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底感到震撼◎

  所谓信亭,正是这修士驿站庭院边角的一处六角亭。

  六角亭里此时正有一位修士正在寻找情报,江咎和胡乐便在亭外静等。

  只见那修士挥手点了什么,将玉简放在亭子正中的石台上。几乎片刻时间,那玉简消失又出现。

  修士拿走玉简,恭恭敬敬的作揖,将灵石放在石台上后转身离去。

  灵石很快就消失不见。

  江咎走进六角亭,一块水镜一样的东西便出现在石台上方。

  密密麻麻的,上面写满了条目,而每一个条目的背后,还有些代表价格的数字。

  “听说,央陆上所有驿站背后的消息都是流通的,因为获取的难易程度,价格也会有所变化。”胡乐和他一起看那水镜,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哇,这么贵?!”随后尖声叫起来。

  “也是应该的。如果是情报交换,可能会划算很多。”江咎手指蹭了蹭下巴,摇摇头。

  “这也太贵了……”胡乐咂舌,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

  江咎看了两眼水镜,问他:“我们要换的是哪些?”

  “这条,这条,这条……还有这一条。”胡乐苦着脸,一条条点过去。

  “总共四千五百灵石……”江咎挑了挑眉:“不如……”

  “不如我们还是再看看吧……”胡乐面有菜色,几乎变成一片纸张,风一吹就散了。

  江咎提着他,将他带出信亭回了房间。

  进门时,他似有所觉,转头去看了一眼。

  江咎记得刚才来时,隔壁房间的门还开着,没有人住。

  此时已经合上了门,里间也亮了烛光。

  他摆摆头,转身进门,不再想了。

  许垚睡也只睡了一会儿。修士几乎不需要睡眠,特别是当他们筑基之后,基本都是打坐代替睡觉。

  见他们进来,询问情报的情况,得知详情,也非常赞同两人的决定。

  三人各自打坐修炼,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便又出发,离南方边界跃进,路上遇见的修士也多起来。

  江咎他们渐渐开始一抬头,头顶不远处的天空就有另几位修士用不同的速度飞行。

  等到了伏峰城门口,基本上上下左右都有那么一两队修士了。

  伏峰城,临海而建,地域广袤。与南海之洲疆域接壤,曾经也有人声鼎沸的时间。

  而如今,满目疮痍,远眺之下,一片断壁残垣。

  一临近那座城池,所有人都变得肃穆,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里的风带着海的潮湿味道,空中还飘荡着血腥味。远处海岸边时不时有术法轰击的震动传来,各类术法的彩光时有亮起。

  就在这座城市里,不过短短三五个月,对他们来说弹指一挥的时间,已经埋葬了不知道多少位央陆的修士。

  海里混合着的,是人族和鲛族的血。

  风中,各个宗派的旗帜飘扬。

  没有雕梁画栋,几乎都是随意的草棚布棚。

  人来人往间,往日道骨仙风的修士们此时衣袍破旧,发型脏乱,各个神色匆匆。

  一批批的修士进城,没有人投来意外的视线。

  这里早已经没有凡人。

  疏散他们几乎是修士们在战争爆发后做的第一件事。

  可即使这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仍不知凡几。

  江咎三人沉默着找到了长秋剑派的旗帜,与其他一般无二的,用几块木板随意搭建的半敞房子里,坐着一位长须老者。

  他正与另一位师姐拿着一份布防图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这会儿见三人来了,收了那副焦虑急躁的表情,露出点勉强的笑意来。

  “是接了任务来的吧?”他问。

  “回师叔,正是,这是我们的宗门令牌。”胡乐从乾坤袋里掏出令牌递过去。

  查看没问题后,那老者叹了一口气:“你们是刚入门弟子啊?”

  “唉,如今情势严峻。往年来说,入门未满十年,都不鼓励出门历练……如今这般早,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他手指拂过长须,摇了摇头。

  “我姓吴,这位是你们江涵师姐。负责此次我们长秋剑派的弟子统帅。”他向众人简单介绍。

  江涵师姐听见她的名字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看过来。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那张布防图上,眉头紧皱,一脸愁容。

  以这潦草木屋为中心,约有□□丈地范围内,都是长秋剑派的领域,各个大小不同的木屋错落着,人来人往。吴师叔叫他们也去随意找一处安营扎寨。

  随后又给了三人三枚木牌,上刻有宗派名称,以及他们的姓名、境界。

  那位江师姐收了布防图,此时似乎才反应过来三人的到来。

  “可会伤口包扎?”见三人点头,她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三个年龄尚小,前线就不必去了,一会儿吴师叔会给你们些疗伤用的灵丹。你们只帮我们做些后勤的活儿,感激不尽!”

  她神情认真,漂亮隽秀的眉紧紧的拢着。

  那双来自女性的小小的手,带着某种重逾千钧的力量,重重的拍在三人肩膀上。

  随后又转身御剑朝着海岸线的方向去了。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吴师叔抚了抚胡须:“江涵年纪也不大,当真是年少英雄。可惜这一场突变,耽误了她的修行。唉。”

  吴师叔拿出三个袋子,里头装的大多是止血、疗伤之类的灵草丹药。数量并不太多,但众人也只能祈祷这些够用。

  三人面面相觑,自此便在这伏峰城住下。

  “快来人!”东边有人尖叫。

  “有没有人!快来…救救他…救救宋訾!”而眼前不远处也穿来压抑的吼声。

  “分头!”呼救之声此起彼伏,江咎当机立断下了指示。

  三人立刻分做两头,胡乐和许垚去了另一处,江咎独自赶往其中一人处。

  那师兄鬓发散乱,踉踉跄跄的走进此域,眼底一片猩红。人抖如筛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那身白色的宗门衣袍,遍布血迹。尤其是右边半张身子,已经被染成了鲜红。

  恐怕是被血浇透了。

  江咎还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脸色变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脚下速度不停。

  走近了才看清,他怀里还抱着一位同门。

  此时怀里那位显然已经昏迷。右边的长袍袖子已经随着其下的手臂消失不见,断口处参差不齐,有些碎肉将连未连的接在肩膀处,断口此时正汩汩留着血。

  这位师兄似是对宋訾进行过简单的处理,他的大臂根处紧紧系着一块长长的白色布条,看来是着急之下直接撕了自己的衣袍为他做止血处理。

  “师兄,让我来!”江咎快步上前。

  他们在学堂里,学过各种伤势的处理,且怀里还有吴师叔给的灵草灵丹。

  可即便如此,江咎也非常清楚,这位宋訾师兄的右臂,一定是已经保不住了。

  这位师兄肯定也知道。

  此刻他早已六神无主,几乎是呆愣着小心的将人递给江咎。

  上哪去保呢?根本连断掉的手臂都不见了。

  江咎将人快速带进屋里,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

  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断臂处的伤口,包扎,喂药,一气呵成。

  他从屋里出来,外头的男子正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前线战争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周围有别的受伤之人被或抬或背的带回来,一时间整个区域内所有后勤人员几乎全部都动起来。

  人人神色匆匆,没有人大声说话,气氛压抑而沉重。

  江咎一掀开门帘,男子骤然抬起头,视线凝在他身上,带着令江咎震撼的苦痛和沉重。

  “宋师兄的手……只怕是保不住了。”他思索片刻,还是直言道。

  “恐怕以后……”江咎没有说完,可这里的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长秋剑派门下子弟,几乎全部都是剑修。

  而宋訾在这场边关战役里失去了右臂。

  他再也不能用剑了。

  那师兄没有说话。

  江咎却从心底感到震撼。

  这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结丹境师兄,目光颤抖的看着他,又或者是看着他身后的房间。他坐在那里,像一个失去生命的石塑。

  石塑在流泪。

  “他…宋訾……他是音修……”那位师兄喃喃道。

  江咎安静的听着,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师尊说……他很有天赋。是以剑道入音律之道的小天才……便是他也生平仅见。”那师兄没有看他,只紧紧的盯在那身后闭合的门帘上。

  “他乐观开朗……平时也喜欢拉那个破二胡……”他哭着笑,笑的难看。

  “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呢……”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要是再多靠近他一点……”他突然用手揪住了头发,低着头,压抑而痛苦的低吼声让江咎心里也跟着难受。

  “南洲鲛族……”很快他又抬起头来,手里多出一把剑。

  那是一把漂亮的剑。剑锋锋利而笔直。

  “我要杀了那个鲛人……对!杀了他!绝不能放过他!”

  说罢,狂暴的灵气波动扩散开来,将整个区域内的所有锦旗吹鼓的咧咧作响。

  下一瞬间,人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海岸线直冲而去。

  江咎静静的看着,没有出言阻止。

  如果是他,他也绝对不会让那个胆敢作出这种事的鲛人好过。

  即便途中他身死了,也一定要那鲛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