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绝不低头【完结】>第148章 生命之赌

  风逐雪三十多年来从没有逃跑过。

  他拥有很多机会,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都热烈欢迎,所以从不珍惜。

  无奈这一次是站在阿飞这边,一个为了自己微薄的性命和所有人作对,导致哪一方都想让他死的人,风逐雪就不得不跑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逃,身边还跟着韩棠溪,她是阿飞的朋友。

  一个多月以前,白游捉住阿飞打算拿他祭天的时候,风逐雪那段时间一直不在,是已经奔波到峨眉找到了韩棠溪,他的计划很简单,他会假装听从白游的吩咐射偏穿云剑,然后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趁乱带走阿飞。

  风逐雪猜到自己会死在白游手中。他之所以能被天底下人害怕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因为白游的威名太早,人被囚在丘狐山了而已。

  他对死亡很坦然,死在哪个人的刀下是迟早的。

  只是他的心里总是记挂着阿飞,觉得韩棠溪也未必靠谱,峨眉弟子风评虽然始终不错,但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阿飞也才二十岁,他们太年轻了,世事复杂多变,勇气通常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逃出去以后呢?他是死了一了百了,阿飞又要逃到哪里去?天底下还有容身之所么?就算有,又怎么能在保全阿飞性命的前提下不会殃及其他人?白游连屠城的事都干过,谁都不会放过。

  风逐雪此时此刻才知道朋友有多么重要。

  他独来独往,性格孤僻怪异,得罪了很多人,没有人可以托付。

  在为若水楼奔走的那段时间中,所交往的朋友不过是酒肉朋友,得到利益能出卖任何人。鬼狱领主段玄并非是他的朋友,只不过是还他人情债的,帮过一次肯定不愿和白游对上。

  可能爱因斯坦算一个,但他连武功都不会,有钱能有什么用?银票能挡住白游的一刀吗?

  在阿飞被关的这段时间内,风逐雪把这么多年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他最后还是来到峨眉求见韩棠溪。他知道这个选择非常糟糕,因为阿飞必定不想把他最好的朋友牵扯进来,还有生命危险,阿飞肯定要更恨他,但风逐雪还是来了。

  韩棠溪是年纪最小的师妹,得知有男人、还是臭名昭著的男人来找她,师姐和师太拦住他就是不让见面。

  风逐雪不想杀人,好在韩棠溪主动来见他。

  韩棠溪听到风逐雪的计划,听见阿飞的困境,只问他是不是真的要救阿飞。如果真的要救,她就不会再回峨眉,更不能回到金陵韩氏,背叛白游会连累她的哥哥。

  风逐雪好奇,“你和阿飞的关系有这么好?我只是说要救他,你连门派都不要了?”

  “阿飞与我半年前在王都见过面,当时他便告诉我半年后一定会听到他的大消息。如果他半年后还活着,问我愿意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我答应了。”韩棠溪朝他了然一笑,“现在我果然听到了。”

  “你是说阿飞在半年前就这样告诉你了?”风逐雪心头一震。

  “他半年前能说出这句话,就证明这件事他筹划了至少两三年。他比你想象得成熟,也没有那么冲动。是你们都高高在上,习惯了用傲慢的眼光看他。”

  风逐雪想到阿飞被白游关押时当时看向他的眼神,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地绝望。

  阿飞是什么样的人,风逐雪以前是很肯定的。现在却茫然了。

  时间紧迫,他收回失态的神情,稍稍平静下来,“你想清楚,白游不是普通人,我就算拼尽全力也多半会死在他手里。你抛弃了峨眉,抛弃爱护你的师太师姐,也抛弃了韩氏的庇护,最后选择和阿飞亡命天涯,结果一定不比现在好。”

  “我知道我要什么,就算今天你没有出现,半年后阿飞没有消息,我也迟早离开峨眉。我可以为自由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死亡。”

  风逐雪看着她坚定的神色,心中十分复杂,良久才点头,“好。事不宜迟,今晚我就带你走。”

  风逐雪在一夜之后的名声更差了,他的罪名添了一条拐走良家少女。

  他们在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

  两人没有去王都,而是昼夜不停地从峨眉赶回金陵韩氏。

  风逐雪听说过关于韩氏能预言未来的传闻,只以为是韩氏为了掩盖不可告人秘密才编出来的谎言,但这个传言却正是韩棠溪出逃的原因。

  在风逐雪的掩护下,韩棠溪悄悄回到金陵韩氏院落,轻车熟路摸到禁地,她喝下被束之高阁、仅剩的所有夔牛毒血,在危在旦夕之际重新获得预言的能力,风逐雪从她口中听到了两个月内的未来和变数。

  如果这个变数真的会发生,那他们暂时不用太着急赶回去,只要在冬猎前帮助阿飞逃脱即可。他甚至都不用操心阿飞找不到人托付。他的确比想象中变了很多。

  韩棠溪解毒至少要七天,风逐雪暂时留下照顾她。

  韩棠溪头一回为她预言的结果高兴,病容也透着红润。风逐雪连夜奔波终于能喘息一口气,但他的心始终沉甸甸的。

  他想,阿飞要是能坐上柳刀宗宗主的位置,他就不再是阿飞了。他会站在宗主的角度来看待自己,作为宗主,一念之间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曾经柳刃要杀他,是因为他无法为柳刀宗所用,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叶城也要来杀他,因为他儿子叶枝白就死在自己刀下。阿飞要杀他,固然有梁渡的缘故,但私人恩怨抵不过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利地位,阿飞也已经不是心里手上全都被仇恨裹挟的阿飞,他会怎么做?

  喝药的间隙,韩棠溪抬头问沉思的风逐雪,“你为什么要帮阿飞?你们是仇人吧。”

  “因为有同一个目标。”

  “白游?”

  “嗯。我们的恩怨变得微不足道,要先放一放。”

  “恩怨?你们有什么恩,不都是怨。”

  “感情不是非黑即白。没有恩,就不会有怨,只有恨。”

  韩棠溪觉得风逐雪其实什么都明白,但他正是明白才会陷入困境,把事情和感情都搅得一团糟。不明白的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你死我活的事一点也不麻烦。

  风逐雪很少讲心里话,也从不和别人谈这些。他接着说,“我杀过他一次,那一次之后才开始恨他。没有人敢在我身上留下伤痛,我以为他死了,死了还阴魂不散地折磨我。我还以为我能过的很好,因为过去的仇恨已经离我而去,我正在重新开始。

  在之后他借着叶城的帮助回到王都,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招式想引我上钩,连药都吃了,依然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都成了白游的玩物,最后也不过是弄成这个样子。你说的对,我是太傲慢,报应累积到现在才会跌这么多跟头。恐怕我这辈子也很难改变。以前我觉得阿飞特别固执,现在看我自己也很固执,陷在过去就是不想回头。”

  “那你对阿飞感到愧疚么?”

  “自然,我临走前见了他一面,他不仅异常生气,还叫我滚。”

  韩棠溪叹口气,摇摇头,“你明明都说要帮他,却亲手把他送给白游,救走若水,因为若水的话就假惺惺地去道歉,还不肯告诉他你的打算。阿飞能认真听你讲完还不发疯都算他脾气好。”

  “我没有假惺惺,不告诉他也是因为我来找的人是你。他肯定不乐意。”风逐雪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你傲慢地认为别人想的和你一样,可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是阿飞怎么想。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背信弃义,还反复无常,你现在说愧疚,甚至后悔,但支撑阿飞走到现在的就是仇恨,你的愧疚让阿飞多年的信念和努力失去了根基。他不骂你才怪。”

  风逐雪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连日操劳让他眼眶低陷,显得眼睛更深,更黑。

  “所以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既学不会说动听的话,也不能为了赎罪又过上过去那种庸庸碌碌的生活,我痛苦别人也痛苦。”他在黑夜里默默坐着,看向皎洁的月亮,“你知道你想要自由,阿飞知道他想要权力,但我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以前我喜欢靠杀人来获取快乐,我的师父,我的师祖都是这么做的,在阿飞身上我明白了杀人的痛苦。

  至少在和白游算账之前,我还要再去见一些人,再去做些事,重新找到目标。”

  “你比世上许多人都幸运,能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

  “但人都是在失去后才会珍惜他的幸运。我也不例外。”

  “你这么担心阿飞,你现在还像两年前那样恨他吗?”

  “再恨他,看见他在狱里看我的眼神,也没办法再产生恨这种感觉。我后来回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要描述也描述不准确,我一直不适应太强烈的感情。”风逐雪把擦好的刀收回刀鞘中。

  “保持冷漠当然更容易,但既然你愿意做这么多来救过去的仇人,至少已经暂时放下了恨,还是喜欢阿飞的。”韩棠溪只能预言到阿飞可以成为宗主,预言不到阿飞最后能不能和风逐雪抗衡,能不能活下来。

  她想激起风逐雪一点恻隐之心,让他手下留情。

  “这就是喜欢了吗,那爱又是什么?基于仇恨的爱又能有多值得?非要谈爱,最后会回到仇恨的原点,水火不容,反让大家都不好受。没有人能永远快乐,也没有爱可以持久。”风逐雪静静地笑,看破她的意图,“感情是越纯粹越动人,我和他谈爱憎怨恨都已经很迟了。”

  韩棠溪沉默片刻,“知道了未来,知道他会化险为夷,还打算再回去帮阿飞?”

  “阿飞···阿飞,”风逐雪低下头,阿飞的影子像烛火在心里跳动,他不再想那么多,那么远,“他永远没办法回到十几年前被人夸奖就会高兴一整天的日子,我也不能像二十多岁时杀个人就觉得生命有意义。如果我能在白游手中活命,迟早迎来搏杀的那一天。”

  韩棠溪也清楚这一点。白游只是缓冲器,他们最终的对手都是彼此。

  “我不怕死,一直在等待他。我很期待这一天降临,为此一定要打败白游,我也会帮他活命——因为这件事比命都重要。

  从前我们不对等,他也不甘心,我现在要看看阿飞究竟有多少功夫,他永远不服输的决心能支撑他变成什么样的人。

  想拿到我的项上人头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做到,不管阴谋阳谋,要是没点本事,连我的一根头发都砍不断!”风逐雪又笑了。

  他在说出这些话时仿佛白游就在眼前,他第一次感同身受,明白了阿飞面对他不肯退后的无畏。

  无论这段关系多么曲折,撕扯得多么厉害,都到了快谢幕的时候,谁都不可以缺席和退场。

  这本应该是他们默认的原则。风逐雪曾经破坏了这样的原则,现在他重新捡起了它。他具备了这样的资格。

  风逐雪过去战无不胜,没有对手。韩棠溪依然站在阿飞这边,她相信阿飞。

  她放下药碗,“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韩棠溪笑着指了指她身侧的兵器,“赌你的刀和我的峨眉刺。这把刺是峨眉最好的双峰刺。如果在这场比试中你活命,我把它输给你。要是你死了,阿飞活命,断水刀归我。”

  风逐雪点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轻轻地笑,“我押我赢。”

  “你这么信自己?”

  “断水刀是当之无愧的杀人第一刀,上斩英雄下斩小人。只要它出鞘,没有杀不死的人。”风逐雪抚摸着刀身,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决绝。

  “那又如何,阿飞还有长生刀呢。长生刀出锋见血才肯回鞘。”

  “我们的赌约看来很有看点啊。”风逐雪朝她伸出手。

  “实力相当,悬念极大,值得一赌。”韩棠溪回握,赌注成立。这样的赌约真好,订立之后谁都不后悔。

  空了的酒杯弥散着挥之不去的酒香,下了雪的夜晚寂寂无声。

  “有你这样的朋友,阿飞又怎么能说从不幸运?”

  风逐雪忽然放声大笑,潇洒地挥了下衣袖,起身朝门外走去,声音渐行渐远,“值得一赌!”

  轮回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