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吃的什么不知道,这一桌是真不含糊。

  在穿进书里的这些日子,孙微言就没正经吃过晚饭,不是要给宫笑尘做饭,就是要为宫笑尘的事情操心,今天总算能一饱口福。

  瞧瞧,这螃蟹,这龙虾,这个海鲜,这个海鲜和这个海鲜。

  哎,东西太多了,他也不认识。

  等等,眼前的东西好到让孙微言心生警惕,这真的是他一个小小的配角能享用的吗?

  不会是模型吧?

  孙微言拍过宴会戏,主角结婚,宴会厅里摆着三十来桌,他因为形象不错,坐在比较靠前的位置。

  桌上稀稀拉拉地摆着几道菜,但没一个能吃的,要么是道具师找来的模型,要么因为拍摄时间太长全馊了。

  猛然面对这么好的东西,孙微言不太适应。

  他不动筷子,其他人也不敢动,那些人不知道孙微言的顾虑,热情招呼他尝一尝:“您是贵客,您先尝。”

  孙微言没办法,只能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夹了一个虾。

  剥虾的时候,他故意慢了一点,眼瞧着其他人尝过,他才把剥好的虾放进嘴里。

  哇,是真的,能吃!

  油焖虾色泽红亮,虾肉外酥里嫩,比白灼更为紧实弹牙,一口咬下去,属于虾肉的鲜甜汁水酣畅淋漓地迸发出来,瞬间将沉睡的味蕾激活,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舔手指。

  不过还有更好吃的。

  孙微言放开手脚,抓了一只螃蟹。

  好香啊。

  孙微言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剥螃蟹比剥虾麻烦一点,但好东西值得费一些工夫。

  孙微言剪掉蟹腿,揭开蟹盖,用勺子舀出蟹黄,再把蟹腿拆了。

  和别人不一样,其他人吃螃蟹是一边剥一边吃,孙微言剥完一个螃蟹一口没动。

  有人问孙微言为什么不吃。

  孙微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个人穷惯了,在过去的日子里,不至于有上顿没下顿,但也差不多。经年累月的穷困造就了他先苦后甜的品质,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留到最后。

  孙微言不想边吃边剥,就想剥上满满一碗,再一口吞掉,这样才爽!

  他又抓了一只螃蟹,专心致志地剥着,碗里的蟹肉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多起来,先是没过碗底,接着到了一半,再有一只螃蟹就要装满了。

  孙微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烁着小孩子才会有的光。

  是那种隔着栏杆看旋转木马,隔着玻璃看糖果的光。

  孙微言不住地咽口水,虽然有些忍不住了,他还是意志坚定地把蠢蠢欲动的小人按了下去。

  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就可以一口不停地吃掉一整碗蟹肉,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有人瞧了一眼孙微言碗里的蟹肉,打趣道:“攒这么多,小心被人打劫。”

  孙微言不以为然:“怎么可能。”

  那人惊讶地喊道:“宫先生。”

  宫先生?宫先生又怎么了?这是他的蟹肉,宫笑尘来了也白搭。

  孙微言嗤笑一声,说:“宫先生也不能。”

  那人没有接话,而是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

  孙微言诧异地转向他,仰起头,笑着调侃:“行啦,别演了。”

  又是这一招,他都玩腻了,骗一骗孟醒那小子还行,骗他这个老江湖就差远了。

  呵,你还别说,到底是混娱乐圈的,演技还挺好,和真的似的。

  孙微言正要收回目光,对面的人目光一顿,也变了脸色,其他人都发现宫笑尘来了,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问好。

  “宫先生。”

  一桌子人,只有孙微言还坐着。

  “……”孙微言认命般闭上眼睛,紧接着把表情和声音调整到最佳状态,站起身,面向旁边的人,恭恭敬敬道,“宫先生。”

  “嗯。”宫笑尘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外套落在宴会厅,此时上身留着马甲,一条金色的链子仿佛垂柳一般轻舞,优雅矜贵。

  他一出现,热闹的氛围不见了,温度也变低了。

  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大家虽然不出声,但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宫笑尘是老板的贵客,为了这次饭局,几个员工甚至演练过好几遍,就怕出了差错怠慢他。

  宴会厅里有老板,有陪客,有服务员,那么多人围着他一个转,宫笑尘想做什么,甚至不用动嘴,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宫笑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可怕的是,宫笑尘沉着脸,怒气浸染眉间,挺拔的身躯更添威势,仿佛是找什么人兴师问罪的。

  众人在心里打鼓,是不是宴会厅里发生了什么?惹得宫笑尘不高兴了?

  宫笑尘的确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不知道孙微言是怎么想的,给他安排这么个破饭局,一帮人虚情假意,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最可气的是孙微言,一开始还跟着他,后来一个没看住就不见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他的助理居然再一次丢下他跑没影儿了。

  宫笑尘想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结果没等来孙微言,倒是等来一群莺莺燕燕。宫笑尘耐心耗尽,找了个借口出来找人。

  走出宴会厅,没怎么费工夫就发现了这边的一桌,因为声音实在太大,离得很远就听到他们几个谈笑风生。

  孙微言背对着他,其他人一脸谄媚,有给他倒水的,有给他布菜的。

  宫笑尘在心里冷笑,难怪不管他了,原来是来这里找快活。

  骂人的话都想好了,再重一点的话也不是不能说,可是当他对上那张讨好又无辜的脸时,他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许有什么苦衷吧。

  宫笑尘自顾自地找了理由。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都是些臭鱼烂虾,也没什么好的,目光移到孙微言身前,一个东西闯入他的视线。

  陡然间,积蓄着的怒火仿佛一缕青烟,一下子就散了。

  那是一个瓷碗,里面堆着剥好的蟹肉。

  宫笑尘不敢相信似的仔细端详,没错,确实是一碗蟹肉,不是什么虾皮、蟹壳之类吃剩的垃圾。

  这么多,肯定是给什么人准备的。

  能给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挺立的躯壳卸去骇人的戾气,倒下时又被一个柔软的怀抱牢牢撑住,孤单的灵魂有了落处,宫笑尘旁若无人地扬了扬嘴角,露出久违的笑。

  他微微俯身,一手插进裤子口袋,一手撑在桌子上,目光指向蟹肉,压低嗓音问:“给我的?”

  这一声十足魅惑,明明是用戏谑的语气说的,却透露出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仿佛一缕夺人心魄的淡香,迅速在空气中扩散。

  众人恍然大悟,还有人兴奋地拍手:“难怪一口不吃,原来是剥给宫先生的。”

  孙微言:???

  猜测得到证实,宫笑尘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还真是给他的。

  他也因此产生了一点歉疚,是他错怪他的小助理了,瞧瞧,他的小助理还是想着他的。

  不是啊!真的不是!没有!真的没有!

  所有人都在笑,羡慕的、满足的、心照不宣的,只有孙微言哭丧着脸。

  他不能明着说那是给自己吃的,那样也太不给宫笑尘面子,可是他实在不愿放弃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能寄希望于宫笑尘不屑于这么一口蟹肉。

  宫笑尘多么挑剔的一个人啊,冷的不吃,热的不吃,他剥的这一碗蟹肉要形没形,要味没味,说不定还沾了他的口水,实在是配不上他。

  对吧?

  孙微言眼巴巴地看着宫笑尘,就差喊出一句:老宫,你说句话啊。

  宫笑尘说话了,他迎上孙微言热切的目光,又牢牢将它锁住,说:“辛苦了,我吃。”

  完了,蟹肉保不住了。

  孙微言真想大哭一场。

  宫笑尘把那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解读为喜极而泣,为了不让他的小助理失望,他马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蟹肉。

  很奇怪,居然比他以前吃的螃蟹要甜。

  宫笑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再可口的东西也难以让他提起兴趣。

  不过这个螃蟹好像不太一样。

  宫笑尘刚刚就注意到了,孙微言剥蟹的动作极为赏心悦目,不是因为手指多么灵巧,而是因为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像玉似的透着粉红。

  大概是经由这样一双手的揉捏抚弄,平平无奇的蟹肉才会添色不少。

  在宴会厅里没什么胃口,现在居然感觉到一点饿,宫笑尘很快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孙微言眼睁睁地看着一碗蟹肉见底,急得满头是汗。

  不是,你、你倒是给我留一口啊。

  还剩最后一口,孙微言再也忍不了了,他突然大吼一声:“别吃了!”

  有一句怎么说的?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在场的人包括宫笑尘在内,一起看了过来,其中几人更是惊掉了下巴。

  敢这么和宫笑尘说话,不要命了?

  孙微言也有点迷糊,原本只是藏在心里的话怎么不受控制地喊出来了?

  好在宫笑尘的表情还算平静,不似愠怒,但眼光中透露出的质询分明在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孙微言没办法收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着教训人的话,他有意敛去生硬,换成撒娇似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关心人时会说的。

  “真是的,宫先生,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在逐渐缓和的气氛中,孙微言说了一句后悔终生的话,“吃这么多螃蟹,也不怕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