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万物安睡◎

  第二日。

  法诀的考试,是江咎最头疼的,剑术有季晗之开小灶,经学也滚瓜烂熟。

  这法诀考试,却是抽签。

  三个月来,学堂教授的法诀近五十之数,不乏有像显影术那版偏门的,万一抽到不会的东西挂了科,师尊可是说的明明白白,他要去面壁的!

  几队人早就被带到了校场上,等待监考师叔的到来,江咎虽面无表情,心中却愁云惨淡。

  正纠结着,明月清风般的人抱着抽签箱子进来,他脸色就更难言了。

  季晗之今日难得的将那一头乌墨般的长发规整的束在了脑后,玉簪挽着,更露出那精致超然的五官来。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声冷气更是绵延出一里地,走进校场的一刻,仿佛温度都下降了些。

  “仙……仙子……”

  “瑶光峰的季师伯不管看几次,都……”

  “真漂亮……”有人喃喃道。

  “呸!你不要命了!”另一人呵斥他,眼睛却也黏在那场中仙风道骨的青年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无情剑,名不虚传啊……”有人搓着胳膊,似要驱走那周身莫名的寒意。

  江咎见到他的那瞬间,心里是有惊喜的,脸上差点露出笑意。

  只是听着这些话,不知怎么的,那笑就僵在了嘴角,任凭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柔和半分。

  他看见季晗之的眼神不动声色的落在他身上,却也只能勉强着点点头。

  不知名的钝感从心底,一点点随着血液泵出来,流向全身。

  他垂了眼,鸦羽般的长睫遮住眼睛,投下一片阴影。

  因为分了组,便要更多师叔来监考,即便是在瑶光山“隐居”的季晗之,也被叫来出一份力。

  他身上的冷气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更冰几分。

  【好吵。】

  江咎听见他的心音,抬起头来,冲他眨眨眼睛。

  法诀考试很快开始,有弟子挨个去季晗之身边抽签,特别有几个定力差的,在季晗之面前忍不住抖了手,红了脸。

  江咎看着,心里膈应,恨不得将那人眼睛挖出来。

  发现自己竟然有这样奇怪血腥的想法,他一愣,神色更加难辨,嘴里泛起涩,眼神闪烁。

  一时间场上,水箭冰箭,小火球大火球,还有些植物拔地而起的,各种术法,不一而同。

  到了江咎,他想要柔和面部表情,却最终也只是沉着脸,从季晗之身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条。

  化形之术。

  他脑海里回忆片刻,心下有了些底气。

  眼神四下瞟动起来,似在找能够让他施展术法的东西。

  化形术是一门不算简单,但也远说不上难的术法,能将事物本来的面貌变换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样子。他们如今学习的也只是基础的化形术,并不能将人或者动物变换形态,仅限于死物。

  一只熟悉的,白皙的手伸在他面前。

  那是季晗之的手。指甲修剪的利落干净,指腹扁平,根部有一层肉眼可见的茧。掌心的皮肤薄而透,似能看见其下青色的血管。

  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支桃木簪。

  想来是从乾坤袋里取出的备用之物。

  江咎静静的看着那支桃木簪,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那手又向上递了递,江咎这才回神接过,指尖划过那人的掌心,葱白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他没有去看面前的青年,只闻见了鼻尖那若隐若现的清茶味道。

  握着簪子,单手一个术印,一股淡淡的灵气波动之下,那桃木簪子便在他手中渐渐的扭曲变了形。

  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考试,然后从青年身边逃离。

  一把小小的木锁,躺在少年掌心。

  那木锁一个指节大小,仅有一个形状,上下死死的连接着。

  他并未多思索就直接施了术,却不想变成了这样一个东西。

  他目光落在锁的正中。

  那里没有锁孔。

  少年额前半长的发遮住了他垂着的脸,没人看见他的表情。

  “通过。下一个。”

  季晗之的声音淡淡的,冲队列里的下一个修士点头示意。

  他的师尊很安静,没有心音。

  江咎握着那枚木锁转身离开,袖子底下的手掌紧紧攥着,掌心摁出一道锁型的青白印记。硌的生疼。

  晌午十分,今日的考试便都结束了,术法考后,便是御剑。这对江咎来说不是难事,在剑上稳如泰山的身姿几乎是让师叔赞不绝口。

  回到瑶光峰的小屋,他躺在自己的木床上,枕着手臂,又拿出那枚锁来看。

  独属于桃木的味道钻进鼻腔,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一股淡淡的茶叶香气。

  青年的身影好像又出现在眼前,江咎闭了闭眼睛,嘴角笑意嘲讽。

  “嗤。”

  “配不配啊……”

  少年青涩的声音,带着嘶哑,在小小的草房子里呢喃着。

  那股清淡的茶叶味道散去,连温和的木质香味好似也闻不到了。

  他在这冰凉的空气里难得的感觉到困意,迷蒙着睡去,梦里光怪陆离。

  寒光混着刺眼的红照进他的眼睛,马蹄踢踏。远远的杀伐声,利刃摩擦铿锵,有谁的头颅残肢落地,血迹喷溅,嗤的一声,脸上一片温烫。他似是被禁锢,面无表情的看着,不动,也不能动。人群的呼喝声,恶毒的咒骂,什么东西碎在头顶,留下黏腻的液体,流过眼角眉梢,刺骨的凉。有难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扩散开,黑暗的空间里,他沉默的垂着眼。猩红的,浓黑的,闪烁不停。角落里似有针孔大小的柔和白光,冷淡的眼神扫过去,那梦幻的颜色就黯淡着熄灭了。

  少年在黑暗里安静的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虚无。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却分不出两者的区别。

  木屋里没有烛火。

  远远的似有蝉鸣,很轻。

  他向窗外看去,一片漆黑,有树影在风中摇曳。

  索性有点淡淡的月光,让他从那浓黑的梦里醒来。

  夜深了。

  被他远远放在床角边上的木锁法术时间已经到了,变回了那支长长的桃木簪,静静的躺着。

  有深重的情绪翻涌上来将他包裹,他没有去看那支木簪的方向。

  江咎翻了个身,卷过被子,面对着墙壁蜷缩起双腿,他的脸陷进被子里。

  今夜万物安睡。

  而他,睁着眼睛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