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就不是了◎

  江咎在雨里, 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他带走了长歌。长歌的碎片被他放在乾坤袋里,剑柄上镶嵌的宝石不知所踪,江咎独自在雨中在那片泥泞的地面一寸寸的翻来覆去的找。

  许垚和胡乐不顾同门师长的阻拦还是来了。他们陪着江咎在雨里找了很久,找到雨停也没找到那枚原本镶嵌在上面的石头。

  “长剑有灵, 何况, 那是季师伯的长剑。”胡乐站在江咎不远处, 叹息了一声。

  季晗之在那样的情况下放弃了自己的剑, 又被捏碎了剑坯。恐怕对于长歌来说, 不亚于灭顶之灾。

  找不到,也许才是合理的。

  江咎垂着眼,一头卷发贴在身上, 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江兄, 以一始宗为首, 来了不少正道修士,此刻他们正在主峰汇集,季师叔会没事的。”胡乐以为他在担心季晗之, 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啊, 而且有他们在,想必那些邪修王八蛋跑不了多远。”许垚也重重点头。

  江咎停顿了片刻,他心底的无名火已经要将他吞没。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好友, 突然觉得割裂。

  温和的记忆是真的,但昨夜如噩梦般的经历也是。

  “正道?”他喃喃自语, 整个人被阴影笼罩着。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瑶光峰一趟。”

  许垚两人点头, 以为他平静下来了, 便告辞离开。

  胡乐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江咎此刻正抬头望天。

  黑夜太黑, 他看不清青年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 转身与许垚离开这里。

  江咎先回了一趟瑶光峰。

  瑶光峰上,除了当时因为有禁制存在的季晗之的小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场对峙之中爆发的强大气息给掀飞了。

  他顺着山道上山,脚步不停的路过那些药圃。想必胡乐和许垚稍后会来处理这些东西。

  他的小木屋也毁于一旦,所有的东西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下。他没有去收拾,大概从中翻找了一些旧物放进乾坤袋,直接去了湖边。

  障眼法已经被破除了,此刻原来被血球包裹着的良辰此时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血膜没有消失,有些地方也已经露出了原本的蓝色。

  想来苏醒也不过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良辰。”江咎停在湖边。

  东方有霞光,太阳马上就要升起。

  “快点醒来吧。”江咎的视线落在那沉睡的玻璃人身上,他目光深远,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句唇齿间的喃喃。

  “没有时间了。”

  小玻璃人沉睡着,却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声音,轻微的颤了颤。

  主峰上有很多人在山脚下围作一团,昨日的事情闹得那样大,各种似真似假的消息风一样的席卷了整个宗门上下。

  所有人都在好奇事件的结果如今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季师叔如何了?”

  “听说季师叔要离开宗门?”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视线落在主峰峰顶。现在上面已经明令禁止一般弟子,什么时候解封,要等宗门的通知。

  想来应该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是被赶出师门了吗?”

  “可不是吗,听说好像剑坯都碎了。”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感叹。

  “那不是就变成废人了吗?”也有人唏嘘,往日的天才剑仙,不过一夜,就沦落到如此境地。

  “平时就冷着一张脸,没想到能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还被人家打上门来……”人群嘀嘀咕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江咎将那身沾满血的白色统一制式的衣服换下来。他没有洗,只是好好的叠整齐了,放在乾坤袋里。这会儿身上的这件黑色长袍,是季晗之曾经赠予他的。

  他刚一出现在山脚边,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于是下一瞬间,所有人冲他投来视线。

  青年独自前行。身上的黑色衣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锻光,衣摆上用暗金色绣了文竹,看起来栩栩如生。每一处衣角都被抚平,干净整洁的像是刚刚特意整理过。头发用黑色的缎带系在脑后,波浪似的,给他平添了几分不羁潇洒来。

  只是脸色却平淡的像是一块没有表情的石头。那双桃花眼的眼尾收的深邃而利索,带着淡淡的红。只是那里面却没了往日的多情友善,黑沉一片。

  他没有持剑,可即使不靠近,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紧绷的气场。

  众人见他停下脚步。狂暴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如一个小型龙卷般汇集又向外突进,逼退了围堵在入口的白衣修士们。

  “啊!”那剑气似乎带有针对性,人群中几个刚才最刻薄的修士被掀飞出去。

  “建议闭嘴。”江咎抬起头,直直的盯过去。

  一缕银白的长发在阳光下异常显眼,颜色纯粹而明亮。

  他没有收敛的意思,出手毫不留情。

  一时间整个山脚下寂静一片。

  就这样一步步在众人或同情,或嘲讽的眼光中与他们擦身而过。

  “季晗之被赶出去了,谁知道你现在还是不是长秋的弟子。神气什么?”有人低声嘀咕。

  江咎停了脚步转身去看,只消片刻便捕捉到了那说话的人。

  “看……看什么!我说的是事实!现在谁不知道他剑坯已碎,迟早变成废人!”那人色厉内荏的冲他喊。

  身形一晃,下一瞬间就出现在那人身后,无咎在手,泛着森冷的寒光紧紧贴着他的脖子。

  他只微微一个用力,红色的血液顺着剑锋流出来,染红了身前人雪白的衣襟,他看着缓缓流出的血,心底的压抑似乎有了宣泄。

  黑色的长袍在空中翻飞又落下,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青年身高腿长,那白衣修士像是小鸡仔一样被他提在手里,脸色苍白如纸。

  “不是了。”江咎贴在他耳边,低沉而冰凉的声音淡淡的,似乎还带着笑。

  “从今天开始,就不是了。”警告似的,剑锋又更贴了贴,那人只觉得衣襟前濡湿一片。

  感受到身前的人难以自抑的颤抖,他才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那位师兄只怕是脚软,他刚一松开他的脖子就摔在地上。

  鲜血顺着无咎剑锋滴落,石板上晕开一朵红色的花。

  江咎恍若未闻。他无所谓的眯着眼睛,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愈浓的血色。

  过了今天,就不是了。

  无人再敢去拦。

  奉命在庭院门口接引他的师姐,眼中带着怜悯看向这位脸色苍白的剑修。

  江咎没说什么。昨天之前,他还是人人称羡的天才师弟,远近闻名的无情剑唯一的弟子。而如今,不过是太阳落下又升起,意外就来了。

  一路无言,江咎被引至一处庭院的大厅前,那高大厚重的门此时紧紧阖着。

  师姐让他直接进去,他犹豫了片刻,转头去看天。

  太阳已经升起,全然看不出昨夜风雨交加的样子。此时峰顶云雾缭绕,他想起他来到长秋剑派的第二天在瑶光峰上远眺的美景,隐约间与今日重叠。

  只是可惜,不过短短两年,一切就都变了。

  猛的转过头,发尾拂过脸颊,他清楚的用余光看见那一缕银白。

  江咎推门进来,迎面看见大厅里坐了几位陌生的面孔,那些正道魁首一个个端正坐着正耳语些什么。他余光扫了一眼便垂首站在门边安静的等待。心底的暴戾翻涌着直到喉咙,血腥味盈了满嘴,被他死死压下去。

  “你叫江咎,可对?”柳向元招手叫他过去。

  江咎走至堂下,淡着脸站的端正挺拔。

  “你可知道你师尊,与那女子过节的始末?”

  他摇了摇头。袖袍遮挡下的手指紧紧握着,月牙状的痕迹出现在掌心,疼痛让他的内心又平静了几分。

  “你……你师尊当日立下离宗的血誓,这件事情,门派不好插手。”柳向元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像是对此感到抱歉。

  “但是你可以放心,不论你的师尊往后如何,你依然是我宗弟子。你想要调去哪个峰下,只管开口。我来做这个主。”柳向元的视线落在江咎身上。

  “回柳长老,”江咎摇头,行了一个礼。

  站在厅中的青年并不怯场,他垂着头,腰杆却挺的笔直。

  “弟子欲与师尊同行。”他感受到那些人落在他身上惊讶的目光。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小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有人不以为意,嗤笑一声。

  “弟子明白。”江咎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听出那人语气中的嘲讽。

  “你可想清楚了?季晗之他剑坯已损,修为尽失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意味深长的视线压在身上,隐隐约约的,江咎似感觉到那枯槁老者散发出来的威压。

  “是,弟子明白。”江咎不动如山,额前的发遮挡了他的神色。

  眼底的红渐渐漫上来。

  “好。老夫不再多劝。你便与季晗之一同去吧。”

  柳向元叹息着摇头,正欲挥手叫他下去,

  异变陡生!

  如瀚海般的灵气波动从一旁骤然向江咎压过来,带着恫吓和令他窒息的胁迫。

  令人胆寒的惊惧从心底窜出来,江咎从未如此灵敏!

  无咎瞬间出手!

  不过一个瞬息,剑光毫不意外的破碎。逸散剑气遮盖下,他忍不住喷出一口献血,身体直直撞向厅中的梁柱。

  “轰!”

  巨大的声响让厅中众人一悚,视线即刻聚集。尘土飞扬,相撞的力道让整个建筑都跟着晃了两晃。

  江咎被这随意一掌深深嵌进柱里。眼前昏黑一片,脑子更是嗡鸣个不停。浑身的骨头都好像在这一掌中被寸寸震断,内脏更是紧紧的揪在一起,痛的他说不出一个字。

  嘴里大口大口往外冒血,喉间发出似呕吐似呜咽的声音。

  厅中的死寂,落针可闻。

  他狠下心猛咳两声,在一片飞灰中抬起头来。几缕发丝被血液浸透,就这么狼狈的贴在脸上。

  深红色的血痕在眼尾晕开,像一笔胭脂。

  坐在柳向元左手第一位的老者彼时正缓缓睁开眼睛,他精瘦的脸颧骨高突,额头扁平,眉长入鬓。目光凌厉深邃,缓缓落在江咎身上。

  江咎心底暗叹一声。他确实没有想到,最先发现问题冲他出手的竟是这位从他进来就一直闭着眼睛,一语未发的老者。

  “咳!”

  复又咳出一口血,江咎挣扎着从梁柱里脱身,远看竟好似一个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