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宫宴开始,长阳殿中多笼了好几盆炭火放在龙椅两侧,谢煜身着明黄色朝服,冕旒垂下来挡着他的眉眼,影影绰绰间依稀透着谢栩年轻时的影子,柏澜玉坐在他一旁,也换上了华丽宫装,正襟危坐。

  奚砚和谢墨分别坐于左右下首第一位,此次宴会算是皇家内宴,坐的都是皇亲国戚,热热闹闹围了一大屋,谢煜沉稳着不宣歌舞,宴会就这么干巴巴地挺着。

  宣王谢杭坐在奚砚旁边,歪了歪身子:“怎么还不开始?”

  奚砚看了眼小皇帝端坐的身姿,轻声道:“在等你姐姐。”

  谢杭的眸色一下子亮了:“她回来么?!”

  话音未落,长阳殿的大门应声而开,萧瑟寒风中,一身披银色轻铠的女子大步走进,她的长发束成了高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仔细分辨,脸上的五官与谢杭有六七分相似。

  谢煜一下子站起来,亲切地唤了声:“姑姑。”

  众人也起来随之行礼:“昭静长公主。”

  昭静长公主谢明妤,与老六宣王谢杭乃是龙凤胎的姐弟,也是建衡帝众多孩子中唯一一个女儿,自生下来就宠爱异常。谢杭是个草包性子,而他的胞姐反而不爱红妆爱刀枪,自小文武双全,比她这位胞弟强了不知几多。

  谢墨对这位姐姐的印象也远远好于他的那些哥哥,毕恭毕敬行礼:“皇姐。”

  谢明妤冲他一抬下巴算是应了,转眼看见奚砚冲她微笑,随即露出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刹那间,整间长阳殿里摆放的新鲜花卉都不及长公主一笑。

  “好久不见了,玄月。”

  “许久不见,边境苦寒,殿下瞧着瘦了。”奚砚目光划过她高挺的鼻梁,看向那双艳丽的眼睛,“这许多年边疆安稳仰仗殿下一把剑,巾帼英雄当如是。”

  “你真的是。”谢明妤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冲谢煜一行礼,“近年北戎消停了许多,但还有些琐事不得不处理,是以回来晚了。本以为除夕夜到不了京城,但还是拼着想试一试,于是夜以继日地赶路,总算踩着月色到了。这迟来的片刻,臣以酒请罪。”

  “姑姑说哪里的话,快入席吧。”谢煜摆了摆手,示意上酒的宫人退下,“姑姑身在大雍边地,就像老师方才说的,一把剑挑起边境安危,迟来的这一时半刻又算得了什么。”

  他举起酒杯:“这杯酒,应是朕敬姑姑。”

  谢明妤豪爽地一饮而尽,酒杯放下的动作间隙里,又和奚砚对了个眼神,奚砚笑了笑,拎起酒壶想斟一杯酒,却猝不及防与谢墨那双眼睛对视了。

  谢墨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带着些不理解,想要问什么,但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眨眼间,舞姬已经托着色彩各异的绸带走了上来,遮挡住了两个人的视线。

  好奇怪。奚砚本来想敬给谢明妤的酒顿了顿,还是自己一饮而尽。不过还好的是谢明妤忙着跟自己的胞弟说话,倒对他这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酒液入喉,他反倒清醒了些。

  谢墨……不会又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谢墨就是在琢磨奇奇怪怪的事情。

  舞姬身姿曼妙、丝竹管弦如同天上仙乐,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谢煜在和他母后举杯,请了奚砚一杯酒,又复请了他的五叔六叔姑姑各自一杯酒,还亲自下来给他七叔谢墨碰了一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类似于替他母后开解的话,他也什么都没听进去。

  谢明妤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才略略回了回神。

  “老七,敬你一杯。”谢明妤酒量很好,边境苦寒,她和将士们一同喝酒吃肉,抵御严寒,经年累月下来,放眼整个长阳殿,几乎没有能喝过她的人,“今儿是好日子,别皱个眉头。”

  谢墨才发现自己表情有些不好,连忙眨了眨眼:“有些事情绊住了,无妨无妨,许久未见皇姐,这些年辛苦了。”

  “我虽然人不在上京城,但事情多少听

  说了一些。”谢明妤沉思了一下,“你和玄月的事……无论如何,说句恭喜。”

  她说完这句话,拿着杯子跟谢墨碰了碰,意外地没得到回复,但见谢墨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常年在外征战让她对这种目光倒不害怕,就是有些疑惑。

  “……老七,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方才见皇姐同奚……”谢墨迟疑地顿了下,“同玄月很熟?”

  “他啊,这些年我在外面,会跟他通些书信。”谢明妤下意识回头,正巧看见奚砚也在看这边,举着杯子遥遥示意,“我与玄月是旧相识,三哥在时还想把我许配给玄月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墨一把就狠狠攥住了酒杯。

  “可惜,我可不是被三哥随意拿捏的女人,他想拿我彻底捆住玄月,想的是有些多了。”谢明妤笑道,“我本就想建功立业,不想困在上京城这片温柔乡,玄月知我志向,与我一拍即合,当即熄灭了三哥的念头。”

  “所以我……”谢明妤转过头来,发现谢墨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老七,你怎么了?”

  谢墨勉强笑笑:“没怎么,原来皇姐与奚大人还有这段渊源,我都没听说过。”

  谢明妤眼睫极快地一眨,没有解释。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谢明妤说的那个时候,正是谢墨刚出冷宫,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那个时候奚砚和谢墨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自然不会有人把这段事情讲给谢墨听。

  奚砚终于走了过来。

  “殿下。”奚砚恭敬地请了她一杯酒,“犒劳殿下一路颠簸的辛苦。”

  “这算什么。”谢明妤无所谓地摆摆手,忽然敛了神色轻声道,“今夜散席后,子时三刻,我在昭静长公主府等你。”

  她声音不大,但谢墨却听清了,一时脸色变得愈发好看。

  奚砚瞟了一眼谢墨:“我现在住摄政王府。”

  “我知道啊,他不是不回家吗?”

  谢墨和奚砚:“……”

  怎么这话听起来很别扭的样子。

  谢明妤也是说完之后才觉得这话有歧义,立刻扭转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如果今夜真的不归摄政王府,还手那么长管你的事儿?你出入摄政王府还非要他首肯吗?那我找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谢墨的脸色这才好看些,皮笑肉不笑道:“皇姐,这话让你说的,我都以为你要来光明正大撬墙角了。”

  “当着人的面撬墙角,我看起来像那么不长脑子的人么?”谢明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了拍奚砚的肩膀,“我再去和谢杭说说话,这小兔崽子,仗着我不在京城,一天天除了拎着鸟笼子溜街,什么正事都不干,我去修理修理,你们自便啊。”

  她风风火火走了,徒留谢墨同奚砚两个人面面相觑。

  奚砚转过身:“我方才就想问你了,我看你表情奇奇怪怪的,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谢墨勾了勾唇角,瞬间没个正行:“没啊,没什么不妥,就是没想到你和我皇姐那么熟。”

  谢明妤回来后与奚砚的每一个眼神交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知为何,那天他怀疑奚砚喜欢乔松轩时,奚砚说的那段话又再度翻上来,甩都甩不掉。

  他当时说:“如果我喜欢他,我为什么不早早跟他在一起?我们两个之间门当户对,真的请旨赐婚,有什么问题?”

  那么就是说……

  谢墨看着奚砚的表情越来越意味深长。

  他和他心上人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在于门不当户不对,不能请旨赐婚?否则依奚砚的性子,早早就会让谢栩给他们赐婚了?那这个人……

  谢明妤说她想建功立业,奚砚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确实门不当户不对,奚砚当时还是罪臣之后,谢明妤则是大雍最尊贵的长公主。

  也的确不能请旨赐婚,谢明妤不愿意啊。

  且看奚砚瞧着谢明妤的眼神,那般熟稔,那般关切。

  奚砚不知道自己只是欣喜故友重逢的眼神已经在谢墨那里变得十恶不赦了,他眨了眨眼,发现谢墨根本没听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在想些什么,越来越出神。

  奚砚耐心快要告罄:“谢、墨。”

  谢墨猛地回神:“做什么?”

  奚砚一哽,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觉得谢墨看自己的眼神特别奇怪,当他和谢明妤说话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奇怪,那股诡异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舒服,所以过来问问清楚。

  但现在,谢墨这么理直气壮,反倒自己像是那个理亏的人。

  “你没事就行,我还以为你又有什么事。”奚砚不想惹不痛快,抓着酒杯和他碰了碰,“喝吧,我回了。”

  “奚砚。”谢墨忽然道,“如果咱们两个没婚约,你是不是也要娶妻生子的?”

  奚砚半回过头,那眼神里的疑惑铺天盖地。

  然后他拽过一旁立着装聋的成蹊,用力之大甚至把成蹊拽了一个趔趄:“你带没带药?”

  成蹊:“啊?”

  “上次那个,给你家主子治病的药。”奚砚剜了谢墨一眼,“赶紧给他吃点儿,我觉得他要犯病。以及,真诚地说,年后带你家主子去看看吧,他脑子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谢墨:“……”

  子时已过,谢煜吃过饺子彻底撑不住了,他身子亏空,急需睡眠补一补,便先回宫歇息,主位走了、夜也深了,剩下的便也渐渐散了。

  谢墨依旧住在敬书房,离子时三刻尚有一段时间,谢墨有些喝醉了,吵吵着要喝醒酒汤,奚砚认命地先把他扶了回去。

  奚砚看着他趴在桌上耍无赖,内心长长地叹了口气:“承端,去找人做一碗。”

  “不、不要!”谢墨口齿不清道,“我要你、你给我做。”

  奚砚懒得搭理他:“我不做。”

  “你做。”

  “不做。”

  “你做吧。”谢墨喝醉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月光下的海面,“我怕、怕有人给我下毒,万一呢,是吧,万一呢……我这人树敌这么多,这么招人记恨。”

  奚砚沉默了一下:“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站起了身。

  谢墨一把抓住他垂落的袖子:“你干什么去?”

  “给你做醒酒汤啊。”奚砚忽然起了玩味的心思,凑近了他的耳朵,“不过,整个上京城,最想毒死你的人,怕就是我吧。”

  谢墨腾地坐起来,奚砚退后两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害怕了?”

  没想到谢墨用他喝醉了的脑袋想了下,然后双臂一伸:“那你来吧。”

  奚砚:“……”

  还挺勇敢。

  他摇了摇头,伸手往谢墨的脑袋上随意一拂,好像是在安慰他一般,随即大步流星地带着承端出去了。

  奚砚前脚出去,谢墨后脚就直起了腰杆,眼底不复浑浊,看上去清醒得很。

  这时,成蹊以摄政王醉酒,请来的值班太医也来了,正是太医院左院判,他看上去年纪轻轻,眉眼温和,是个扔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长相。

  成蹊退了出去,为他们关上门。

  “王爷。”

  “殷杏潭,太医院怎么回事?”谢墨敲着桌面,“我听奚砚说,有个御医说他是谢枕的人,为了给谢枕报仇,给皇帝下了毒。我听他刚说这些,我还以为那个人是你。”

  殷杏潭笑了,他平淡无奇的面容却因这一丝笑容而变得生动起来:“王爷,微臣藏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这么急功近利呢。小皇帝和他爹又不是一个人,我还不至于向一个孩子动手。”

  谢墨倾身:“所以皇帝中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微臣实在不知。那御医平时在太医院也是个不声不响的,微臣保证,此前他与微臣全无瓜葛。而日后,他既然都要死了,自然也不会因为他而攀咬到微臣身上,微臣不会暴露,您大可放心。”

  谢墨稍稍定了神:“但那人交代出与你相仿的情况,你自己还需多加注意,当年的事……”

  “无旁人知晓。”殷杏潭接过话头,“真的有人能够编撰出相同的身世,那就是能是做贼者心虚了。”

  谢墨眉眼一凛:“你是说,谢煜知道他爹做的好事?”

  “猜测而已,微臣……”殷杏潭耳朵动了下,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伸手搭上了谢墨的脉,“王爷无恙,喝些醒酒汤,好好休息便是了。”

  身后的奚砚慢慢合上了门:“原是院判大人在此,叨扰。”

  “奚大人客气了,不碍事。”

  奚砚眸色谢墨手腕下掠过,殷杏潭连个脉枕都没有拿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把醒酒汤往桌上一放:“大人继续吧,我告辞了。”

  他施施然离开,殷杏潭松了口气,刚想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发现谢墨已经收起了手腕,看样子要跟奚砚出去。

  殷杏潭一愣:“王爷不讲了?”

  “不讲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谢墨理了理衣襟,抓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殷杏潭从未见过他这样:“……更深露重,王爷何事如此着急?”

  “防止一枝红杏出墙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路支持的小天使们~下一章就要入v啦,有万字章掉落,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墨和奚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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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靠美强惨拿捏卧底》文案=

  昭兴十一年,霍长庭战死于狼王三十寨刀下。

  昭兴十三年,定北王顾淮军前抗旨、半身浴血、亲手斩断狼王头颅,为师兄霍长庭报了仇。

  余恨难消,狼王三十寨成了顾淮逆鳞,触之必死。

  人人皆道,定北王生了一张昳丽容貌,可性格阴鸷冷血、手腕毒辣、心思深沉。

  美人脸、恶鬼心。敬他又怕他,鲜少有人敢投奔他的门下。

  只有一位勇者,剑走偏锋,设了场局将自己的名帖送到了定北王眼前。

  数把长刀压着霍尘,顾淮擦着刀上血迹,问他:“本王只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讲实话比较好。”

  霍尘吃力抬头:“小王爷貌绝当世,在下一见倾心。”

  顾淮抬腿踩上刀刃,迫使他低下头颅,冷声问:“还有呢?”

  霍尘露出脆弱脖颈:“……只图王爷垂怜痴心,许我贴身陪伴左右。”

  月光落在顾淮那双漂亮又狠厉的眸子旁,愈发摄人心魄。他收了刀,也收了人。

  只是后来,霍尘身上掉出信物,证明他是狼王三十寨派来的细作时,柔情蜜意化作泡影、真心交付成了笑话,顾淮冲进牢狱,长刀压在他的喉头,恨不得啖其血肉。

  可霍尘的目光悲伤,只是问:“我是狼王三十寨的细作。我爱你。”

  “这两句话只有一句是真的,你猜猜是哪一句?”

  #昭兴十一年,隆冬。有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带着泯灭的记忆、更改的容貌,一步一步,终于回到了心爱之人的身边,只为说出那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阳光忠犬温柔侍卫攻(霍尘)X 阴鸷冷血美人王爷受(顾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