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恶途【CP完结番外】>第69章 六十八·恶途

  六月下旬时,柳青将解药带给了他。陈闻初喝了药后的次日,能看见一些东西了,但看不清,还有点畏光。后来连服了四日,一日接着一日变好,他从一开始看到一团绿的,到后来能看清树叶,再就是上面的脉络。

  但他还是不太适应亮光,看久了日光会有点发晕,看东西发黑。但他格外珍惜每天能看太阳的时间,感受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他想起谢风雪说的,就这样浪费时间,是一种很好的选择。

  只是有那么点可惜,醒来后见到的人不是谢风雪,兴许也见不着他了。所以他究竟长什么样呢?

  他求柳青,跟他描述李何欢的模样。柳青一边说一边画,结果画出一个和她所说的完全不同的脸。她说的是一个温润如玉气质不凡的人,画的却是一个歪歪扭扭特别抽象的人。

  柳青知道自己画得差,还在画上写了注解,比如说眼睛那儿,她写:漂亮!眼里跟有星星似的。比如说嘴巴那,她写:话本里樱桃小嘴就这样的……

  反正她说的、她写的,和她画的,各有各的样子。

  但是陈闻初记得,自己摸过他的脸,柔和的骨相,润滑的肌肤。所以他的心里,也有个谢风雪的样子。

  柳青只觉得神奇,他会爱上一个没见过长什么样子的人。这算是爱上他的灵魂了吗?她仔细想了一下,李何欢究竟是怎样的灵魂……她和陈闻初想的肯定不一样。在陈闻初眼里,他肯定觉得李何欢千般万般的好。可是在旁人眼里,有人痛恨他,有人欣赏他,还有人在意他。

  总归他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李何欢。

  是因为爱上的是灵魂,所以不在身边,不需要在一起,也没关系吗?李何欢从来没有找过陈闻初,离开之后没有回来再看他一眼。可他们彼此爱着,只是不相见。一个不来,一个不问。

  柳青只觉得,真奇妙啊。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怎么能这么奇妙呢?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

  “如果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该怎么办呢?是因为他存在,所以你就可以一直喜欢下去吗?无论他是否和你在一起?”

  陈闻初愣了一下,什么存不存在一直喜欢这种荒唐的话。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他好像并非是因为谢风雪存在所以喜欢他的。

  “……也许比这还要离谱。是因为我们在一起过,所以我会一直喜欢他。”

  那些美好的过往,足够了吧。

  “真神奇啊。好像你爱他,但是可以做到与他无关呢。他也爱你,但是也不在意你是否想要见他呢。很像不管对方死活,按照自己的想法爱着的人。”

  柳青调皮地笑了一下,耸耸肩:“之后你们一个在这,一个在蜀郡。之后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依然爱着,就像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是么……我只是不敢奢求更多。他能给我的,是他的极致,这也就够了。并非是不想靠近,而是无法靠近。与其耿耿于怀,不如自我释然。”

  “好有哲理的话!但我似懂非懂。怎么说呢,爱并非一味隐忍克制,有时候也需要……嗯,‘失控’一下的,你说是吧?”

  然而一直到八月初一,谢风雪没有来,他也没有再等。他做不到柳青说的那样,失控一次。他们之间不能够失控,需要顾及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

  自从李萱儿跟他说了“真相”之后,他才将一切逻辑盘通顺了,知道谢风雪一直害怕的是什么了。但是这又如何呢?他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要去找他么?用什么样的身份怎样的借口呢?要去质疑谩骂还是痛恨埋怨,亦或者是叙旧伤情。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谢风雪,他听他的话,等他回来。

  是谢风雪没有回来。

  于是他也信守承诺,守着他们的回忆过日子。

  在这段感情里,陈闻初至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被动方,总要把选择权交给对方。起初是因为一双瞎眼,不敢靠近不敢流露心意,总觉得对方太过于美好,如果在一起的话会幸福但也会有点卑微。总觉得亏欠他,对不起他。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这样的情绪,一直到他复明之后,还是存在。他总是体贴谢风雪,念着他的好,想着他面对多少为难的事情。他不希望他难过,不希望他难做人。如果一刀两断可以让他好受,为什么不顺着他的心意呢?

  陈闻初也觉得,自己像爱情里的退缩者,是懦弱的。

  赶在中秋之前,他回到了妙法宗。

  位于蜀郡崇山峻岭间的妙法宗,是习武宗派。如今妙法宗宗主是陈闻初的师父廖文帆,也是他师姐的父亲。

  妙法宗和江南忠义堂交好多年,宗主的女儿和堂主的儿子自幼定下婚约。在旁人看来,是美事一桩,广为流传。

  他回到妙法宗时,廖灵兮还没有回来。听人说她还在外游历,陈闻初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师姐定然是留恋温柔乡不舍得离开。

  众人惊呼他眼睛复明,不少师弟师妹围着他在他面前比划比划,问他这有几根手指头,问他天空是什么颜色的,更有甚者,让他数清楚剑穗上到底有几根穗。

  起初他还会认真回答,后来这些问题越来越离谱,他也就不答了,说要是再问这些奇怪的,就把他们送去念书,不仅连天空是蓝色的都不清楚,还不会数数,真要好好读书。

  众人一听要去念书,连忙后退,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这位陈师兄拉去念书了。

  “师兄啊——念书可真是要命啊。”

  “前几天我才被教书先生骂了,他说我数都不会数!二四六七八究竟有什么问题嘛!数鸭子不都是这么数的嘛。”

  “哈哈哈——好一个二四六七八。”

  众人捧腹大笑,乱作一团。

  先前说妙法宗不教人念书,的确没什么错,教的多是一些日常知识,比如说算算数,认识两个字,讲些道义。大多数时间都被用来练剑。

  因此数数不是一二三四,而是二四六七,也是常有的事情。

  陈闻初正和他们笑着,就有人惊呼。

  “哎呀,师兄!你换发带了呀?灵兮师姐给你买的发带你丢了呀?师姐肯定要骂你的。”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弟子服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稚气未脱,她一边担心一边偷乐,担心他被骂,又好像想要看他被骂。

  旁边有人哭笑不得:“小叙这张嘴啊,真是的……”

  宋悠叙嘻嘻一笑,向旁边走去,跟教书先生教课一样,背着手在后面,慢悠悠地抬腿、落下,每一步都走得拖沓,她语调抑扬顿挫:“众所周知,灵兮师姐是师兄最亲近的人——如同亲姐弟。师姐送给师兄的发带,是给师兄加冠那年的礼物,按理来说会好好珍藏。但是如今下山一趟,就换了新的——是师兄自己买的呢?还是另有其人送的呢?”

  “你呀、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记性也好。”

  “哎呀!师兄不要给我‘戴高帽’呀!受不起受不起——”宋悠叙咧着嘴笑,连连摆手往后退,嘴上仍在打趣,“谁让我们师兄芳心萌动了呀?”

  陈闻初轻轻摇摇头:“不能说。”

  众人惊讶,纷纷起哄。

  “啊?还保密呢。”

  “什么时候把嫂嫂带回来看看呀?”

  “漂亮吗?哪里人?”

  “芳龄几何啊?”

  ……

  这些问题都太难回答了,陈闻初回想了一下,谢风雪跟他说他应该二十四岁。后来也没找他、应该是没机会找他确认是不是。不过听柳青说他本来也没有具体的生日、年岁。来谷的那一天就算作是谢风雪的生辰,不知道真正的年岁,看着和段慕谦年龄相仿,于是把他俩看作是同岁。

  可实际上谢风雪究竟多大,没人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听柳青说段慕谦今年二十四岁,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但陈闻初是二十九日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他才知道,前一天是段慕谦的生日。他不过生日,只过后一天他娘的忌日。

  仔细算来的话,谢风雪也的确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于是陈闻初轻声说:“应该是二十三、四岁了。”

  众人愣了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这位师兄才二十一岁,刚加冠没多久吧?

  诡异的沉默之后。

  “呃……女大二……嗯,女大三,抱金砖嘛!”

  “哈哈哈——师兄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有什么,我有个山下的朋友,也是娘子比他大三岁。”

  “你哪来的朋友?你从小在这长大,连山都没下去过。”

  “……”

  陈闻初打算作罢,年轻人真的很吵,一两个话题就能让他们聊很久,从东边扯到西边,从天空是什么颜色扯到你在山下到底有没有朋友。

  他抬头望着四周,这片熟悉的土地。他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里,看不到这儿的一草一木,原以为他的世界就是无尽的黑暗,恐惧会围绕他。

  好在他勇敢踏出那一步,下了山,跌跌撞撞走了很久,才遇到谢风雪。

  是恩赐吧,是上天见他太可怜了,才把谢风雪送到他身边的吧。但未免也太过于残忍,只是陪伴了那么一段路,就要从此分别。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分别,会遗憾散场,还要相遇吗?还要在一起吗?

  陈闻初早已给出过答案,他是愿意守着回忆过日子的。

  人的一生看似有很多个选择,人们也在不断地做着选择,不同的人走向不同的道路。但实际上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固定的,因为无论重来多少遍,在同样的情况下,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陈闻初的道路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这条路没有一个好结果,是一条恶途。明明知道谢风雪是一个危险,遭人追杀,兴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跟着这样的人一路同行,也许下一秒就是万劫不复。

  可陈闻初还是会选择走上去,朝着谢风雪走过去。

  不算安稳的旅途,不算完美的结局。

  但一切都足够了。

  他不能再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