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寻书近日发现,队长又开始躲他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某些大胆的行为惹得对方不快,调整之后,队长仍是不理他。

  不小心对上眼,会移开。

  日常中擦碰到了,会立马弹开。

  那模样,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同时傅寻书还发现,队长在偷偷关注他。

  那份关注是无声的,带着一点审视、几分疑惑。

  甚至偶尔会看着他出神。

  这样的反常状态只存在于日常生活中,该训练的时候还是一丝不苟,可是没有训练的时候,队长一直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但这些都只有傅寻书注意到了,队里其他人没觉出半分不对。

  傅寻书想了半日,觉得应该找队长开诚布公的谈谈。

  倾听恋人的烦恼,是身为男朋友的责任。

  *

  当天晚上,傅寻书顶着乌糟糟的湿发,和浸湿了的上衣敲开对面房门,乌黑柔润的眼眸在看见洛汀洲的瞬间亮了亮,紧跟着眼角和嘴角都耷拉下来,“队长。”

  洛汀洲见他湿哒哒的样子,明显一愣:“又停水了?还是又没沐浴露?”

  言毕侧身放人进来。

  傅寻书没接话,只委委屈屈的说:“我想借用下浴室。”

  “你用。”

  洛汀洲没放心上,直至浴室响起哗哗水声,他的思绪不自觉跑偏,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文字:

  【不大的浴室内,热气蒸腾,冰凉的墙面覆了一层细密水珠。

  被丢到地面的花洒还在持续喷水,水声哗啦。

  但这会儿没人管它。

  两道影子叠作一人,紧紧贴在墙根。

  后背皮肤骤然触到冷冰冰的墙面,粉发青年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肩膀,身子一抖,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却被反捉着双手压在头顶。

  灼热的、细密的、令人难以呼吸的吻落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洛汀洲猛然回神,盯着浴室门看了好一会儿,莫名烦躁得很。

  他刚才想起的文字出自两天前看的那篇同人文。

  没有交代前情,开篇就是两个人在浴室情难自禁干柴烈火噼里啪啦。

  以批判的目光来看,这是一篇写得非常精彩的颜色文学。用词之委婉,描写之细腻,仿佛笔者看了个现场,否则怎能写得如此真实?

  连水珠顺着胸膛滚落这种细节都没放过!

  然而,除了文章主人公的那一头粉发,以及挂着PK战队队长之名,洛汀洲找不到这人和自己的任何相同之处。

  也没找到文章的另一个主人公与真人的相同点。

  那感觉怪异极了。

  仿佛在看两个顶着自己和小书名字的陌生人在做那档子事。

  洛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悲剧的是,这扇门暂时不打算关闭。

  以至于这两天面对傅寻书,洛汀洲满脑子都是那篇颜色文学的词句,根本无法和人好好交流。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里面传来男生略带尴尬的声音:“队长,我没带衣服,能借你的吗?”

  洛汀洲想说他可以去对门拿,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转眼变红,慢腾腾地找了套干净的衣裤,和一包没拆封的内裤。

  他走到浴室门前,抬手敲门。

  没多久门便开了。

  热气扑面。

  洛汀洲指尖发麻,将衣物递过去时心脏扑腾个不停,脑海里又开始无限回放那一大段的细腻描写。

  伸进浴室的手被热气拢住,这让洛汀洲下意识认为会发生点什么。

  可是直到手上一轻,预想当中的“这种事”和“那种事”都没发生。

  傅寻书甚至没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接过衣物,笑着说了声:“谢谢队长。”

  洛汀洲抬头。

  门背后的人弯弯眼角,像是夜雾下的朦胧月色,眉眼俊得很,通身的棱角和锋锐被氤氲热气模糊了不少。

  恍然中,洛汀洲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半晌才回:“不客气。”

  ——他完了。

  此时此刻,洛汀洲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

  傅寻书穿戴整齐后出来,又道了声谢。

  洛汀洲含糊应了两声,问:“衣服合身吗?都是助理买的,均码。”

  俱乐部有生活助理,选手们的衣食住行一律由俱乐部安排,当然了,如果选手更愿意花时间在网上或者实体店挑选衣服,俱乐部也不会拦着。

  在选手的日常生活方面,俱乐部的管理是非常人性化的,并无任何强制,但如果选手有需要,就会提供百分百让人无法挑剔的服务。

  “合……”话脱口,傅寻书顿了顿,目光往下一瞥,说,“有些小了。”

  “?”

  洛汀洲和傅寻书体型差不多,虽然傅寻书比他高出半个头,但洛汀洲拿的衣服都是大号,眼下傅寻书穿在身上,从肉眼来看,并没哪里紧着绷着了。

  洛汀洲不由纳闷:“哪里小了?”

  傅寻书开口,说了两个字。

  洛汀洲喉咙一紧,心跳瞬间飙升。

  傅寻书说的是:内裤。

  若非小徒弟神情十分正经,洛汀洲都要怀疑这人在跟自己开黄腔。

  缓了一会儿,洛汀洲似笑非笑道:“故意的?”

  “嗯,故意的。”

  承认得非常大方。

  洛汀洲一时接不上话,掩饰般的去拉窗帘,打开窗户,让微凉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室内的热气。

  他问傅寻书:“要不要过来坐会儿?”

  傅寻书却迟疑了:“队长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你怎么老是觉得我在生气?”洛汀洲在飘窗盘腿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薅着多肉蔫哒哒的叶片,“在你心里我难不成这么小心眼?”

  入秋了,这两日都是阴天,没有日光灌溉的多肉们呈现出可怜兮兮的灰绿色,此刻还被修长白皙的手指拨来拨去,更显委屈。

  傅寻书在他对面坐下,“因为队长这几天都不和我对视,也不和我交流,更不搭理我。”

  洛汀洲张张嘴,傅寻书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队长不是小心眼,小心眼的是我。你一不跟我说话,我就容易小心眼。”

  “所以队长,别不理我。”

  洛汀洲撸多肉的动作停了下来。

  半晌一哂:“……出息。”

  他说:“不是不理你,最近在想事情。”

  粉丝发给洛汀洲的那条私信让洛汀洲明白小徒弟对自己的心思早就存在了,与他五官那么相似的捏脸,他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傅寻书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入队之后?还是两年前?

  他喜欢他什么呢?是少年时对强者的崇拜?还是情感缺失时刚好出现的一束光?

  他这么想。

  也这么问了。

  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他不习惯说这些,面皮薄,自尊心还比一般人强,说这些好比有人在拿刀子捅他的心窝子。

  捅一下,蹦一句真心话。

  洛汀洲说:“所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傅寻书,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这个问题傅寻书无需思考就能回答:“你是我追寻的自由。”

  洛汀洲琢磨着这两个字:“自由,并不一定代表喜欢。”

  傅寻书沉默了。

  好半天,才反问道:“那队长为什么又要当我男朋友?”

  “因为喜欢你啊。”

  洛汀洲说:“我验证过了。”而且无数次确定自己的心意。

  “那队长又凭什么觉得我没法验证自己对你的感情就是喜欢?”

  男生执拗的望着洛汀洲的眼睛,眼中是比窗外夜色还要浓郁的黑,稍不注意,就要将人连皮带骨吸进去。

  洛汀洲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我跟你讲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高中都没读完就步入社会的小混混。”

  “小混混读书时就是个混小子,成日打架,老师同学都讨厌他不说,就连街坊邻居、他的母亲也讨厌他,——恨不得他从没出生过的那种讨厌。”

  “有一次,小混混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出去找工作,但年龄不够,没人敢用他,只有一家网吧老板好心收留他当个小网管。”

  “当时来网吧上网的客人都在玩一款游戏,小混混恰巧手速不错,意识还行,逐渐有人找他代打,干了半年也算小有收入。”

  “小混混花了很多时间在游戏上,苦练手法,在游戏里当大佬,风光无限、称霸一方。但游戏里的风光更加反衬出小混混现实里有多糟糕。”

  “有一天,有个自称电竞选手的人问小混混,愿不愿意去打职业。”

  “小混混很高兴。但小混混妈妈不同意,她见不得自己儿子好。”

  “小混混以为梦想的翅膀被折断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个选手所在的战队的队长亲自到小混混的城市来找他,邀请他一起打游戏。”

  “小混混很心动,当天他就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那座烂泥一样的牢笼。但是意外发生了——”

  “那天晚上一伙不良少年围堵到小混混家楼下,队长为了保护小混混,手受了伤。职业选手最宝贵的手,落下了永久的伤痕。”

  “后来,这位队长在一次夺冠之后,光荣退役了。”

  “但小混混知道,队长其实还想再打几年,游戏是他的梦想,没有什么比被迫放弃梦想更残忍的事。”

  “小混混去了俱乐部,一待就是五年,与其说俱乐部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由他人的梦想编织出的另一个牢笼。”

  “小混混爱这份事业,也没那么热爱。”

  “他亏欠队长,所以把余生都赔在这儿,他就不欠人什么了。”

  “在打职业的这几年,小混混收了个徒弟,小徒弟矜傲、可爱、有韧劲儿、还粘他,从没被什么打倒过,小混混很喜欢徒弟,但还是不告而别了,只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

  “那是他唯一的亏欠。”

  “后来小徒弟也进了队,小混混发现徒弟跟他想象的一样好,……不,应该是比他想象中的模样还要好,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

  “小混混喜欢小徒弟。他有他身上没有的东西,他深受吸引。”

  一个人前十几年的经历被当成故事来讲也费不了多少言辞。

  洛汀洲说完后,口干舌燥,艰难地吞咽一口,重新问道:“听完这个故事,你觉得,这个小混混还值得天之骄子的小徒弟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