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晗之并未表现出对这话的过分在意, 只看着伏渺,眼神复杂。

  “既然你回来了,那院子也用不上我了。”伏渺像是自嘲,视线看了看季晗之, 又扫过江咎:“你们自己收拾吧。”

  “我出来的太久, 也该回去了。”她说到这里, 表情倒是稍微软化了些, 但很快又坚硬而冰凉:“你自己的破院儿, 不要就卖出去。就那么塌着在那,看着就膈应。”

  她像是看够了戏,在桌上留下了一吊钱就要起身离开。

  季晗之却出了声:“你……在红绸上写过的‘南裕城的疫病’是什么?”

  伏渺身子站起来了一半, 闻言挑了挑眉毛, 脸上露出些意外和不耐来:“你这种手段太过拙劣, ”那浓重的嘲讽表情似乎就不曾从她脸上消失过:“季涵知,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你一命,你不要不识好歹。”

  伏渺带着人走了, 江咎目送两人离开这酒楼。转过头来见季晗之也起了身:“走吧, 去找人问问看这南裕城的疫病,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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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病?哪有什么疫病!?”那摊贩递出两个烤地瓜,声音粗哑:“南裕城好的很!”

  “反正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儿!”

  江咎又换了个地方打探, 却听那柜台后的老者拨弄着算盘:“疫病?疫病倒是没有听说过,我在这这么多年……”

  “哦, 说起来我曾祖父那一辈,那会儿好像是出过什么动乱……”

  “可是这都过去一百来年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也不知道了啊?”

  柜台后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江咎也忍不住觉得头疼。他说的不错, 一百年多年前的事情,这人间界里寿数也不过几十年,还当真是不好打探了。

  江咎正思索着呢,却听良辰道:“你们为什么不去医馆问问?”江咎一愣:“医馆?”

  “医馆总有脉案吧?”小玻璃人的声音从头发底下传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分头往城里两家医馆去。

  不过小小的露了一手,那小医官便将江咎视作仙人。“仙人查案?还要百年前的脉案?”医官一边走进院子,在某个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端出一大摞簿子来。

  “一百二十年到一百年前的脉案都在这里了,”医官将簿子放在桌子上,伸手抹了一把汗。他正欲张口说什么,却被另一个突兀响起的男声打断:

  “那个时间段……你们是查什么来的?”

  江咎闻言一挑眉,朝声音的来源看去。那是个看起来三十有四五的男人,他似乎是路过,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塞满了草药。那男人背脊稍弓,脸色青白。长长的黑色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起来有些阴郁。

  “你知道些什么?”江咎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来,期待的看着他。

  那一旁的医官点头哈腰道:“您别理会他,他看脉案看疯魔了,话都当不得真!”说着还对着那男人挥手道:“还不快去配你的药!仔细冲撞了仙人!”

  那男人脚步未动,只站在廊下安静地看江咎,手里的药篮子提的稳当。江咎脸上兴味更重,他冲那男人招手道:“你来,来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医官没办法,只能道:“还不快过来!”

  男人大步几乎跑着走上来,手里的药篮子随手放在石桌上。江咎拿出几锭金银放在台面上道:“说,说了这些都是你的。”

  可那男人却看也不看,只伸手去拿脉案。熟练的从其中抽出一本,食指在嘴里一沾,书页翻的哗哗响。一时间院落里便只有他翻页的声音,江咎安安静静的垂眸等着。

  “您看这里,”男人将脉案放在他面前,那簿子里写的满满当当,什么时候什么人,得了什么定了什么方子,一列一列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这个人,得的是脾胃内伤为基础的外感病。”他手指了指,江咎顺着看过去,视线里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倒是修剪的干净圆润,看不到一丝污垢或其他的东西:“当时的医官为他施了针,定了方子,灌了汤药。”

  他头垂下来,伸手捋了一把头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注)”那双眼睛便搂在阳光下,那眼睛形状无甚特点,可其中的烁砾灵光却非比寻常:“这里,”他又伸手,脉案哗哗的翻至另一页:“这人也是相同,你看这里!”他说着还看江咎的表情。

  江咎本以为不过是记述的簿子,可其中的脉象方子都有记载,条条罗列下来复杂又专业,他压根看不懂。但这男人指出来的地方和他说的东西他听懂了,只点头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像是受到了鼓舞,一甩褂子坐在石凳上。那医官见他言之有物,也跟着坐在一旁旁听。男人将手里的册子哗啦哗啦的翻的几乎飞起来,伸手从篮子里随手拿出一枝药草权当做签条夹在书页之间。一边与江咎细说其中关窍,一边又伸手拿过那摞里新的脉案出来:“这里、这里、还有这儿。这些症状和脉象的记载虽因医官习惯的不同有细微的出入,但总体来说都是一样的病。”

  江咎点头,道:“你有何看法?”

  那男人也不卖关子,这石桌上已经被翻开的脉案铺满了厚厚一层:“我怀疑,这是瘟疫。”

  江咎一愣。若是真的曾有瘟疫,那便不是伏渺说错了,而是季晗之记错了?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男人又说话了:

  “但问题就在于,大人您看。”他伸手指了指桌面上这几本簿子,转头去问:“刘医官,请问青口巷、卦元巷、宋七街,这几条街巷可相近?”

  江咎和那医官都愣住,似是明白了什么,快速低下头去看那些夹有草药叶子的记载面。果真大多数出自这三条街巷。两人不由有些咋舌,这近十本脉案本本厚重,其中记载的脉案恐有千万之数,而眼前这男人竟能从这么多一条条的案牍里精确的挑出这几十个短短几句话的记录……

  男人却不语,只等那刘医官回他的问题。

  刘医馆思索了很久,才道:“你说的青口巷和宋七街我倒是有印象,应当是纵横在一处。”说着,他手捋了捋短短的胡须,摇头道:“但卦元巷……我闻所未闻。”

  江咎垂头露出思索的神色,道:“那两条街巷,在何方位?”

  “在南裕城东边,已是近郊了。”

  东边……江咎目光沉重。南裕城东郊正是他去过一次却并未进去的伏家祖宅。

  “且除了这几案,”他指了指桌上的脉案:“并未有其他伤患。”男人手有些困惑的在头顶抓了抓:“我苦读这些脉案有些年头,却并未在百年内找到相似的案例……”

  “主要就集中在大人您说的那二十年。”

  江咎手落在桌上,他哈的一声笑出来:“还真是让我找到了东西……”他垂头看那些堆案盈几的繁复纸张,道:“你还有什么看法?”目光更加真诚,直直的看向那一脸困惑的男人。

  “这病这般看来并非是烈性温病,可……来势凶猛,”他说的有些不确定,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滑过:“刘医官,你看这方子,可有想法?”

  他抬头去看那医官。刘医官赶忙垂下头看了半晌,道:“依我看……只能抑制,不能根除。”

  “正是了。”男人点点头,将纷乱散在各处的脉案挑了几本出来,又翻到了特定的页数放在一处,用手指着给两人看:“我看着这姓氏和名字,恐怕这里的这几人,是一家五口。五口人,无一口幸免。只怕这病来势汹汹,夺了他们的性命也未可知。”

  “桩桩件件摞在一处,所以我才好奇,大人您到底查的是什么?”

  那男人收了手指,有些不安似的食指和拇指互相磨蹭着。

  江咎垂头又看了半晌,只道:“你可听说过,城东的伏家?”

  男人一愣,与刘医官对视一眼:“自然,伏家是百年前的大氏族,便是我家父母也偶尔会提……”他顿了顿,想通其中关联:“您是说……”顿时后背头皮都起了一层鸡皮,他与那刘医官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己怕不是无意间听见了什么秘辛。

  “此事尚未有定论,不要声张。”江咎只摇头,不再多言:“今日听君一言,为江某解惑,这些东西是你应得的,只拿去吧。”他从乾坤袋里又掏了许多金银出来,思索片刻仍觉不真诚,干脆拿出两株灵草:“这东西人间界应当没有,你若是有兴趣便留着玩吧。”

  男人大喜,果然不看那些金银,只将那两株草药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抚摸。江咎便将金银都给了那刘医官:“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天地知,你我知。”

  话毕,桌边石凳上已空空如也,再没了那黑发妖异男子的身影。

  刘医官看着堆满脚边的金银财宝,有些怅然的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老李,以后我再不说你不务正业。”

  那男人却并不回他,只抓着手里的药草,视若珍宝。

  作者有话说:

  注:摘自《素问·刺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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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准备开始大修前文,回头看看感觉好多东西写的稀碎也没有交代清楚。

  修错别字、语句不通顺、伏笔没埋好的类似情况。

  如果大家看到了错字可以捉虫的话感激不尽!!

  小天使们不用担心,所有修文增加的字数并不需要二次购买,只会增加字数不会减少的。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