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晗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咎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他, 一个神秘的半妖青年，此生二十多年，干过不少丢脸的事儿。他沿街乞过讨，和野狗抢过食, 也和别的乞丐打过架。他在长秋剑派的时候也曾里里外外的闹过不少笑话。
但就在今天, 他刷新了人生或者妖生的下限。在茶馆的一楼, 就这么问他的师尊喜不喜欢他。
他记得当时季晗之愣了一会儿, 眼里带着笑意, 用逗小孩的语气问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负，怎么回来就要撒娇。
江咎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起身上楼，留季晗之一个人在那里憋笑。
他听的很清楚, 师尊心里几乎停不下来的笑声。
“啊……”他鬼叫一声, 银白色的头发铺了满床。江咎抱着被子和枕头, 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怎么就说成那样了？什么也没说明白，倒像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这不是给师尊添麻烦吗！
心里怄的要吐血，忍不住锤在柔软的被子上。
脸上热的发烫, 不知道是被那笑声臊的, 还是季晗之那满眼笑意的纵容样子让他心动。
总之就是，更喜欢了。
他动了动手指，留在季晗之脖子上的印记传来微热的感应。
已经是个成年样子的妖族就这么将自己藏在被子窝成的圈里, 沉默着垂头感受指尖那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其实也没关系的吧，他看着床顶的木架, 一边分神想着。
他已经说过了，是季晗之自己没有当回事儿。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想了半天也没办法说服自己, 又丧气的再埋回去。一头柔顺的银发被他这番动作揉的像是草窝。
江咎越想越觉得委屈, 被自己的笨拙气的几乎要发疯。平时牙尖嘴利, 居然在关键时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最重要的表明心意，也没个章法。
他后悔，后悔刚才说话没说对。怎么也得再严肃一点，再认真一点。
再郑重一点。
他觉得这不尊重季晗之。
江咎像个虾子一样蜷缩着，手指摸着床褥。这些天季晗之就睡在这里，隐隐约约还能闻到那好闻的茶叶香气。
于是更委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说不清到底是委屈自己没有表达清楚，还是委屈自己的话被季晗之当做徒弟的玩闹。
也许都有。他就是不开心。
窗外开始下雪，清亮的雪光透过窗户纸映照进来。江咎躲避似的，将脸也埋进了被子。
他只顾着和自己怄气，却未察觉另一人的靠近。
良辰被季晗之哄着在外间吃点心，季晗之自己走进来。
直到江咎闻到了那更浓郁的茶香味道，一双手落在他头顶，才回过神。
他从被褥之间抬头，见青年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眼中却水光潋滟，含着温和的笑意。
“这是做什么呢？”他听见温润的嗓音，带着一点令他安心的安抚意味。
“师尊……”他喃喃着，心里的渴求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但他太慌乱了，像是被抓到现行的老鼠，一时间只能讷讷的缩在被子里，连心音也顾不上去听。
季晗之唉了一声，手指从头顶落下来，微凉的温度拂过他的眼角，最后落在侧脸上：“这么难过的表情。”
江咎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此时的柔软，心底隐隐的期盼和紧张让他说不出一个字。那点卑劣又像是要死灰复燃，被他狠狠压下去。
下意识的，在心底绕过很多遍的名字就从唇齿之间冒出头来，带着他未言尽的心思。
“季晗之……”
脸侧的手掌渐渐传来温度。
江咎以为自己已经从头武装到脚，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是个大人了，谁来都找不到他的破绽。却被季晗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钉在了原地，连话都说不囫囵。
“你啊，没大没小。”季晗之侧身坐下来，另一只手拢过被子，将江咎身边的包围圈裹的更紧了一点。
江咎就这么抬着头趴卧着，脖子都看酸了，也没舍得挪开眼。
这时候的季晗之温和的过分。他怕以后再也遇不见了，看一眼少一眼。
“你总说我没大没小。”也许是季晗之的动作让他有了安全感，他有些别扭的，轻声反驳。
只觉得季晗之随便一个动作眼神都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踩来踩去，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竟还想着，随便踩吧，你踩的高兴就是了。
季晗之坐在他身侧距离只有半臂的地方，就这么笑出了声。
江咎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击了他的灵魂。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季晗之笑。
眼角眉梢都有了放松的弧度，连嘴角都微不可查的扬起了一点。
不是眼里的笑意，而是他的脸真真正正灵动的有了表情。
除了漠然以外的表情。
他看着季晗之，青年背对着窗外的天光坐着，光线透过他黑色的发，呈现一种漂亮的橙褐色。
那一瞬间，他心里掠过了许多种想法。将人困住吧..或者…
可最后，所有刹那间冒出来的阴暗都化在对方一个笑里。
真没出息。他在心里骂自己。
手指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来，颤抖着碰了碰他的唇角。
温热而柔软的触觉让他下意识缩回了手，又在片刻后被青年握住，贴上了后者的脸颊。
“师尊，你笑了。”他讷讷的说，低哑的嗓音带着水汽。
鼻尖有陌生的酸意，连眼前都好像有星星点点的光，模糊了季晗之的轮廓。
那点弧度很快又消失了，可江咎却好像觉得对方的笑容更加明显似的，他听见季晗之温和的声音：“你啊……”
季晗之的手在他的脸侧摸了摸。
“晗，天欲明也。”对面的青年说的很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视线直直的看着江咎的眼睛，没有躲避。
他的右手被季晗之握着贴在对方脸上，而他的脸侧，是季晗之的右手。
“晗之，晗之……”江咎听见青年轻轻的念叨他自己的名字。
那叫做晗之的人漂亮又俊美，眯着眼睛，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若隐若现的温柔笑意：
“晗之最喜欢他的小徒弟。”
泪就这么落下来，啪嗒一声砸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季晗之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拂过江咎眼角，抹去了那一点湿润的液体。
“也希望他的小徒弟天天开心，日日天明。”
他听见青年的声音带着叹息，重重的砸在心湖里。
扑通一声惊起一片涟漪。
眼泪瞬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二十多年没有诉说过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全数崩溃在对方的两句话中。往日的一切如过眼云烟，他曾放弃的东西在此刻又回到他的身体，连带着灵魂都在战栗。
江咎顷刻间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一把拽住对方的纤细白皙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他两臂箍的紧紧的，像是要将人融进骨血。
阳光穿过窗纸投在室内。有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渐渐的落到地上。
“季晗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睛，带着颤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季晗之在他怀里安静的靠着，闻言轻笑了一声：“我说什么了？”
江咎有些不满，手臂的力道又紧了两分。
“要勒死我啦！”对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却没有挣扎。
江咎就这么抱着他，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手在对方的后背动了动，又克制的停下：“季晗之！”
他又叫了一遍怀中青年的名字，带着一点气急败坏的警告。
怀里的人一改往日的清冷，像是笑的停不下来：“诶！”
“季晗之……”
“嗯？”
“季晗之。”
对方沉默了片刻，手拢上他的背，轻轻的，带着安抚的力道拍了拍：“在呢。”
江咎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水，从眼眶里像是停不下来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是个成年妖了，不能随意哭。可他控制不住，就是眼睛酸。他觉得没面子，可对着这个人，别说面子了，里子好像也早就没了。
他哭的整个人都在抖，怀里的青年乐不可支的拍拍他的后背，又摸摸他的脑袋。将他的身子正过来，看着江咎有些羞赧的转过头去不看他。
又伸出手将他的脸也掰正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唇角又出现那种似有似无的弧度：“还哭呢？”
“没哭。”江咎动了动鼻子，撇开视线。心里生气他的眼睛不听自己的使唤，于是眼泪掉的更凶了。
大颗大颗的，像是饱满的珍珠，一滴滴的全落在被子上。
季晗之伸手帮他擦掉眼泪。
“你这哭的像是我把你怎么了，看的我怪内疚的。”季晗之说，他的声音本就温和，如今刻意要安慰眼前的小徒弟，更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江咎视线挪开没多久，又挪回青年脸上。
一边没出息的流眼泪，一边更没出息的死死盯着季晗之。
银色的发似绸缎般撒了满床，纷乱的打着卷儿，颤颤巍巍的去触碰青年的黑发。
季晗之的心音后知后觉的传进江咎脑海里。
【再等等我……】
【只要等我……就……】
等什么？江咎眨了眨眼睛，又是那种模糊不清的声音。
带着几分探究的，扎进青年眼底的清潭。只得到一片虚无的回应。
季晗之的手拂过他的发，江咎便被轻易引走了注意，不曾深究这片刻的心音。
自然也错过了青年眼底那一瞬间的恍惚和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