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孙微言去外面散步,宫笑尘想要陪他,被孙微言拒绝了。

  “我想一个人……”他在说了一半后仓皇改口,“您也挺忙的,就不占用您的时间了……”

  宫笑尘没有多想,他确实有事情要做,孙微言走后,他没有像孙微言想的那样去书房处理工作,而是去了厨房。

  他到底没有放下给孙微言做好吃的这件事。

  一想到心爱的人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做的菜,他就会觉得无比幸福。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迟早会忘记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天,然而就像提到佛跳墙会想起孙微言,他希望孙微言也可以在某一个时刻因为一道菜想到他。

  比如说皮蛋粥。

  面对冷冰冰的厨房,宫笑尘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他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孙微言吃到皮蛋粥,就会想起自己加了不知道多少盐,连狗看了都摇头的皮蛋粥,某种程度上,也算给了他深刻的记忆。

  有了上次的经验,宫笑尘知道靠自己是钻研不出来的,所以请了厨师教他。

  厨师过来时,正好看到宫笑尘的嘴边挽着一抹尚未完全消失的笑。

  他在宫家工作多年,对这位宫先生的脾气秉性早有耳闻,大家都说宫先生冷漠严苛,行事作风不近人情。

  他一直在后厨,没什么机会见面,今天一见发现传闻不能当真,至少现在的宫笑尘春风满面又平易近人,面对他时姿态也放得很低,是虚心向他学习的样子。

  厨师问宫笑尘想做什么,宫笑尘想了想,说:“佛跳墙。”

  “……”

  他知道宫笑尘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听说过他煮个粥都能变成黑暗料理的“光辉事迹”,况且他身为厨师,还是首屈一指的优秀厨师,对自己出品的菜肴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

  像佛跳墙这样的菜,讲究一点的,一年中只会在上好食材收获的季节制作,具体来说就是九头鲍上市的七八月份,其他时间做出的佛跳墙,再怎么用心也只能是次一等的。

  有了食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逐一对几十种食材进行处理。

  两种海参、鲍鱼、鱼唇、花胶、蹄筋、羊肘、鸽蛋、鸭胗……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山上长的,几乎全部囊括进来。

  食材不同,处理方式也不一样,蒸、煮、泡发,有的留肉不留汤,有的留汤不留肉,最长的可能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等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合在一起后还需要用炭火进行一天一夜的熬制。

  这种既费精力又费体力的菜实在不适合新手,厨师劝宫笑尘做个简单的。

  向来说一不二的宫笑尘十分听劝,他点了点头,说:“那就做个简单的佛跳墙。”他记得孙微言做这道菜只用了半个小时,应该有简单的做法。

  “……”对方明白了,宫笑尘这是和佛跳墙杠上了。虽然不知道他和这道菜有什么渊源,但是简单一点也不是不行。

  厨师把那些需要提前处理的食材剔除掉,找了一些好做的代替。

  要不说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有了烹饪专家的指导,菜谱上简单的文字都变得生动起来,面对食材和调料,宫笑尘也变得游刃有余。

  他按照厨师的指示把食材下锅焯水,哪怕只是用水一煮,香味也飘了出来,等成品出锅,不知道要有多香。

  宫笑尘好像看到了小馋猫流口水的样子,如果孙微言在这里,他肯定抵挡不住他眼巴巴的眼神,允许他偷吃一点,或者和他一起偷吃。

  水开了,再煮下去会破坏食材的口感,厨师让宫笑尘赶快把食材捞出来。

  宫笑尘一手拿勺,一手拿盆,捞到一半,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

  孙微言不见了。

  起初,宫笑尘并没有太担心,孙微言那么大的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也许只是贪玩,钻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果然,对方说他们很快就把人找到了。

  “原来是掉河里了。”

  “……”拿着盆的手被烫了一下,宫笑尘一点不觉得痛,他明明听清了,还是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那人重复一遍后让宫笑尘不要担心,“人已经捞上来了。”

  “那还好……”虽然没有太多交际,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听到人捞上来了,厨师浑身一松。

  没想到对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就是没气了。”

  “!!!”

  孙微言是不是真的没气了,宫笑尘不清楚,反正他是要被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人气没气了。

  他早就被对方的几句话吓得六神无主,此时强撑着一副躯壳,扔下大勺出了厨房,又飞奔到河边。

  他才不信什么“没气了”的鬼话,孙微言还没有吃到他做的佛跳墙,怎么能没气呢?

  河边聚了几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最可怜的还是孙微言,浑身湿透躺在草地上,安安静静的,俨然一副“没气”的样子。

  不只是他不甘心放手,在场的人中,也有一人舍不得孙微言离开。

  那人头顶水草、脚踩淤泥,明明一身狼狈,目光却十分坚定。他喊着孙微言的名字,一边持续不断地按压胸腔,宫笑尘认出来,那人竟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颜星耀。

  宫笑尘本来想不通,孙微言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河里,在看到颜星耀后,他一下子明白了。

  颜星耀说过,他休想把孙微言禁锢在身边,有朝一日,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孙微言带走。

  当时的宫笑尘根本没把颜星耀的话放在心上,别说他没这个能力,就算有,孙微言会跟他走吗?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宫笑尘惊觉,自己低估了颜星耀,也低估了孙微言。

  为了颜星耀,孙微言可以忍辱负重,假装同意他的表白,同样为了颜星耀,哪怕会淹死,他也要和颜星耀离开。

  他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

  宫笑尘不信。

  他一把将颜星耀推开,取代他的位置,跪在孙微言的身前。

  他不准孙微言离开,他一定要他醒过来,他要问个清楚,他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

  颜星耀好不容易把孙微言救上来,又做了半天人工呼吸,早已体力不支,宫笑尘的那一掌,差点把他推到河里。

  他没力气和他计较,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孙微言,等稍稍缓过来一点,他立刻上前,想要接替宫笑尘。

  宫笑尘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仍旧有条不紊地按压着孙微言的胸腔。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唔”地一声,昏迷中的孙微言吐出一口水,又有人惊喜地喊道:“有气了。”

  他以为孙微言能够逃过一劫,医生一句“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又把他按在谷底。

  宫笑尘安慰自己,人醒了就好,即便失忆了,他们还可以重新认识,如果人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病房里,颜星耀还不死心,他一点一点地叙述着他们的过往。

  “第一次见面,你就送给我一个大礼。”

  “什么东西?”孙微言一脸茫然。

  颜星耀有点泄气:“不是东西,大礼是一种形容,你真不记得了吗?那天在我们公司,你摔了一跤,跪在我面前。”

  “是吗?”

  颜星耀又说:“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你给我讲宫笑尘的悲惨身世,我一听就知道是编的,只有说到饼干……”

  孙微言打断他,笑着问道:“宫笑尘是谁?”

  不等颜星耀回答,他饶有兴致地评价道:“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名字,笑尘?他是不是特别爱笑?除了笑尘还笑什么,笑土吗?哈哈哈……”

  孙微言笑得前仰后合,颜星耀却笑不出来,门外的宫笑尘也笑不出来。

  后面又说了什么,他没有再听。

  地上一片狼藉,粘稠的汤汁混杂着食材,给人不好的联想,宫笑尘盯着地面,胸口发闷,喉咙发紧,他低垂着头,忍不住干呕了两下,一起涌上来的还有模糊了视线的水雾。

  孙微言不记得他了。

  所谓的喜欢变成误会已经足够残忍,没想到还有更惨烈的事情等着他。

  他平复一阵,脱下西装外套盖在汤汁上。

  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擦抹得干干净净,好像孙微言的记忆,什么都没有留下。

  从今以后,再说起“烂黄瓜”,孙微言既不会嗔怪又羞赧地瞪他,也不会和他心照不宣地抿着嘴笑,只会把他当成神经病。

  精致昂贵的西装外套被当做成抹布,皱皱巴巴的,沾满了残羹剩饭,跪在地上的宫笑尘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总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人头发凌乱,目光浑噩,抹布还能被捡起来,洗一洗,他却像被踩了几脚的烂泥,揉碎到尘埃里,站也站不起来。

  突然间,病房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噗哈哈……”

  是孙微言?

  宫笑尘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失忆吗?怎么精神还出问题了?

  颜星耀也吓坏了,说话都带了哭腔:“你……你笑什么?”

  “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颜星耀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孙微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样?我装得像不像?”

  原来是装失忆。

  “你吓死我了。”颜星耀不知是夸是贬,“你不去演戏真是电影界的损失。”

  孙微言将双手枕在脑后,视线望向天花板,简单的话说得意味深长:“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这又不是小说。”

  孙微言嘻嘻一笑,说:“差不多。”

  话音未落,门几乎是被人从外面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