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不待别人说话,一旁看戏的庄王谢檀率先没绷住,入口的酒水喷出去一半,湿了半幅衣袖,小太监连忙上来替他擦拭衣裳。

  奚砚被气得脸色发青,谢檀的动静短暂地吸引了他的目光,转眼望过去,满堂错愕,他的拳头在广袖下捏得咔咔作响,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给谢墨一拳。

  这都、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墨有恃无恐地瞟了一眼奚砚,手里稳稳托着那个站都快站不住的来使,目光深处是对方惨白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

  他情真意切道:“奚大人素来低调,本王也不愿意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先帝皇兄驾鹤西去刚满三年,三年国丧,哪里能办大喜事呢。但来使如此恳切,我若不给出个真情实感的理由,你必定觉得是我大雍小气,当真不是。”

  他确定松手之后来使不会扑通一声跪下去,才缓缓松开了手,带着那束能够溺死人的深情目光,一步一步向奚砚走过去。

  奚砚看他在自己面前站定,牙关紧咬。

  “本王,是真的舍不得。”

  奚砚胸口剧烈起伏,用目光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人一击必倒,打脸还是打身上,踹腿还是踹肚子,这可太有讲究了。

  谢墨猝然伸手,握住了他在广袖下的拳头,用不容推拒的力道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强行握住他的掌心,从袖子下带出的时候,两只手紧紧交握,看上去好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实则奚砚手指发力,几乎快要将谢墨的指骨捏断。

  “看来奚大人确实是好多了,害得本王挂念许久。”谢墨用力握了握,极轻道,“力气挺大,留着点儿用。”

  “诸位臣工,三年国丧已满,今次当着北戎来使的面,本王便也宣布这一天大喜事。”他转头,目光缱绻,笑容讽刺,“本王将与奚丞相不日完婚,大婚之事,皆由礼部郑重相待,不得有误。”

  一旁已经看傻了的礼部尚书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才回过神,仓皇地俯下身去:“臣谨遵摄政王旨意。”

  半天没等到一句平身,他微微抬了头,谢墨正探究地瞧着他。

  他咬了咬牙,再度拜下:“臣……祝摄政王和奚丞相,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礼部尚书开了个好头,看傻了的臣子们依次急忙跪下,道喜声连成一片。吵嚷中,谢墨歪了歪头,凑近了一旁双目喷火的奚砚,轻言轻语。

  “如何?本王想出的这个解决办法,好不好?”

  “谢墨。”奚砚口齿清楚地叫出他的名字,“你就是个混账。”

  “嗯,你说本王想出的解决办法很好,多谢奚大人夸奖。”谢墨勾了勾唇角,转头冲北戎来使道,“还请来使参加完婚礼再归,说起来,还算来使促成了本王这一段姻缘,请你务必要吃完这一杯喜酒。”

  经历了惊涛骇浪的北戎来使已经不会拒绝,云里雾里地答道:“多谢……多谢王爷。”

  宴会散时已是月上中天,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奚砚依旧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谢墨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自从他说完大婚之事,奚砚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好像一只木雕端坐在那里,他几乎都怀疑这人被他气得就地毙命了。

  于是他走下去:“奚大人……”

  “咣——”一拳直接冲他的面门撞了过来,谢墨被揍了一个趔趄,全然没回过神,他用手碰了碰左脸颊,火辣辣地发疼,估计不时便会肿起来。

  转眼便看到了奚砚那怒不可遏的表情。

  谢墨放下手:“行啊,你最好再来两拳,这样大婚那日,让人看看新郎官鼻青脸肿的,也不知道是谁家新娘子如此骁勇。”

  奚砚的胸膛剧烈起伏,方才那一拳用了他十成十的力,打得他手在发疼:“谢墨,你够无耻。”

  “无耻、混账。你还想骂什么?”谢墨摊了摊手,“没办法啊,我从小没人教没人管,生的是副泼皮无赖的模样,谁让你非要和我这个无赖绑到一条船上呢?我方才就说了,你别后悔。”

  “理由成千上万,你为什么要用如此荒谬的理由?!”奚砚手都在抖,他眼里永远是深沉的、内敛的,就算之前谢墨有多蛮横不讲理,他都没有爆发过如此激烈的情绪。

  可眼下他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还有出离愤怒,他是真的被惹恼了。

  “在你心里,婚姻大事便是可以如此作践、如此利用、如此儿戏吗?你太荒唐了!”

  他越说越气,第二拳眼瞧着就要揍上来,这次谢墨有了预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力气比奚砚更大,强行拧着手腕不让动,一面得寸进尺地往奚砚面前走。

  “奚大人,我知道,你这么愤怒是因为你有心上人,我耽误你的好事了是不是?但谁让你激怒我。你用先帝之死算计我,就别怪我用婚姻之约捆缚你。你想和你的心上人长相厮守,下辈子吧。”

  仿佛被人敲了一记警钟,奚砚的呼吸猛地一滞,连挣扎的动作都小了下去。

  奚砚别开眼:“……我不会和你成亲。”

  “那你现在去告诉北戎,说我说的是假的,让北戎知道奚丞相站天子一队,与摄政王不合的传言是真的,你看看北戎会不会趁虚而入,找准时机,大举攻城。”

  “主少国疑。你和我站在一起没什么不好,让世人看见摄政王与天子一条心,天下才能安定。”谢墨轻佻地拍了拍奚砚的脸,“奚大人心系家国,是个舍私情谋大业的人,对吧?”

  “用不着这么大义凛然。说到底,你就是看准了一旦你找出任何办法,大庭广众之下,我都只能配合你,无法反驳你,所以想出这么个阴损法子来作践我。”奚砚轻蔑地抬眼,脸颊偏了偏,躲开了谢墨对自己的触碰,“行啊。你敢跟我成亲,半夜你睡得踏实吗?”

  “能不能睡踏实,本王自己心里有数。”谢墨松开了他,“奚大人赶紧回去歇着吧,毕竟大婚之前还有一系列繁琐之事,这几日怕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忙了,奚大人病体初愈,可要养好精神。”

  奚砚扬长而去,甩下一句:“不劳摄政王费心。”

  长阳殿外,大雪已停。

  冷风吹落了檐边摇摇欲坠的雪粒,站在门口等候的小厮承端红着眼眶抖开大氅,在奚砚出来的那一刻便将人裹了进去,给他系上丝带的双手尤在颤抖,几下就将手指绕了进去。奚砚深深喘了一口气,稳下心神拨开他的手指,自己系好了丝带。

  “摄政王……摄政王他欺人太甚。”

  承端咬牙切齿,方才他在外面将里面的波谲云诡听了个清清楚楚,要不是奚砚半边肩膀挡着他,他几乎都要冲进去帮着自家大人给那张脸来上几拳。

  谢墨感受到了那束目光里淋漓尽致的恨意,挑衅一般地抬头看回去。

  奚砚移了一步,遮住了他的目光,声音软下来,轻声细语安抚道:“好了,好了,回去说。”

  “可是大人……”

  “回去吧,我乏了。”奚砚用目光示意他将伞撑起来,细小的雪粒在他脖颈上划开,一阵寒意的同时还带起一阵痒。

  他用指腹捻了捻,低声重复道:“回去吧。”

  长阳殿门随着主仆二人的离去再度缓缓阖上,谢墨单手敲在桌面,在关门的那一瞬又看了一眼奚砚的背影,然后端起奚砚喝剩的冷茶,一饮而尽。

  “大人、大人,您……”

  承端从小侍奉奚砚长大,这许多年,奚砚几度沉浮,经历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里,一时间愈发心疼得无以复加。马车里摇摇晃晃,奚砚捻着腰上的玉佩闭目养神,似乎不愿意开口多说。

  承端低声道:“您不着急吗?”

  奚砚不答,手指盘在玉佩上转圈。

  “要不……要不去问问太后?先帝留给陛下的人是有许多,但举重若轻的是您,若是连您都落进了摄政王手里,只怕朝堂不会安定,太后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她一定会尽力阻止的。”

  “若不是天色已晚,你觉得,今天散宴后我能直接回府?”奚砚睁开眼睛,倦意席卷在那双漆黑眼瞳中,“眼下,这消息宫里肯定已经传遍了,只是眼下不是太后找我的时间,你且看明日,我不主动找太后,太后怕都会派人来找我。”

  承端眼睛一亮:“那这么说,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奚砚不置可否,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已然惊涛骇浪,飞速在盘算着此事所有可能的推演结果,成败、对错、是非、黑白似乎都在这一念之间。

  承端自顾自地续道:“太好了,大人,您可千万不能落进摄政王府之中,那人不是个能挂念早日情分的人,您且看之前……”

  “别说了。”奚砚语气一重,承端猝然回神,知道自己失言,连忙垂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奚砚也没再苛责他什么,只是转动着的手指顿住了,半晌,他捏住玉佩上凸起的纹路,沉声道:“明日,且先听听太后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说】

  奚砚:谢墨你小子最好半夜眼睛轮流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