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雪走在路上还在想等会以什么借口，掺和这件事。结果无需他敲门，无需他准备说辞，整个张家里面一片死气沉沉，挂上白绫。外边是围着人，议论纷纷。
谢风雪拉着陈闻初在一旁，此时没必要站出去，先看清局势再说。
谢风雪正暗暗感叹这刚死了儿子，就把白绫挂上，一时不知道是太重视了还是太不重视了。
出来报丧的是个年轻男子，外边倒是有人认得他，小声说他是张敬的侄子。只见他腰间系白带，快步出门，朝远处去。
“这是赶着去报丧呢。”旁边认得这人的说，“侄子也算半个儿子，来当孝子，不是不可……只是，死了个小孩，也就是夭折，祖坟都进不了，哪还要如此呢？”他疑惑地皱起眉，实在不解。
有人进门，有人出门。一时间，披麻戴孝的哭天抢地，旁观的好奇张望，好心的相劝节哀。一番惊天动地，排场热闹，里外围着三圈人，把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吵闹声中，哭喊声里，有人小声惊讶：“呀！原来那张氏妇也死了啊！”
谢风雪诧异地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人，只见她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摇摇头，旁边的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又是撇撇嘴摆了手，拔腿就往里屋走。
不等其他人再问些什么，这两人已经快些走了。好像刚刚的话，只是谢风雪听岔了。
可是陈闻初也听着了。
“那个妇人……也死了？”他紧张地问。
谢风雪瞧了里屋一眼，想的是尸体应当就在里面，一股子血腥味，掩盖不了的。
“我们去看看吧。”谢风雪拉着陈闻初的手穿过层层人群，终于在嘈杂的人群中听清了婴儿的哭泣声，还有一些人的争执声。
“我把人带回来，本是想着，一家人总归要和睦相处的，家和万事兴——可是你居然！居然逼死了她！逼得她撞柱自杀，以证清白。如今还要这样草草收场么？两条人命呐！”说这话的，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很清脆。
另一人应该是张敬，他不屑道：“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野种，一个是背叛我的贱人，我留着有什么用呢？怎么，你觉得我处置不妥当，那就去报官啊——听听这青天大老爷该如何处置这个背叛丈夫的贱人，这个野生的崽种。如今得到善后，让她能入土为安，这还不够吗？”
“你又如何——如何……能确定，她背叛了你呢？”这人明显被气到了，只想着从他的话里找出现没有证据的东西，来反驳她。
“呵。你知道至亲之人的血是可以相融的吧？可是小寻和安明的血，是不能融的。他们总有一个人，不是我的亲生儿子——甚至可能是两个！”
谢风雪在外听着这段话，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人同他说道理，有什么用呢？还没等谢风雪做出决定，陈闻初先一步往前推门了。
“不是——你急什么！”谢风雪拉都没拉住他，没想到陈闻初这么直接就找到门在哪、推开了。
里面瞬间安静，一群人盯着突然闯入的二人，诡异地盯着他们两个看。
“呃？”谢风雪打算后退一步，说个打扰了再退出去。
“你又凭什么能证明，至亲之人的血，一定是能相融的呢？古来之法，便是对的吗？”陈闻初冷着一张脸说，“何况，退一步来说，就算她背叛你，那么又该死么？杀人者偿命，出墙者也需以命相抵么？何况——她还不一定红杏出墙了。”
谢风雪决定闭嘴了，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暗暗打量着这群人。一个干净华丽的年轻男子，一个粗犷瞪目的壮汉，一个老气横秋的妇女，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老人。
老人上前走了一步，笑道：“哎哟——年轻人，想得周全，我们这群人老了，不中用咯。只可惜，人死了，不能复生，没办法咯。”
可惜，但是没办法，所以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也是应该的——因为没办法。
谢风雪听得来气，他们轻飘飘决定他人的生死，丝毫不顾及是非对错，也不像后悔内疚的样子。
穿着华服的那位年轻男子抱臂道：“好赖话都让你说尽了！当初若是知道你们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怎会把她送回来找死！”
“哎哟——少侠消消气。”老人朝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便笑着端茶上前。
“郎君莫要生气，此事是我叔叔做得不对，还没问清是非缘由，就生气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料想到，婶婶会想不开，竟然会寻死呢。可是郎君您这样想，一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背叛了自己，换作是您，您能不生气么？这在气头上，便冲动了些，口不择言，却也是无心的。奈何大错已成，安明不过襁褓婴儿，还得靠爹抚养。他已经失去一位至亲，郎君明是非、重情义，又何必为难一个婴儿呢？”
少女一番话，可谓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甚至是直接把这位年轻男子置身到情境中去了。
谢风雪听得一愣一愣的，被她这么一说，其中道理没听明白，反正最后懂了——为了孩子能有个爹，忍忍吧。
这年轻男子看了一眼被搁置在一旁的婴儿，瞬间泄了气，好似也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
谢风雪见状，只觉得这人的激情怎么一阵一阵的，这么容易被说服呢？
“没了个爹也没多大关系吧，但是被一个杀人的爹养着，指不定将来变成什么样呢。”谢风雪说出来的话不饶人，表情却是小心翼翼的，还故意往陈闻初背后躲了半步。
“你！”张敬本欲要往前冲向谢风雪，却被老人拦住了。
少女盈盈一笑，打算过来当说客。
谢风雪再退半步：“干嘛——笑得这么漂亮，色诱啊？”
陈闻初：？
陈闻初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直到少女的声音似乎贴着他的耳畔响起，他才意识到少女正贴近了谢风雪。
少女一愣，嫌弃地撇了撇嘴：“这……也叫色诱？乡巴佬，没见识的。”
跟这种人讲道理呢，谢风雪大概是掰扯不过她的，但如果直接让她不想同自己讲道理呢，谢风雪还是能很轻易做到的。
谢风雪讪笑道：“哎哟，我乡下来的，真没见过什么漂亮女子。”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老人，觉得这人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搭理了也白搭。
谢风雪趁机说：“虽然我没什么见识，但是也没见过这杀妻杀子的啊。不报官，你们又打算怎么办呢？就这样算了？安明长大知道后，该怎么办呢？喔、他可能活不到长大呢。”
陈闻初不禁眉头一皱，似要拔剑。被谢风雪瞧着了，连忙摁了回去。
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到时候跑都不好跑。
这时年轻男子就跟“墙头草”似的：“对啊！杀了他娘的爹，这对他来说，是仇人还是亲人啊？”
妇女朝他们摆摆手，似乎打算作罢，少女回到她身边。
妇女开口：“这不都为后话么？几位莫要着急。人死为大，还是先行停灵，再出殡下葬为首要，总是要让他们入土为安得好。这些事情，都可以往后慢慢再议。几位觉得如何呢？”
年轻男人又动摇了，他眉毛一挑，作出决定：“那行。先让他们入土为安。”
谢风雪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人真是个容易动摇的。他不是个摇摆不定的，反而是太容易做出决定了，别人说一两句他就改了想法。
谢风雪嫌弃地挠挠脑袋，瞥了他一眼，牵着陈闻初的手打算先行离开。
“二位要走？”妇女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个。
“不是先让人入土为安么？不走的话，留下来给你哭丧？”谢风雪在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等出殡了，再回来瞧瞧你们要做什么。”
他回过头，粲然一笑，一副单纯天真的模样。
妇人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谢风雪他们刚出门去，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他就知道，那群人会担心他们要去报官。
谢风雪拉着陈闻初，小声问：“等会把你送到他们房间门口，你就跟着张敬怎么样？”
“我看不见他，也不能牵他的手。”陈闻初摇摇头，拒绝了。
“呃……”谢风雪很是为难，“但是让你去报官的话，你也找不着路吧？”
“那为何不直接绑了张敬去送官呢？”
“……法治社会！怎么还绑人呢。”谢风雪敲了他额头一下，“你是个江湖人，打打杀杀绑个人什么的，可能都很正常……？但是这些都是普通百姓。虽然张敬的确可恶，但也不能这样……你懂吧？”
陈闻初笃定道：“他会逃走的。”
于是这个时候，正确的做法就是在他逃走之际抓住他。至于报官，他长这么大，也就去过衙门一次——去接青青回家那次。
谢风雪不禁笑了，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比我还像野蛮人呀。你留在这儿，跟着那个年轻一点的，像‘墙头草’的郎君，行么？”
“他很容易动摇。”陈闻初评价道，表示不太喜欢他。
“哎哟！好哥哥，就委屈你，跟着那个人，一起看着张敬，成么？”谢风雪拉着他的手晃呀晃，跟撒娇似的。
陈闻初撇了下嘴：“不是跟不了张敬，虽然我看不见，但我依然可以找到他。只是我、很担心你。”
“我会甩开跟踪的人的，不会出事。”
陈闻初摇摇头：“我是担心你，一去不复返。”他声音小了些，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可以发个誓吗？”
“什么？”
“答应我，你会回来。”
谢风雪叹了口气，他怜惜地牵着陈闻初的手，却让他抓住自己中间的三根手指，另外两根弯曲叠在一起。
“我当然会回来。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