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蹊立刻反应过来:“大胆!怎么庄王殿下来也不通报一声?!成何体统?”

  “哎,是我不让通报的,我看屋里热闹得很,想来看看是什么事。”谢檀转头看了眼乔松轩,目光从他手腕上的痕迹一闪而过,“松轩,酒席都要开始了,久等你不至,原来是被摄政王留下了啊。”

  谢墨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整理了下僵硬的表情,露出个无谓的笑:“本王有要事找乔大人。”

  “要事到要动用私刑?”谢檀笑意不减反增,侧了侧身,目光却未从谢墨脸上移开,“松轩,你犯什么错了?要让摄政王严刑相待才能解心头之恨啊。”

  乔松轩勾起了个狐狸似的笑:“此等事,还是摄政王自己讲更清楚吧。”

  谢檀端详了一会儿谢墨那八风不动的表情,忽然调转矛头:“奚丞相不说点儿什么吗?承端着急忙慌地跑来找我,看样子像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如此想来,奚大人应该最知道前因后果了哦?”

  “回王爷,臣中午给乔大人接风洗尘,多饮了两杯酒,在摄政王面前失了礼数,是以惹王爷不痛快了,连累了松轩,是臣的过失。”

  好玩的是,他们场面话一来二去、你来我往,这个问完了那个答,可目光却一动不动,谢墨一直在盯着奚砚,而奚砚却跟同谢檀、乔松轩商量好了一般,皆将目光投给了谢墨。

  “你的过失?我看未必吧。从小奚大人就是我们一众敬书房学子的表率,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奚大人失态的样子,怎么偏生就摄政王能看见呢?”谢檀晦暗不明地笑了下,“依我看,还有别的事吧。”

  他可以强调了“从小”两个字,像是故意在往谢墨心上捅刀子,于是笑得愈发放肆。

  “庄王想听什么?”谢墨往后退了几步,扶着身后椅子上的软垫缓缓坐下,双手交叉叠在膝上,垂眸再抬眸不过一刹那,就已经换了一副气场,“你说,本王讲给你听。”

  谢檀看他眼底隐隐有怒火,笑得更得意:“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就滚吧。”谢墨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吐字,“五皇兄不是晚上还有约乔大人的席面么?有时间跟本王纠缠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用酒席给乔大人压压惊。”

  谢檀敛了笑意:“不劳七皇弟费心。只是为兄还有两句话想说,如今七皇弟能者多劳,担子重些,可毕竟本王还是兄长,若有事,本王也可以替皇弟分担一二,还有本王手底下的人,本王既然养得起,那便自然带得好。”

  他将兄弟长幼与维护乔松轩之情大咧咧地往台面上一扔,说罢也不顾谢墨铁青的脸色,拽住乔松轩的腕子:“松轩,我们走。”

  乔松轩捏了捏奚砚的肩膀,奚砚报之以安心的一笑。

  两个人扬长而去,屋内剑拔弩张的一时只剩下谢墨和奚砚两个人。

  谢墨站起来,吩咐侍奉的人都退下去。

  他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站定在奚砚面前,目光沉沉:“你叫谢檀来是什么意思?”

  奚砚皮笑肉不笑:“没什么意思,怕松轩走不了而已,总要留一招后手的。”

  谢墨那双蓝眼睛里怒气翻滚:“你明知道谢檀从来就喜欢和我对着干,你还上赶着把我的把柄往他手里送?”

  奚砚眯了眯眼:“你也知道这事儿你做的不光彩啊。”

  “奚砚!”谢墨暴怒,“你有完没完?你从进来的第一句话开始,字字句句,都是在骂我,这都已经不是冷嘲热讽了,当着谢檀、当着乔松轩、当着成蹊,你就这么骂我?!”

  “你不该骂么?”奚砚觉得很没意思,“今天这一桩事,你扪心自问,谢墨,你多大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今天因为这个理由拿捏别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同你拜过天地、认过列祖列宗,整个上京城谁不知道我们的婚事?”谢墨眼底发红充血,“你就和乔松轩花天酒地,还念着他的名字回来,我凭什么不能生气?”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念着他的名字,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是你给我们泼脏水。”奚砚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对着他那双含着盛怒的眼睛勾起了个略显讽刺的微笑,“而且,王爷,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那么生气?就因为我下了你的面子?”

  谢墨一怔。

  他看到了奚砚眼睛里慢慢席卷起来的嘲弄和不解,也隐隐约约嗅到了奚砚话语里埋下来的陷阱,他被这些东西砸了个清醒。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相互角力着攀比谁先冷静下来了,他和奚砚之间被他拉上了更大的棋盘,这其中掺杂了过去的美好、现在的针锋相对、以及未来的变幻莫测。

  他们之间的豪赌与博弈已经不仅仅在朝堂上、在争吵里,还在这眼神一来一回之中,在被勾起的占有欲、渴求欲之间。谁先承认动了心、谁就在这场爱恨拔河中输得一败涂地,只能被对方牢牢扣住命门,随心所欲。

  他不能输。

  谢墨猛地回神,他方才晃神的小小一瞬,已经足够让奚砚发现破绽,于是他后退了几步,嗤笑道:“当然,你在外面跟乔松轩玩得那般快活,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们婚事不协呢。我这也是在保护你的面子啊,奚大人。”

  果然,奚砚眼中讽刺的情绪尽数褪去,转而带上真实的愤怒:“用不着。”

  “奚大人,说真的,以后别这样。”谢墨把归鞘的长剑往他胸口一拍,痞里痞气地笑,“咱俩打架算房中事,你这么大大咧咧地给外人看,多让人家笑话啊。下次你这泼辣劲儿往正确的地方使使,说不定,我们就能早早地把成亲那晚落下的礼节都补上。”

  成亲那晚只剩下合卺酒没喝和周公之礼,谢墨当然指的不会是简单的一杯酒,奚砚被他的无赖气得脸色发白,又不能发作,只能咬紧了牙关,维持着一身的风度气度。

  然后他掷地有声地扔下一句:“做梦去吧。”

  谢墨站在一地狼藉之中,看着奚砚手持长剑,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正厅,他的背影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下勾勒出一道金边,然后一同消弭,谢墨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才坐回主位。

  他伸手摸了摸脖颈上被奚砚抵过的地方,没有伤口。

  却好像流血了。

  奚砚没再回宫里住,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宫里忙上忙下,他看着眼晕,就跟谢煜告了辞,但还是每日去得很早,直到宫门下钥才出宫。

  他就算回摄政王府也不可能和谢墨同床共枕,下了早朝就在犹豫去哪里住。

  那夜太晚了,他在书房里过了一夜,因着他和谢墨成亲,书房被分成了东西两侧,谢墨留着东侧,他占着西侧,他去住的时候没想太多,平日也很少会去看东侧的布置,可床只有一张,还摆在中间的屏风后,于是他第一次大大方方打量谢墨那边的陈设。

  结果就发现所有的东西,除了两个人都要批阅的奏折以及一些普通书籍,其他都上了锁。

  奚砚默默地看了眼自己那边分门别类锁好的柜子,哭笑不得。

  同床异梦大抵如是,而他们连同床都只有一次。

  所以奚砚犹豫住书房的原因,也在于他怕谢墨再想多,其实谢墨想多这件事本身倒无所谓,但他实在不想每天鸡飞狗跳跟他吵架,快要过年了,谁不想和和气气地、把这个年收个尾,为明年赢个好彩头。

  就在他还在纠结的时候,谢墨已经大刀阔斧改了陈列,把书房那张中间的床挪到了东侧,打定主意就在这儿睡了。

  奚砚看着成蹊抱着东西忙进忙出,脱下了外面的大氅,还带着漏夜归来的寒霜:“摄政王这么慷慨。”

  成蹊假模假式露了个笑:“王爷说,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他还是不跟您住一个屋了。”

  奚砚奇怪地盯了一眼成蹊的背影,疑惑不解:“……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谁让奚大人表面穿着官服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个狐狸精呢。”谢墨翻着奏折,“勾人。他现在就是想尽办法勾引我,这样他就赢了,我才不上当。”

  成蹊颤颤巍巍给他换了盏烛火,心道您可千万别问我是不是,这话我不敢接。

  他觉得他家主子和奚砚的矛盾……似乎上升到了一个他所不能理解的层面。

  不能理解就不能理解吧,有些事不是他能管的。

  于是双方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直到腊月二十六日。

  腊月二十六,马上年关,之前带着求和意向来的北戎使臣,莫名其妙地偷鸡不成蚀把米,在经历了讨好摄政王架空天子不成、参加了摄政王和丞相的旷世大婚等事情后,他五味杂陈地踏上了归国的路途。

  出宫前,谢煜亲自与他喝了送行酒,表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北戎使臣说了一堆场面话,本来心情尚佳,结果走出宫门看见送他的人,他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谢墨与奚砚一左一右,一玄袍一白裳,等他很久了。

  “下官拜见摄政王,拜见……”他舌头打了个结,“奚大人。”

  “免礼。”谢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次来使辛苦,略备薄礼,请使者带回去给北戎王,表达我大雍的诚意与善意。”

  使臣喏喏笑道:“是,谨遵摄政王之命。”

  “使臣还请上车吧,莫误了时辰,今日上京城恐有一场大雪。路滑难行,还请保重。”奚砚微微一笑,“此次归国赶不上新年了,也预祝使臣新岁安康。”

  “奚大人同安。”来使又絮絮说了一些,两个人送了一段路,便双双停住了脚步。

  谢墨舒了口气:“终于走了。”

  “待得太久不是好事。”奚砚难得与他意见一致,“我听说你让晏将军安插人盯着他了,这一个月没什么岔子吧?”

  “没有,老老实实在驿馆待着呢。”谢墨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缓步前行,奚砚紧随其后,“晏时悟这方面的能耐很好。”

  两个人难得有能温言说话的时刻,奚砚点了点头,随即抬头望了下黑压压的天空:“又快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好事。”谢墨笑道,“送走这位,边疆能安稳几年,这都是好预兆。”

  “王爷!大人!!”

  闹市不允许跑马,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飞速地跑过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踉跄,谢墨和奚砚刚刚明媚几分的心情骤然被不安笼罩,纷纷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那人是宫内侍卫:“太后有命,请摄政王与奚大人速速回宫,她有要事相商!”

  柏澜玉这般着急找两个人实属罕见,二人奇怪地对视一眼,奚砚从马上跳下,靠近了问:“何事?”

  那侍卫嘴唇都在抖,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但那语气里的沉重遮掩不住:“陛下……陛下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