是常见的小伤,不是么。”

  左岺闻言,继续把膏药往裴舟伤口上抹。

  左岺抹得仔细,一道一道地判断着它们的出处。

  这一些大的划痕,是对战中划到的,而这一些小的灼伤,是沃德法偷袭的一枪所波及到的,本是不必要的存在。想到那沃德法,左岺眸子不易察觉地暗了暗,怎么会有这样输不起的虫来当军虫。也好在裴舟总是能未雨绸缪。

  看着伤口,他不由得想:伤口与疼痛这两个词,不适合雄虫阁下,但对于军虫来说,却是无法避免的,而裴舟.诺莱斯是军虫。

  如果裴舟.诺莱斯只是普通的雄虫阁下,此刻应该会被医虫们团团围住照顾得妥帖。不过现在,在独处的空间里,只有他这唯一的一名雌虫,在为身为军虫的裴舟上药。

  很奇怪。和裴舟.诺莱斯独处,明明是来军校后,每一天都最习以为常的,毫无特别的。

  可此时此刻,左岺却觉得自己的五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左岺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这膏药味道很浓,而裴舟身上有血味,有香味。

  血味跟印象中自己的血味是一样的,而香味,跟床上叠好的被子一样,也跟自己的味道是一样的。鼻子像是觉醒了自我意识,不断把这个房间的所有味道信号收集起来,不仅是嗅觉,视觉,听觉,触觉都在把各种信息放大。

  尤其是裴舟的相关信号。

  看着裴舟的侧脸,他就想起来公布结果时,裴舟.诺莱斯心情很不错,可等到他回到停飞后,他看起来就不太高兴了。虽然两个小时前,裴舟的答复是“没事”,可他就是觉得一定发生过什么。

  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再问一遍。视线又从裴舟的脸侧落回到裴舟的蝴蝶骨上。

  阁下后背的虫翅纹上也有划伤,不知道虫翅里有没有被伤到。

  雌虫的虫翅都是锋利有力的,只有花力气控制翅骨时才会变得柔软,锋利的虫翅展开后,可以起到保护缓冲的作用,是强大的保护伞。

  而雄虫的虫翅柔软又很漂亮,特别容易损伤。

  看着虫翅纹路上的那道伤口,左岺那涂着膏药的食指点了上去。

  鬼使神差地顺着整个纹路抚摸下去,指尖便好像碰到火一样有点热。

  “左岺。”裴舟当然也感觉到左岺莫名其妙地在摸自己的虫翅纹路。

  他对着离地床,看到玻璃映出的左岺垂着眸,一副仔细却又失神的模样,左岺的第六感很好,此刻好像并没有发现自己在看他。

  裴舟缓缓出声:“想看我的虫翅么?”

  镜中的左岺明显一顿,身后的触感也消失了。

  “我,我只是看看有没有碎片,需不需要上药。”左岺道。

  “医虫大致检查过。”这么说着,裴舟还是把自己的虫翅给放出来。薄翅垂下,纤长的翅尾搭在床上,“不过你还是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身后的左岺沉缓地“嗯”了声。

  气氛沉默得有些微妙,左岺缓慢而仔细的检查着他的虫翅,裴舟只觉得空气好像在随着左岺缓慢移动的指尖而动。

  本来他还在思考着他与左岺的情况,还有裘洛的事,这下反而是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在虫翅以外的地方。

  也才意识到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左岺,今晚的氛围都有些不对劲。他也安静,左岺也安静。

  裴舟想了想,突然想起今天对战完想要逗左岺。

  虽然左岺说是来接他的,但他还想再问一次,想在没有他虫打扰的这时,再问他一次。

  他沉吟思索,觉得现在问也不突兀,便道:“说起来。”

  “说起来…”左岺几乎同时出声。

  裴舟:“……”

  左岺:“……”

  左岺闭眼:“阁下先说吧。”

  裴舟笑了笑,问他:“只是想问你今天怎么直接跳下来。”

  左岺一愣,原封不动复制之前的回答,道:“对决结束了我下去接阁下你啊。”

  裴舟偏了偏头,挑眉看他,“这样吗?”

  左岺默了默。

  “裴舟阁下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是想明知故问。”左岺凑近了些,从刚才沉寂杳然,有些失神的状态一改,变回那总是带着危险与挑衅意味的左岺。

  “裴舟阁下想听属下亲口说?”左岺像故意地一样加重了力道,却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担心阁下,所以跳下去了。”

  “其实即便我被沃德法打中,你也知道这不致死。”裴舟缓缓道,“那是我和沃德法的对战。”对战中的激光弹经过了调整,不至于重伤致命。

  “不一样的,阁下。在对战考核下,阁下即便被击中,也是阁下的战斗,我不会干涉。”左岺的气息轻轻地打在后颈上,让裴舟有些痒。

  “但沃德法偷袭阁下的前一刻,对战已经胜负分晓了,他是袭击,所以我跳了下去。”

  “不过阁下是一名真正的军虫,做得很漂亮。”

  左岺说着,忽然顿然,问:“所以阁下回来,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这件事?”

  裴舟:“什么?”

  上一秒,听到喜欢的虫说自己做得很漂亮,裴舟是心一动,然而下一秒,听到喜欢的虫不知道忽然扯到他不高兴上,搞得他有些懵。

  “因为我当时跳下去干涉,所以不高兴?”左岺问他。

  “……”问这个问题,除了逗左岺,本意也是想让左岺放心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会理解成自己不喜欢他这么做,虽然不知道这莫名其妙地误会是怎么得来的,但裴舟还是立刻回:“不是。”

  裴舟:“我没有因为你这么做而不高兴,相反,当时让我很惊讶,我只记得我当时在想,沃德法放的激光烟花,从前面看过来是什么感觉。”

  左岺有些理解不能:“什么什么感觉?”

  裴舟没有回,转而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左岺,我知道实战战场上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礼仪规则,所以。”

  “大部分时候,你都不用过分担心我。”

  左岺:“好。刚才我让阁下先说,我也答了阁下的问题,这次可以换我来问么。”

  “阁下不高兴不是因为我的话,那是为什么。”左岺缓缓道。

  没想到左岺会再次问这个问题,这反倒让裴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左岺解释。

  跟他说自己今天见到裘洛,而且跟裘洛对峙,并且说裘洛根本就不记得他么?

  如果就这么告诉左岺,说不定左岺就有可能对裘洛生厌了。为了让裘洛逃脱,他被抓捕,结果裘洛其实压根没有把他当回事。

  那样的话,或许从客观上左岺也不会再想接触裘洛。

  可是……

  不想让左岺知道这些。嫉妒与怜惜在博弈。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裴舟,告诉左岺。

  而且要尽可能地添油加醋,这样左岺就是属于你的。不告诉左岺的话,左岺被蒙在鼓里,说不定其实心里一直在意着裘洛,这样的话,你能接受吗?既然左岺问你了,你为什么不答,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之后再告诉他,就太晚了。

  而另一个声音又告诉裴舟。

  不能告诉左岺。至少不能以现在这份心情告诉左岺,你主动说出口,满足了自己,就会后悔的。

  博弈之下,裴舟做了个平衡这情绪的决定。

  他扭头凝视着左岺,缓缓出口:“如果我说我不高兴,是因为另一个你之前很关心的虫呢?”

  之前在荒星的洞穴里,他给左岺背上擦药膏,左岺试探他,问他裘洛怎么样。

  没想到现在却是调转过来了,左岺在帮他擦药,他却在试探着左岺的想法。

  左岺,你会好奇裘洛怎么样吗?你会问我吗?

  左岺踌躇了一会儿,沉声道,“阁下今天回停飞场前遇到他了?”

  裴舟眸子沉了沉,心里想:他问了。

  “那个威连他又来找阁下你是想做什么?”左岺也拧起了眉。

  裴舟:“嗯?”

  裴舟沉默:为什么是威连…而不是裘洛。

  “那天晚上,那位威连不是说打算申请回军校与阁下相处么,我在停飞场好像看到他的飞船了。”左岺边拧眉边摇喷雾,“原来他今天找了阁下,所以阁下不开心?”

  这话让裴舟又是一愣。

  那晚他记得左岺好像是之后才从浴室出来的,怎么会知道威连说打算申请回军校。

  还有,左岺想到威连。

  他…没想到裘洛么?

  是一时间没想到裘洛?还是被逼婚的那天晚上自己看起来真的很不悦?

  “涂完了,阁下。”左岺将喷雾喷完,见裴舟不说话,以为他不想说谈了什么,便默默起身。

  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促使着裴舟想去探寻个清楚。

  他一把抓住左岺的手腕,不让他转身。

  “左岺!”

  “嗯?”左岺维持着起身的动作,看他。

  房间里是那样的安静,只要稍微一动就能听到衣服摩挲的声音。

  四目相对了几秒,就在裴舟想对他说点什么时,左岺忽然凝视窗外,眯眼道:“那道影子…阁下,赛恩斯阁下好像来了。”

  果然,左岺的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门铃响声,与此同时裴舟的光脑也接收到赛恩斯的拜访申请。

  “……”裴舟扫了眼楼梯,放开左岺。

  将衣服穿好,顶着药味与被打扰独处的无奈下楼将赛恩斯放进来。

  还没打开门,两虫便隐约听到安法在喃喃:“雄主,安法总觉得刚才好像又看到了比殉情和捆绑还不得了的场面?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嗯?不是说好了最好不要走高处么。”是赛恩斯的声音,“避免看到不适宜看的。”

  安法:“不好意思雄主,我身体习惯了,下次一定。”

  裴舟漠然开门,赛恩斯举了举眼镜。

  “听说今天对决诺莱斯阁下赢了沃德法,这里面可也有我帮忙改造的几分功劳,今夜带了些东西来,当然是要犒劳一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