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额头在流血，擦一擦比较好。”
洛汀洲原本靠在座位上浅眠，闻言掀起眼皮淡淡瞥向递到眼前来的纸巾。
顺着捏着纸巾的手，望向手的主人，猝然撞进一片黑夜，那是少年的双眼。
洛汀洲没动作，傅寻书就一直保持着递纸巾的姿势，有一丝丝执拗。
“用不着。”
数秒后，洛汀洲移开目光，“你给自个儿擦擦。”
傅寻书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洛汀洲是在说他的脸——先前洛汀洲有一发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击中了丧尸。
说实话，若不是洛汀洲提醒，傅寻书都要忘了自己脸上有伤。
他们没有在柏树基地发现其他幸存者，便一同上了装甲车，周轩在前面开车，他们需要在三天内赶到距离柏树基地最近的昆仑基地去。
至于为什么是三天内。
因为他们的储备粮只够吃三天，干净的可饮用水只有一小瓶，大家只能节约点分着喝。
而且长时间在基地外面瞎晃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霉催的碰见丧尸潮了。
车厢里一时间静谧无声。
郁轻和赵子亦在浅眠，呼吸声几不可闻。
傅寻书收回手，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污。
但其实没多大用，过了这么久，鲜血早就凝固在脸上，洛汀洲四人没一个提醒他，傅寻书自然不知道自己顶着半张糊了血污的脸是个什么样子。
这群人不信任他。
傅寻书想。
哪怕他外表再像人，但他们就是不信任他。
傅寻书不知道的是，行动小队的四个人不信任他，跟他这个人无关，纯粹是职业病。
在病毒席卷全球的这一年时间，人类习惯了进出基地的扫描、抽血、检查。
哪怕丧尸和人类的外表存在区别，但若不经过这些步骤，还是会有人不安心。
谁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万一丧尸会伪装成人类呢？
万一他们进化了呢？
更别说傅寻书还“失忆”了。
简直是在行动小队几人疑点上反复蹦跶。
少年擦着脸，擦着擦着就垂下头，面容隐于装甲车内阴暗一隅。
周身笼罩着阴郁晦暗的气息。
洛汀洲找出水瓶递过去。
“擦不干净的，用点水。”
少年又刷一下抬起头，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阴暗如潮流般飞速消退。
“给我吗？”
洛汀洲不耐烦：“你说呢。”又把水瓶往前递了递。
傅寻书接过水瓶，惴惴道：“可是你们的储备水，不是只剩这么一点了吗？”
把仅剩的、干净的水源用来给他擦脸，怎么想都是种浪费。
傅寻书觉得不太对劲。
洛汀洲：“不要？那就还给我。”
少年连忙将水瓶护在怀里，“要！”
洛汀洲勾勾唇角，嗤了一声，转过脸去，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少年的动向。
少年倒出水，沾湿纸巾，抹在脸上。
洛汀洲在心里倒数。
五、四、三、二、一。
无事发生。
少年似乎真以为水瓶里装的是干净的饮用水，看不出一丝破绽。
正在“浅眠”的郁轻和赵子亦睁眼，两人飞速交换一个目光，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到洛汀洲身上。
洛汀洲见少年一点点倒水的模样，抿了抿唇，努力忽视心中异常的愧疚感，面不改色地套话：“刚才子弹打到你，我很抱歉。”
如果刚才还因为没人相信自己而失落，那么此时的傅寻书就有点受宠若惊了，“没事。”
“疼不疼？”问话间，洛汀洲已经坐到了傅寻书身边。
一下子拉进的距离让少年手足无措起来，隔了两层衣物都能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
“我、我皮糙肉厚，不疼。”
“哦，让我看看。”
少年身子一僵，下巴传来的温度异常灼热，他的呼吸不由放得平缓。
洛汀洲两根手指钳住少年的下巴，迫使少年转过脸。
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红得灼目的伤口，像是在脸上活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远看不觉得，近看只觉得恐怖。
就这样，还觉得不疼？
洛汀洲拧眉。
“真不疼？”
两指微微用力。
“不、不疼。”
少年声音细若蚊呐。
洛汀洲目光微凝，这时才注意到从少年脖颈处蔓延向上的红意。
羞怯爬上少年的耳朵尖，于是那两只耳朵都变得通红。
气氛不知为何变得暧昧旖旎起来。
装睡的那两人一下又一下拿谴责的目光戳洛汀洲脊梁骨，对他娴熟的“撩人”手段“指指点点”。
洛汀洲狠狠瞪过去，那两人迅速闭眼，做口型：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洛汀洲无意与少年有其他方面的牵扯，确认对方的伤口没有任何变化后便收了手，重回座位，恢复了一贯的冷脸。
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大字：
生人勿近。
傅寻书没等到脸上热度褪去，扭头看了洛汀洲一眼，几次张口欲言，都被洛汀洲身上疏离的气息唬住。
几人在沉默中度过半日。
入了夜，洛汀洲换下周轩，由他开车，黑色的装甲车打着夜灯，在广袤无垠的森林中穿行，奔赴地平线那头的昆仑基地。
天空群星闪烁，星光照耀着远方的山，在视网膜中留下一抹浓郁黛色。
一年前病毒还没爆发的时候，世界从不像现在这么安静。
远近的山峦高低无序，像一支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曲谱，无声抒发着自然的造化。
傅寻书扒拉着窗门，乌黑的眼眸一错不错地望着外面的风景。
他就像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世界那般好奇、天真，对一切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睡够了的郁轻悄声问他的打算：“小傅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在昆仑基地留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傅寻书没有“未来”的概念，于是反问：“郁哥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郁轻耸耸肩，“就保持现状呗，人民需要我，我就继续待在军队，每天受训，有任务就出，平凡又不平凡的度过每一天。”
傅寻书又问：“那我能不能跟你们一样？”
“你？”郁轻笑着提了提他纤细的胳膊，“等长大点儿再说！”
傅寻书歪着脑袋，在心里构思着自己长大后的模样。
*
两日后，傅寻书一行距离昆仑基地还剩一日车程。
这两天储备粮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忍着没有喝水，是以嘴唇干得起皮，只有傅寻书还是初见时水灵青葱的模样，一点没受旅途的磋磨。
剩下的时间由郁轻和赵子亦轮流开车，昨晚洛汀洲开了一夜，正在抱臂浅眠。
傅寻书就在他旁边静静瞅着。
看他偶尔扇动的眼睫和微张的嘴唇，若没人打扰，他能这样目不转睛盯上整整一天。
洛汀洲如何不清楚他的小心思，但洛汀洲现在很累，没在傅寻书身上花过多注意力。
在洛汀洲看来，他们一行抵达昆仑基地就会分开，傅寻书会成为基地普通人当中的一员，而他们会被昆仑基地收编重组，用性命去构筑人类的未来。
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的。
所以少年小小的越界，尚在容忍范围内。
装甲车开上高地，视野豁然开朗，成片的树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穿过这片平原，就到昆仑基地了。
傅寻书忽然抽了抽鼻子，面露烦躁。
像是配合他一般，开车的郁轻发出警报：“前方发现大量丧尸！”
“丧尸在围堵一个……两个人！”赵子亦拿着望远镜，“是昆仑基地的成员！我看见他们衣服上的标志了！”
洛汀洲倏地睁眼，如同乍然出鞘的刀刃，一旁的周轩也立即行动起来。
他们训练有素地换装，在腋下、后腰、鞋底……各种傅寻书想象不到的地方放武器，然后洛汀洲扛了一把大狙，打开车门，顺着铁梯爬上车顶。
车子嗤一声。
熄火。
郁轻和赵子亦下车，一左一右分护两边。
周轩对车厢里的傅寻书说：“里面呆着，别出来！”
说完砰地关上车门，锁死。
外面爆发了激烈交火，傅寻书闷在车厢内，车窗只有一小块，看不到全貌，只见子弹出膛的刹那火光，以及浓浓硝烟。
蓦地，远处传来钝钝的一声“咚！！”
坐在车内的傅寻书都被这地动山摇般的震荡摇下座椅。
震波消散，车门咔喇咔喇打开，周轩四人护送着一黑一白两个人进来。
赵子亦：“我去开车！”
涌入车厢的几人瞬间就把剩余空间挤占完全。
傅寻书在角落张望着那两人。
一黑一白。
黑发白衣、白发黑衣。
鲜明的视觉冲击让傅寻书愣了愣，他抽抽鼻子，目光缓缓落到黑发白衣的人身上。
恰巧，对方也在同一时间望了过来，“这是？”
洛汀洲随口答：“柏树基地幸存者。”
那人指了指自己，“俞枫，”又指着身边同伴，“白涂。”
白发黑衣的特种兵冲几人冷淡一点头，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一直在俞枫身上，没分半点给旁人。
俞枫说自己是昆仑基地的军医，这次随队出任务，倒了大霉碰上丧尸潮。为了保护他，白涂不得不和队友分开走，却没想到即便这样，还是被丧尸盯上。
“幸好遇到你们，不然我和白队就完蛋了。”俞枫长相属于温和挂的，又带着淡淡书卷气，他一开口，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洛汀洲锋锐的眼神如秋风席卷落叶，迅速扫过俞枫裸|露在外的皮肤，声音紧绷，“没受伤吧？”
被丧尸抓、咬，都有一定几率感染AS-897病毒，变成丧尸的一员。
俞枫的表情看不出异样，“逃跑时不慎被树枝刮了下。”
“我看看伤口。”
傅寻书猛地扭头看向洛汀洲，莫名觉得心里酸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傅：就像恰了好大一个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