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来的是少年一片赤诚的真心。◎
江咎上一次这样害怕, 是在季晗之挖剑胚的时候。
他只觉得眼前都是江不孤那把枯瘦的白骨,混着少年的艳红鲜血和粘稠胃液。
还混着季晗之当年从高空坠落下来的记忆场面。
心里压的想吐,有某种不可抑制的东西钻出来,如附骨之蛆缠绕上他的脖颈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是他, 是他要把江不孤扯进来。
若不是他因为自己所爱的人, 私自给大哥去了信, 大哥就不会因为不放心他让江不孤来。
若不是他在林中点出了江不孤的所在, 他和林源就可以安然置身事外。
若不是他不够强大, 因为一个化神境就没能保住众人让所有人在进秘境之前就身受重伤……
都是因为他江咎。
他算什么哥哥?
为什么江不孤离开山洞的时候他没跟着一起去?
他把自己的弟弟送进了蛇腹,如今生死不知。
江咎一边在空中飞驰,一边忍受着五脏六腑的绞痛。
一口浓血卡在喉间, 令他作呕。
恍然停在高空, 他突然明白过来。
这样找太慢, 不孤撑不了那么久。
妖气如洪水般疯狂向外倾泄,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势头以他为中心铺天盖地的蔓延出去,浓黑掺杂着猩红色的妖气像是不见底, 一匹又一匹的将整个大地都似覆盖其下……
远远的, 江咎所在的那片天空没了天光,所有一切都被笼罩在黑红的妖气里。
体内所有的血肉都在叫嚣,脉搏的鼓动几乎要突破耳膜。被生生撕碎般的剧烈疼痛让江咎脑海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样, 十六和叶子就能看到他。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江咎一边在天空中疾驰, 一边不要钱的往外播撒自己的妖气。
他不在乎是否会惊动远古巨兽,也无所谓此时会让多少妖兽视他为侵略者。
都没关系, 十六, 只要十六和叶子看得到!
……
“十六!”叶子惶惶的盯着天空, 远处蔓延开来的黑色穹顶让她瞪大了眼睛:“那是不是江咎?!”
少年正从溪水里汲了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远方天空。
“他不要命了!”惊恐的看着那让整个天地都变了颜色的黑红,十六迅速将水壶放进乾坤袋里:“快!我们快过去!恐怕他是遇到麻烦了!”
远处的黑红色人影也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
他就像是天际的分界,身前一片大亮天光,身后全是浓稠墨色。
两人飞速疾驰,以最快的速度向他靠近。
“滚开!”一拳轰退了一只虎型妖兽,十六脚下丝毫不停。
“江咎!!”
远远的天空上,那人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如一道流光,轰然坠落在两人身前。
江咎银发在空中狂舞,脸上一片悲戚的空寂。
“十六……”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似乎被血粘附起来,踉跄着要往前栽倒。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值得你这样!?”十六快步迎上来将他接住,但显然没想到男人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就这样两个人一并倒在草地上。
“十六,不孤……不孤他……”江咎嘴里混着血沫,说话间汩汩往外冒。
吓得叶子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递过来,十六也立刻为他把了脉,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不知名的药丸塞进他嘴里:“我的哥啊你先把药吃了,缓缓,缓缓再说!”
江咎缓慢的摇了摇头,撑着膝盖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抓住了十六的胳膊。
一张嘴,又有更多的血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牙齿被染的猩红,配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和银白的发,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死死抓着十六的手,目光闪烁而颤抖,终于咬紧牙关:
“不孤……不孤他受了重伤。”
他推了一把十六,借着力站直了身体,深深弓下腰背。
“请求你,救救他。”
他话说的艰难,整个身体也忍不住颤抖。
“他是我弟弟,你是我朋友,我……对不起。”
那是他唯一的弟弟,而眼前这个,是被他卷进来的朋友。
他在要求他的朋友放血换弟弟活。
这话说的不是个东西,这要求本就不该提。
都是他的错。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季晗之重伤,体内灵气十不存一。江不孤生死不知,下半身化为一具枯骨。
而现在,他又要十六去放血。
那样的伤势,恐怕便是夏家的血也不是轻易能救的。
他弓着脊背,无意间冒出来的尖锐黑色指甲深深扎进手心。
他就像是个血人,嘴里、脸上、手上全都是鲜血。恭恭敬敬的弓着腰站在少年面前。
十六没说话。
江咎死死咬住牙关,一甩衣袍,腿就要弯下去。
没关系,为了他的弟弟,为了被他卷进来的所有人。这一跪,跪的是他该的。
却在半空被少年牢牢的架住了胳膊。
“江咎,走吧。”他听见少年仿若叹息的声音。
他像是安慰般拍了拍江咎的肩膀:“记得你欠我的就行。”
瞬间鼻尖就酸疼了,眼前一片模糊。
“嗯。我欠你的。”他抖着声音说。
……
几乎是一路提着十六和叶子飞驰回来,远远就看见林源和季晗之望眼欲穿的在山洞门口踱步。
十六刚一落下,没来的及顾上林源要说的话,直冲山洞里面快步走去:“拿碗!叶子!去后面拿药,我路上跟你说的那些!”
所有人都用最快的速度在山洞里各司其职。林源用热水为江不孤擦了身,叶子和十六去准备所有要用的东西。
季晗之迎上来,扶住了心神不宁的江咎。
“别担心,”他听见季晗之的声音,带着温润的力道:“九神花保住了他的心脉,他一定会没事的。”
江咎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紧紧抓住了季晗之白皙的手掌。
江咎在路上将江不孤的情况细说与十六,即便是十六也难以作出保证。
江不孤下半身从大腿开始所有的血肉都被腐蚀殆尽了,难的不是让他活下来。
是如何保住他的腿。
妖之一族,修的是血。
若是没了四肢之中的两条腿,少年的修为势必会一落千丈。往后拼劲全力修炼,也只能达到寻常妖族的一半。
江咎紧紧咬着牙关,下意识的死死抓着季晗之的手,几乎将那双手抓的青紫。
季晗之沉默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发际。
这时候没人能说什么。江不孤脱离危险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江咎自责,他知道。
他也自责,他和江咎都难辞其咎。
特别是那个符牌。
他曾经在北域随意递给少年的一块玉佩,换来的是少年一片赤诚的真心。
他后悔。
为什么当时不冷一些,再冷一些。让少年觉得他不好惹,不好接近。
不要叫他晗之哥,叫他季晗之就行了。萍水相逢的路人也就行了。
那一把枯骨燃烧在少年挚诚的热忱里,烧的两个人几乎落下热泪。
他们静静的站在山洞之外。
江咎看着被三人围起来的小小土床,细瘦的属于少年的雪白腿骨被十六的身影遮住。
他撇开了眼睛。
暗恨天公不作美,为何前些日子里下了那么多场雨,却不愿意在此时再赊给他一场。
……
仍是那把小刀。十六苦笑着在自己手臂弯靠下的小臂中段竖着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艳红的血汩汩往外流,像是小溪一般被叶子拿着碗接了。
眼看着十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迅速苍白下去,她正要出口说些什么,却被十六摇头止住:“药拿来给我。继续。”
他叫叶子准备的药不是给江不孤的,是给他的。
这样重的伤势,若想要江不孤断骨重生,血肉重塑,连他也不知道到底多少血才够。
未经研磨的草药就这样囫囵着被咽下去,十六眼前发花,他伸手抓住了叶子的胳膊,咬牙道:“继续!”
胳膊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似乎并不觉得痛。他的脑袋似乎在此刻丧失了痛觉的感知,心跳脉搏的加速的鼓动声几乎刺破他自己的耳膜。
开始有细密的冷汗顺着额角留下来,手脚渐渐变得冰凉。他伏在叶子身上大口喘息着,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旋转……
碗装满了就再换一碗。就这样连续换了七八个,十六才抖着手在身上点了两下。汩汩的鲜血渐渐变小,随后暂时止住。
“喂下去……呼……快…”他对林源扔下这么一句话,瘫坐在地上立刻进入调息。
林源亲眼见到他是如何放血,又是如何几乎昏厥过去,一滴也不敢浪费。
很快,在林源和叶子期待的眼光中,少年的腿开始出现堪称恐怖的诡异变化。
猩红色、脓黄色、乳白色的各种组织像是粘液一般从大腿根部仅剩的血肉延伸出来。开始只是薄薄一小段,连大腿骨也没能完全覆盖。
第二碗血喂下去,薄薄的一层血肉渐渐延伸到了膝盖,顺着一路往下。
“能行!能行!”林源欣喜若狂,他稳住自己端碗的手。
不能抖!这里面每一滴都是十六的血,也会是江不孤的血肉!非常珍贵!不能抖!
叶子站在床边,也红了眼眶,眼泪倏的落下来:“有效果了……有效果了!十六,有效果!”
十六从打坐中醒来,苍白着脸勉强笑了笑。
江咎在外面听见声响,腾的站起来。季晗之比他动作还快,一双丹凤眼死死盯着少年的腿。
“有效果……江咎……有效果。”林源嗓音都在颤抖,嘶哑的几乎要劈了。他轻柔的揽着江不孤,另一手死死抓着碗转头来看江咎。
江咎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转头对着十六又郑重的作揖:
“大恩大德,我江家,没齿难忘。”
他说的不是江咎,是江家。此刻的他代表的是北域江淮王的江家。
“哈!”十六笑了一下,他盘膝坐在地上,手在腿上拍了拍:“这可是江淮王府的人情,我一点血换你江家一个人情我赚翻了!”
江咎沉默着看他,随后蹲下来将他揽进怀里。这是一个属于男人之间的拥抱。
“我江咎也欠你两次。”
他大手重重的拍在十六背上,眼眶通红着,语调带着叹息。
“可别,”十六放了太多的血,声音很轻:“你们少整点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喃喃着叹息一声,仍是少年模样的细白手掌落在江咎背上拍了两下,松开了手。
又趁机软倒在一旁的叶子身上,道:
“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很累的啊……”
“你找过来的时候那铺天盖地的一大片,真是要吓死人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呼吸绵长,竟是就这样在叶子怀里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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