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雪和陈闻初来到客栈，店小二看到陈闻初就欣喜相迎，滔滔不绝地说着：“哎呀，陈少侠——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是一天没回来了，还以为您遇着什么麻烦了呢。我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寻你呢。”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谢风雪，偷偷地打量着他，猜测这是陈闻初要去找的人，“陈少侠，这是你的朋友么？”
“是。”陈闻初点点头，犹豫了片刻，“麻烦你给他开间房。”
谢风雪没拒绝，只是觉得好笑，牵着人的手变成勾着陈闻初的肩膀，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地说：“这么不想和我一起睡啊？”
陈闻初被弄得一个激灵，不自在地说：“你的仇家已经走了，没必要再跟我一起睡吧？”
“好吧。”谢风雪倒是无所谓的，只是逗人很有趣，既然他的那位大舅哥已经走了，还是往北边去的，他其实已经放下心了。
陈闻初以为他还在害怕，听那语气好像有点儿失望？
他皱着眉头问：“那你……是要和我一间吗？”
“不用了。”谢风雪摇摇头，他在想，自己应该是南方人，此时也要往南边走，跟着陈闻初一道是最妥当的。但是自己也只是个半吊子，此人虽然不太相信自己能治好他的眼睛，但却对自己是个“神医”、“医术高明”这点好像深信不疑。
这叫谢风雪犯了难处。如果还要跟陈闻初一起，就得买几本医术狠狠补充知识；如果不与他一起，那么半夜跑路一定是最要好的选择。
谢风雪拍了拍自己的兜，里面只听得见几个铜板叮当作响。
他觉得今晚先打探一下陈闻初兜里的虚实，再决定要不要同路。毕竟忽悠一个人，和忽悠一群人，谢风雪还是觉得前者更为简单。
谢风雪打算下午去给陈闻初抓药，他探了陈闻初的脉象，依旧是很正常的，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脉象还是很正常，与旁人无异。若不是你说你是因为中毒而瞎，我定然会以为这是天生的。我觉着，就算我怕把你剖开了，可能都很难查到是什么毒。就算你去了那什么飘？什么谷？他们摸你的脉，也不一定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啊。”
陈闻初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点，但还是先纠正道：“是飘渺谷。”
“行行行——飘渺谷。”
陈闻初：“我当初喝了杯水，便瞎掉了。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也不知道是何人毒害我的。”
谢风雪暗暗骂觉着这人真蠢，有时候太天真，太容易轻信他人了。就像现在这样，他这么相信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大夫。
“哼哼，来历不明的水不要乱喝。”谢风雪依旧觉着还是有可推的点，“既然你喝了那水……那你应该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才是。”
“……我应该知道。心里有个猜测。但我得先把眼睛治好了，才行。”
“已经八个月了，一路寻医问药无果。去了飘渺谷，万一也无果……你该如何呢？”
谢风雪不是故意要泼冷水，他察觉不到这毒在哪里，如果入脑了，也应该是能探脉探出来的。
他实在感叹这制毒之人厉害，就算是毒进了身体内，也是如此悄无声息，叫人察觉不了，更别说是知道这是什么毒了。
陈闻初沉默了一会，谢风雪见他嘴巴动了动，但是没说什么，看得出来他也很纠结了。
谢风雪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轻飘飘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先雇杀手，杀了那人——如果一个人杀不掉他的话，我就多雇几个。”他语气变得很沉，甚至带着引诱的意味。
“我会亲自杀了他。”陈闻初沉声道，听不出什么喜怒，好像这只是一件生来就应该做的事情。
“好吧——”谢风雪耸耸肩，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这人只要目标达成，是不管过程的。但是很显然，陈闻初不是。
陈闻初：“……有人说过，我的毒像绵冰。但好像又不是。”
终于透露些线索了。谢风雪觉着，这人呀，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兴许他心里比谁都通透呢，就等着眼睛一好，直接去复仇。
只不过陈闻初提到的绵冰，谢风雪有点儿耳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
“绵冰是什么？”
“一种无色无味的，易溶于水的毒。”
谢风雪扯了扯嘴角：“很多毒都是这样的……中毒的症状是？”
“服用者武功皆废但是不致死，每每阴雨天气，身体疼痛难忍，犹如万蚁蚀骨。此毒无解，随着时间推移，毒素蔓延，人会加速衰老，最终五感尽失。”
“好吓人哦。”
谢风雪故作惊讶道，可他听了之后，却没真觉得吓人，反而还觉得这人心善，毒不致命。
陈闻初眉头皱起，听不出来他语气里有害怕、甚至他的语气中带着点儿敷衍的轻快。
谢风雪见他脸色变得古怪，笑道：“嗯……但你这个毒，也不像啊。”
“所以是不是绵冰——我也不能确定。还是要去飘渺谷，见到了绵冰……老者，一问究竟。”
“管他绵不绵冰呢，我先给你治着嗯。”谢风雪心情也变得好起来，能坑到钱就行了，“我等会去给你抓药，你乖乖喝药呢。就算对眼睛没什么用，但也能强身健体呢。”
陈闻初无奈笑：“好——”
“话说你哪来这么多钱？”谢风雪记得，自己给他开的药的钱，其实贵了市价整整三倍，可这人还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吧，这人蒙着眼呢，眨不了。但他一点也没犹豫，就把钱给付了。
“走时，我把积蓄都带上了，师姐也给了我些能当钱的物什。我一人到飘渺谷，甚至打个来回，都是够用的。但是……带上你的话，应该去飘渺谷无碍。”
谢风雪乐了：这人还挺好的。
他捂嘴笑：“行吧——我对吃住不挑，以后这方面我们可以省着点。”
谢风雪一个人上街，城里人多，但真的来找他看过病的也没几个，他也不怕被人认出来找麻烦。他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着，旁边有家玉器店。
他想起陈闻初的剑穗上悬着一枚白玉，但是自己的剑光秃秃的，什么配件都没有。想来自己不是个习武的，才会如此亏待自己的剑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走过了这家玉器店，暗暗跟自己放在客栈的剑说了句对不起。主人不是个习武之人，真的是刻薄你了。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无妨吧。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了一些。
谢风雪走进药铺时，把方子给了抓药的小郎，趴在柜台上，撑着脸笑道：“小郎，我问你一下啊，这世上真有入体了，但却让人查不到的毒么？”
“这我哪里清楚？”小郎打着哈哈，“能做到这一点的，怕是只有绵冰老贼了——他师父李江回兴许也可以。”
“绵冰老贼？李江回？”
这是谢风雪第二次听到这两个人名了，“李江回”是在客栈小二那听到的，“绵冰老者”则出自陈闻初之口。不同的是，陈闻初称呼绵冰“老者”，而小郎叫“老贼”。想来江湖上对这人褒贬不一。
“飘渺谷的，两位练毒大师。有人以蛊养毒，而他们，则以药制毒。”
听小郎的描述，好像也很尊重这位“绵冰老贼”。
“那如果中绵冰的话，会怎么样？可有解药？”
“武功尽废、五感尽失、加快衰老。”
倒是和陈闻初说的一样。
“只是……”小郎看着谢风雪，表情有些怪异，他摇摇头，“中了绵冰的人，是无药可解的。”
谢风雪松了一口气，好在陈闻初的症状不是绵冰。
“郎君、你可是身边有什么人……中绵冰了？”小郎担忧道。
“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小郎把谢风雪的药准备好了，递给谢风雪的时候，他朝进门的人笑道：“师父——您回来啦。”
谢风雪回头看，是个穿着圆袍的中年男人，背着药箱，应该是刚出诊回来。
男人冲谢风雪笑了一下，又对小郎说：“回来了。”
小郎过去接他的药箱：“城北赵婆怎么样了？她中午急匆匆过来，看上去要紧得很。”
“无妨，只是身体气不足，有了血瘀，阻塞了经络，才会觉得心脏不舒服。让她喝黄芪粥就好了。”
“黄芪粥？”小郎歪着脑袋一想，笑道，“哦——是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里的，专门针对血瘀、经络瘀阻。”
谢风雪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惊讶自己真是个半吊子，如果早看了那本书……是否……？
转念一想，自己本身，也就只是个半吊子大夫啊，对这些都是一知半懂的。居然也有一天会愧疚，想要当起好人来了。
他嘲笑自己自我愧疚，这可真不像他。
他只是骗人，但没有害人，开的也都是良方，只是不治标也不治本而已。
可又为何……他会生了刚刚那样的念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