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晗之不是忘记了他。◎
江咎坐着沉默, 耳朵里是季晗之的一些若有若无的碎碎念。
现在有两个让他最在意的东西。
一个是季涵知,这有可能是在季晗之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甚至有可能现在他和良辰面对的,就是这个季涵知。
另一个, 则是一个和季晗之长的一样的, “老季”。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漆黑的, 带着荒诞的味道。有一瞬间, 他竟也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和季晗之的一切是否都是真实的。他看到的季晗之是不是季晗之,他认识的师尊,到底又是不是他以为的人。
最后得不出一个结果。
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 看季晗之在旁边碎碎念。
他觉得, 这小小的屋子里有两头困兽。
一个是季晗之, 另一个就是他。
他想要说服自己,所见即真相。可现在眼前的一切同样在提醒他:所见即真相。
他现在看见的,似乎不是季晗之了。
江咎不敢说话, 那双一直神采奕奕的红色眼瞳此刻也有些黯淡。
眼前的一切, 都像镜花水月一般,似乎只要他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破碎。连带着在这坐着的季晗之和他自己。
季晗之说着, 没得到回应,就又叫他:“江二, 我之前从没听老季提起过。你是哪里认识的他?”他有些好奇似的,追着江咎打听过往。
江咎现在每一句话, 都要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思考。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只能看着季晗之, 然后摇了摇头:“不能说。”
季晗之恍然点头:“ok, 懂了。又是秘密。老季的秘密也太多了。”他像是有些习惯了,并未追问。
江咎也习惯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现在的季晗之在想什么。
忍不住就又抬头去看天。
若他能听见季晗之的心音是因为天道或者因果的原因,那之前突然消失的心音,是不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呢?
季晗之站起来,像是头疼去又复返,他捂着头朝里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对两人道:“我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困的很,头疼。你们在外头吧,等老季来了你再叫我。”
他冲江咎摆了摆手,又转头去看良辰:“要是渺渺跟着来了,就老样子,先叫我。咱们去躲一下。”他说着,走进了里间,身形被垂下的帘帐挡住。
江咎看着他走了,如梦初醒。他坐在桌子上,手指都有些颤动。他用左手扶了,发现也没什作用。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又转头看向良辰:“季小误?”
良辰也很有些懵了,他呆呆的飘着。
随后像是受到了冲击:“我这么小一个!”他指了指自己,然后看向江咎:“也能认错?”
江咎沉吟片刻,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良辰身上:“恐怕,就是因为你这么小一个,才能将你认错。”
“他不是说了吗,你该跟着‘老季’。”江咎拖着下巴,两人穿音入密,倒也不担心被里头的人听去了。
“他也说了,‘你’是‘老季’的剑灵……”江咎叹了口气。
良辰还懵着,他看起来很困惑,犹豫了半天,手在头上抓了抓:“可是我也说过了,我是这天地间第一个灵。你见过季晗之的剑胚之灵,那玩意儿根本就是个雏形。”
“我的感觉上,我这样式儿的,应该古往今来就我一个才对。”良辰摸了摸下巴,像是有些不确定,但又像是确定般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咎愣了一下。
他倒是忘了,这屋子里的两人一灵,没一个是正常的。
江咎三岁前的,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愣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本来死了的妖又从地底爬出来,怎么想怎么诡异。
如今季晗之也是,甚至是三人之中最古怪的那个……身上的谜团两天之内竟是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他脸上。
而从未细想过的良辰……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玻璃人。对方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不应该、不对劲之类的话。突然就像是被那笼子里的黑也吞噬了似的,让江咎觉得陌生。
良辰说他已经活了很久,只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又或者说有某种原因他想不起来了。
江咎摁了摁额角。
如果良辰的感觉没错,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像是震惊的太多了,声音反倒有些诡异的平淡了。这种猜想似乎是目前所有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唯一的解释:“你就是季小误?”
“你忘记的部分,就是你作为季小误的部分?”他看着良辰,手指颤了颤。
在这一瞬间,江咎好像看到有两根虚幻的线,缠在了良辰的手臂上。
一根的另一头伸入了房间的内室。
那里有季晗之。
然后还有一根伸出了房间,去了不知道何处。
恐怕另一头的,就是那个“老季”。
“所以我当初在那里看到你……”江咎顺着这个猜测继续往下想。
良辰也像是有点傻了。
“你在那里,那个秘境里,等了若干年。”江咎抬起头:“可你等的真的是我吗?”他有些困惑的,像是觉得自己从头至尾都是多余的。
他恐怕还真是多余的。江咎在心里嘲笑自己。
说到底,最后和季晗之唯一没关系的,就是自己了?
“不对。”良辰突兀的,用极为肯定的声音否定了江咎的猜测。
“我等的就是你。”他木着脸,认真的看向江咎:“你身上有一种,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良辰一连用了四个非常,来形容这种极端的感触。
“我是因为你的存在所以苏醒的。”他看着陷入怀疑的江咎:“不是季晗之。”
“我就是为与你相遇,才醒来的。”他说。
那名为因果的细细的透明的线,从良辰手臂上渐渐延伸出来,也虚虚地缠上了江咎的脖子。间接的连着季晗之。
他心里有些荒谬的不真实感。
似乎在他们三人还不知道的时候,就被这所谓天道和宿命死死纠缠在一块了。
江咎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用脑过度,整个脑袋的温度都好像有上升的趋势。
晃了晃身子,他又开始回忆刚才季晗之自从内室出来之后说的每一个字。
“说回去。”他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打,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短短两天内思考的东西多。
“他一出来先说的是什么?是有一个老季,和他长的一模一样。”他说,看见良辰附和着点头。
“然后,他说,来处。”
室内又一阵沉默。
“来处是什么?语焉不详的东西。而且他还说‘老季’没有告诉我们,是在保护他。”良辰皱着小眉头。他真的很想就此躺倒,然后将一切都交给江咎。
可看看江咎现在的样子,只怕他一走,这个人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然后崩溃。
小玻璃人垂下眼睛。
一个好的剑灵,是不能让他的主人这么难过的。良辰就要做一个好剑灵,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江咎的思路继续往下推。
江咎这一瞬间想了无数种可能:“他可能是哪里培养的暗卫?或者是什么神秘组织出来的,身负使命的剑客?”他思索着,一时间,皇家、伏家、所有的一切可能性在脑内疯狂闪回。
“我觉得这个,可以再等等。”良辰及时叫停:“现在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江咎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赞同的点头,将这一件事在心里画上一条醒目的红线。
后来的一切似乎都像是无关的东西,直到季晗之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咎概括了一下:“他说,如果渺渺来了,让我们躲一下。”
“渺渺来?渺渺?他说的是伏渺吗?”良辰皱着眉头,不确定的眼神看向江咎。
“可伏渺现在,不是在邪宗吗?”
江咎腾的一下站起身。
他在室内疯狂来回的踱步。
焦躁的样子看的良辰都有些眼晕。
整个客房内寂静一片,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江咎急促的、下意识放轻了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响个不停。
良辰缓缓坐在桌子上。
他知道江咎在思考,契约的原因也让他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可能在思考什么关键的东西。
突然,江咎顿住了脚步。
他猛的朝良辰看过来。甩头之间,一直未取下来的兜帽掉下,露出那被简单挽住的发。银发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在空中散成一片。
挽发的木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双猩红的瞳孔,此刻有些古怪地看着良辰,又在这间客房里扫视。
“他说渺渺会来。”他转过头来,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着良辰:“或者说,他‘觉得’渺渺会来。”
良辰愣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渺渺,还是他的小外甥女。”
“还是那个,会来看他的小孩子。”江咎僵直着脊背站着。
季晗之不是忘记了他。
“现在,恐怕在他的眼里,”他的声音干哑,带着奇幻的味道:
“是一百年前。”
他没有忘记江咎。
只是现在的季晗之,压根还没遇见过江咎。
对着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人,又谈何“忘记”?
良辰沉默了很久。
抬起那晶莹剔透的小脑袋,声音幽幽的,空灵又诡谲:
“那到底,是季晗之回到了一百年前,还是季涵知停留在一百年前?”
室内又再次陷入沉默。
江咎脑海里,是季晗之那似有似无的痛苦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