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道歉,却不肯认错。

  窗外的树杈上都结了冰。屋里开着空调, 窗户也没有关。周承玦抱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好几次挣扎着想醒,却总是醒不过来。

  期末考试前他熬了几个大夜, 有点头晕脑胀的也自恃身体好不当回事,这下考试结束, 堆积的不适感便一齐爆发, 躺在床上挺尸。

  手机震动他知道,估计是周远城说要接他去国外过年的电话, 懒得接。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的魂儿还在梦里飘着, 又回到了初中时最惨淡的光景。

  梦里他还是心有余悸, 很怕自己考得不好,怕又会像从前那样, 只能远远看着, 不配待在周承钰身边。

  直到周承钰过来按了两下门铃, 才叫魂般把他的神智唤回来, “周承玦?你还在睡吗。”

  他睁不开眼睛, 只有耳朵是灵敏的, 听见周承钰开门进来,又为他关好了窗, 走到他床边。

  微凉的手掌盖在他额头上, 舒服得让人想哭。他梦呓般嘀咕着一句话, 周承钰贴近他才听清。

  不要丢下我。

  “是不是做噩梦了?”周承钰轻轻拍了拍他,柔声说, “你有点烫, 可能是睡太久了。起来醒醒神吃点东西吧。”

  “难受。”他费劲地蹬着被子, 把上半身挪到周承钰腿上, “不想吃外卖。你们家晚饭剩下点儿什么没?”

  “……”

  周承钰说,“晚饭还没做呢。你先起来,等我回家跟我妈说一声,待会儿下去一起吃。”

  他哼了两声算是回应,脸红红的赖在人身上乱拱。好像没断奶的小狗。

  周承钰被刺激得父爱发作,难得轻声慢语地哄了他一会儿才下楼,想去给他找点热乎吃的先垫垫肚子。

  他离开前后还不到半小时,家里氛围却变得有些奇怪。

  周云彤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摆弄画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电视。客厅里的大扫除才进行到一半,拖把靠在沙发边上,积了一小圈水渍。

  平时阮萍最看不得这种事情搁置在一半的不利落的样子。周承钰下意识地问,“妈妈出去了吗?”

  “没有哇。”周云彤说。

  这时候他才发现卧室的房门是开着的。

  走时太急,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关门,可头皮一紧,心里本能地浮出大祸临头的预感,原本直走向厨房的脚步也转了回来,“……妈?”

  他房间里所有抽屉都已经被翻了一遍。平时阮萍从不会乱动他的东西,所以他没有给任何抽屉或箱盒上锁。

  书桌最底层的大抽屉里放满了周远城买给他的儿童套餐小玩具,再上一层则放着周承玦写给他的情书,和铺了半抽屉的郁金香干花。

  每一朵他都没舍得丢。

  每一朵,都被阮萍看在眼里。

  阮萍坐在他床上,手里还拿着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情书,仿佛受到的冲击太大,正在愣神。

  看到周承钰进来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她颤着嘴唇说,“你们两个,发生关系了?”

  被拿在手里的情书正是他今天看的那封,周承钰几乎能背下其中的内容。

  周承玦手写的情书里有更多混不吝的露骨句子,他们有过的边缘/性/行为,跟上床也没什么两样。

  周承钰后背冒着冷汗,脸色又红又白,可一咬牙还是点头承认了,“……嗯。”

  “……”

  阮萍脸色比他还要难堪,猛地将情书摔到他脸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锋利的纸边划破他的耳垂,刺痛一闪而过。周承钰反而冷静下来,弯腰捡起情书,低声回答,“我知道。”

  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周云彤听见声音,连忙跑过来,却没敢进。

  这动静激起了她曾目睹父母吵架的可怕记忆。她不安地扒在门口探着脑袋看,“妈妈……哥哥,怎么了?”

  “我知道。是我先喜欢他的,情书也是我想看才让他给我写的。”

  周承钰心里早就编排过,闭着眼睛说,“他从小就特别听我的话,我让他干什么他会做。所以我就不要脸地勾引他……”

  简直是天方夜谭,每一个字都不该是自己那个听话的儿子会说得出口的。

  阮萍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抡胳膊扇了他一巴掌。

  周承钰一点也没躲,被打得偏过身去,趔趄着后退半步,抿住了嘴唇不再说话。

  “不要打他!”周云彤终于哭着冲到他身边,用力拽他的胳膊。

  “哥哥已经知道错了。你快点说,周成语,你快说你知道错了!”

  “……”

  周承钰没觉得痛,却不敢抬头,愧于面对她失望透顶的眼神。

  “这一巴掌是打你什么,你知道吗。”阮萍下巴在抖,声调尖锐得刺耳,“我养你到这么大,你就这么说自己?谁教的你自轻自贱!”

  周承钰低声说,“对不起。”

  他只是道歉,却不肯认错。

  **

  “去把周承玦叫下来,现在就去。”阮萍厉声道。

  “你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说是吧?那把周远城也叫回来,看看他的好儿子,再看看他夸上天的干儿子。看看你们都鬼混干什么!”

  她发怒的样子实在可怕。周云彤大哭:“妈妈!”

  阮萍毫不留情地呵斥,“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

  她的反应比料想中还要剧烈,今天这事显然难以妥善收场。周承钰不得不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喂?周承玦。”

  “哼……”电话那头还是撒娇的语气,“都有什么吃的?我快饿晕了。”

  周承钰蓦地鼻子一酸,内心被歉疚涨满,可被阮萍盯着,还是只能说下去,“你现在有没有力气,能不能下来一趟?”

  “嗯?”周承玦这才听出情况有异,干脆地回答,“我马上到。”

  等他下楼的两分钟里,周承钰度秒如年。

  他其实更希望周承玦不要下来。免得又犯犟乱说话,把事态激化得更加恶劣。

  可如果这个时候还逆着阮萍的意思来,本身也是在激化矛盾。往前往后都是错。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他们原本打算高考后再向家长坦白的。主动开口,起码还有一定的话语权。

  不像眼下。他们明明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却像龌龊的丑事被戳穿似的难堪。

  看着他挂了电话,阮萍又问,“这件事周远城知道吗?”

  “知道。”他硬着头皮回答。

  被蒙在鼓里的事实加深了她的愤怒,“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

  “学校里有谁发现过你们吗?”

  “真的没有。”周承钰立刻解释,“老师同学都没有,我们在学校很……正常。”

  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作祟,听到这句阮萍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上午还在接受亲戚朋友的赞叹,挨个地夸她儿子有多优秀,夸她教育有方。

  可谁能想到,她乖顺听话的好儿子背地里做出这种事。

  但凡周承钰是跟学校里哪个女同学早恋,她都不会这么激动,“你们到底这样多久了。”

  “就今年,”周承钰犹豫了一下,自己也说不准,“今年才开始的。”

  今年才开始的?今年都快过完了!

  少说也有大半年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那上次在酒店拍到你跟英语老师,究竟怎么回事?”她往前回味,质问道,“难道是为你和周承玦挡枪?”

  “不是!那次真的是误会。我们俩也没有,”他忍着羞耻说,“我跟周承玦没有去酒店开过房。”

  “你高二期末缺考那次呢?”

  “那次是,远叔说要搬去国外定居。他们是那天的飞机。”周承钰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想让他走,所以也顾不上考虑别的……”

  “所以你连期末考都顾不上了,跑到机场去就为了追他?”

  略去前因后果,她只听到这几句,脑子里轰地炸开了,气得失去理智,“你就这么不值钱,这么着急要去倒贴?等他们搬家了你是不是还要追他追到国外去?”

  她越说越恼火,又高高地举起了手,“周承钰,你还要不要脸!”

  周承玦冲过来正瞧见,心都不会跳了,“阿姨!”

  阮萍的手停顿了一下。他一看这情景就全明白了,毫不犹豫地双膝下跪,“阿姨您别怪他,是我给他写的情书,非要他收着!是我强迫他的。”

  他用尽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是我混账,都是我的错!”

  周承钰失声叫他,“你干什么!”

  这一下比阮萍打他的巴掌用力了两三倍不止,简直是毫不保留地砸了自己一拳。

  周承玦顿时耳鸣如钟,大半个身子狼狈地歪倒,趴在地上晕腾腾地说,“我没……”

  他想说自己没事,但情况显然不是那样。眩晕感迟迟没有褪去,别说继续解释,他连周承钰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挣扎无果,周承玦一头栽进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来唠

  谁懂

  急起来一巴掌把自己扇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