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的行程排得不算太满, 每天都会有两小时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去当地文化博物馆，墨厂参观时就必须按照流程听讲解，这种行程绝不可能掉以轻心, 稍微谨慎点的学生已经开始记起笔记，还有做得更彻底的例如杨柠, 她直接开始录像, 对唐暖笑笑：“以防万一嘛。”
谁知道回去以后会留什么作业。
许梦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记得发我一份。”
杨柠撇了她一眼：“可以, 但是有条件。”
许梦梦想都没想就说：“秦老师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杨柠立刻：“成交。”
唐暖好笑地看着她们在自己跟前就这么达成了一桩交易。既然杨柠录了视频，那唐暖也就稍微放松了下来, 没有那么认真听讲了。
不过我得给杨柠什么才能拿到视频呢？
唐暖想了想。
和邱糯阳有关的事吗？
想到这她看向一班的队伍，他们比三班快一个流程, 已经走到墨厂的户外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阿嚏。”
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邱糯阳在打喷嚏。
三月底早已入春, 春暖花开, 徽山市的油菜花开得正繁盛，坐大巴经过山野的时候一眼望去尽是一片片金黄点绿的油菜花田, 眼睛是享受了一番美景, 但唐暖从第一天起就不下数次听见不远处传来邱糯阳的喷嚏声。
在宾馆的时候邱糯阳倒还好，只是一回来就能看见她鼻尖红红，唐暖心疼地把自己的过敏药分给她吃, 还把口罩也分给她了。
邱糯阳说话时鼻子还是堵的, 她就着唐暖递过来的水吃了药，闷闷不乐地说：“唐暖, 我算是知道你平时有多么难受了。”
唐暖坐在她旁边, 她发现邱糯阳难受的时候就不会想着要变猫，所以她反而一点都不难受了。
结果这次春游自己一次药都没吃, 全给邱糯阳吃了。
这算不算用过敏打败过敏啊？
唐暖苦笑。但打败了也没用, 邱糯阳这么难受, 唐暖现在只想抱抱她，摸摸她脑袋：“呼噜呼噜毛……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邱糯阳窝她怀里半天不说话，最后才给出一句：“陪我就好。”
唐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点点敲碎，碎屑烤热烤化，流成一滩儿滚烫的蜜色糖水。甜，但是也痛痛的。
如果陪伴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唐暖在夜晚抱紧吸着鼻子的邱糯阳，祈祷她明天起来可以好上一点。
那就得好好做到才行。
就这样来到今天，明天上午行程结束后他们就会坐上动车回到星北。正好接周末，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让学生们休息整顿一下，转换好心情继续学习。
其实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四月要举办运动会，连坐在大巴前排的秦琴都难得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叹口气。她知道接下来就得开始费尽心思让这帮躁动不安的年轻人们冷静下来了。
所以现在车里无论如何吵闹她都不打算站起来喝止，就让他们闹这一阵吧，让他们好好发散掉多余的能量，等回学校就好了。
秦琴莫名笑了下，因为太闹腾所以被揪到她旁边坐着的许梦梦看到后打了个寒颤。
下午大巴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个位于一大片油菜花田之中的古镇，今天天也晴朗，大巴驶过土路的时候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开始对着窗外狂拍，这里的景色大概是这几天以来最漂亮的了，有人偷偷开了点车窗——风徐徐而入，带着点和煦的阳光暖意还有花香，偶尔能看见蝴蝶在花田间飞舞。
唐暖靠在半开的车窗旁，马上就要下车，她手上慢吞吞给自己扎头发好方便行动，虽然天气很好风景漂亮，但她心里却沉沉的。
这么多花儿……
唐暖简直能想象到邱糯阳不停捂着鼻子打喷嚏的样子了。
这种古镇行程就是留给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下车他们先用四十分钟左右先去了趟古镇里的文化馆，一圈下来后老师们在门口嘱咐了些诸如下午五点半在大巴那里集合注意随身物品云云，最后终于解散，许梦梦嗖一下就从秦琴身旁飞了出去，连叫都叫不住。
“像只坐了八小时车后终于松了绳子撒欢儿往外跑的大狗。”
杨柠如此评价，唐暖被她逗笑表示赞同，杨柠回头看她：“跟我们走？还是去找邱糯阳啊。”
她只是象征性问问，没想到唐暖抱起胳膊来居然还是真的想了想：“嗯……跟你们吧。我打算去刚才路过的商街那买点东西。”
其他同学没觉得有什么，杨柠却一愣：什么情况？
有点不可思议，以至于逛的时候杨柠忍不住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凑过去问：“你和邱糯阳吵架了？”
彼时她们正在小商品店挑当地特色饰品，唐暖拿起一串琥珀链子认真看了看，嘴上回：“没有啊，我们挺好的。”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杨柠问出这话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八卦了，人家小情侣的事，不跟她讲也正常的。
好在唐暖没觉得，她放下那串链子看看周围，见没人看着这边就说：“你跟我过来下。”
杨柠一头雾水被她拉到旁边小巷子里，古镇就是这种犄角旮旯最有氛围，白墙青瓦马头墙，昨晚刚下过一场小雨，所以石板路间隙长着青苔，表面则是湿漉漉的，一条小河淙淙流过，对面是一排民宅，晾衣绳上挂满了随风翻飞的衣裳。
“你知道邱糯阳对花粉过敏对吧。”
唐暖语气很严肃，杨柠也忍不住正经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我是知道，她那个朋友圈一发我觉得现在应该没人不知道……啊我懂了，她这几天应该挺辛苦的吧。”
杨柠似懂非懂，她现在悟到的一层是好不容易一起来春游，历经千辛万苦能住一个房间结果邱糯阳却因为花粉过敏变得很难受，所以……唐暖是觉得很可惜？
但唐暖显然已经超过这一层了：“是很辛苦，不过还好。我问她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她说只要我陪着她就好了。”
措不及防一嘴糖，杨柠移开视线看了看河边的风景，觉得不该是自己站在这。
“我本来也想这么做的，但我老觉得还是不够，她看起来那么难受哎！”
唐暖说着说着还激动起来了，没和杨柠说的是邱糯阳刚才给她发微信说自己来了例假，还有点晕车，所以去文化馆参观的时候她其实一直都在车上呆着休息，但她也说等感觉好点点会出来走走的，所以不用担心。
虽然回了好，可唐暖收到这消息以后心里一直难受得紧，她总觉得自己明明还能做点什么的。
只是陪伴，真的就够了吗？
杨柠这下懂了：“所以你来问问我有什么主意？”
唐暖点点头：“对，我记得你好像读过很多谈恋爱的小说，小说里都是怎么做的啊。”
杨柠瞬间脸红：“你、你怎么知道！”
“许梦梦和我说的，她说之前有本书从你位斗掉到地上，她看见就帮你捡了，随便翻了翻就……”
杨柠瞬间捏住唐暖的肩头，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可以了，就此打住吧。”
杨柠身上威压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唐暖识趣闭嘴，过了会杨柠才缓过来，她松手：“……虽然我是看了很多这样的小说，但我自己又没谈过恋爱，不好给你建议啊。”
唐暖闻言有点沮丧，杨柠若有所思：“但是一般情况下主人公这个时候就该搞点浪漫了……”
搞浪漫？
唐暖有点发愁。
如果让自己硬想她绝对是想不出什么的，而且唐暖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搞浪漫，好像每次惊喜计划好了都会出错。然而这话说给邱糯阳听她肯定是不同意的，向日葵看海与烟花，哪一件拎出来不算浪漫呢？
而且她觉得搞浪漫也没办法消除邱糯阳身体上的难受与疲惫，反而还得让她消耗精力作出反应。这样不好，她不希望邱糯阳勉强自己。
想着想着答案好像自己出来了。唐暖眼睛慢慢亮起，杨柠注意到了：“想到了？要去找她了？”
没想到唐暖却噙笑摇摇头：“不回去，我还是跟你们一起，走吧走吧，时间还有呢，咱们好好把这个镇子转上一圈，不玩个尽兴可不行！”
唐暖这态度突然调转了一百八十度，而且动力也有了，她又把杨柠拽回店里并且从此开始了一趟暴走之旅——途中同学纷纷脱离队伍，杨柠最后都跑了，但唐暖仍然还在往前埋头走着。
并不是单纯走路，她看见感兴趣的店或者好看的景都会冲上去一顿狂拍，或者好好逛上一圈。
杨柠逃走的时候心想今天结束以后最了解这座古镇的大概不是这些悠哉悠哉的游客们，而是这个一往无前不知疲惫的唐暖。
五点，天色暗下。暮霭沉沉，笼盖住这座古镇和随风摇摆的花田，十三中的学生们走走逛逛的大多已经吃饱，正好订好的饭店突发状况，老师们商量了下，天都黑了，再安排去别的地方也不太安全，所以他们最后决定让学生们在镇子里解决晚饭，吃过后大巴就直接开回宾馆。
这下自由时间又被延长，收到消息的学生们简直一阵欢呼，古镇里仍然穿梭着蓝白色的校服——除了有那么一个人远离人群来到镇子外头，停车场的位置。
视线昏暗，土路也不太好走，可那人还是一路小跑着到了目的地，她手里拿着好几个大袋子，左顾右盼寻找着车窗上夹着“一班”白纸的大巴。
而那辆大巴里司机也出去吃饭了，但车门是敞开的。有个身影坐在前排靠着车窗，她盯着手上的手机屏幕，实则却在发呆——她在等一个人的微信。
但是，好慢啊。
邱糯阳抱怨起来。
上一条已经是十分钟前发的了，可唐暖还没有回。其实是正常的，唐暖现在肯定在镇子里吃饭，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说实话，唐暖在过去这一个多小时里还能抽出时间回复自己已经算很贴心了。
邱糯阳慢慢滑动屏幕。
不仅回复了，她还发来好多照片和视频，遇见了有意思的店，非常适合拍照的景点都会一齐发过来。末了还会问一句：邱糯阳，如果是你的话，你想去哪转转啊
如果是你在身边，我去哪里都可以啊。
邱糯阳是想这么回的，但这么说的话唐暖绝对会抛下一切跑来陪自己。她不希望变成这样，她不希望唐暖勉强自己。
所以她忍着腹痛和鼻子痒意挑了几个唐暖发来的地点说想去这里和那里，唐暖就说：好！那我们一起去
大概是在说以后有机会再过来一起去吧，邱糯阳看着屏幕不由得笑笑，唐暖开朗的语气总能让她好受一点。
感觉现在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其实我也可以……去找她？
这念头一升起邱糯阳就有点忍不住了，虽然宁敦让她好好在车里休息，饿了的话会给她带饭，但邱糯阳一个人实在是呆得难受。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恐怕能一直等到最后，但现在已经不行了。现在她满脑子都想去找唐暖，难受就难受吧——唐暖说过的，小猫咪已经忍到了现在，她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正要下定决心站起来的时候却瞥见车外一抹蓝白色的校服经过，那身影停在车头前看了看，然后才跑上了车，气喘吁吁的，邱糯阳吃惊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唐暖两手拎着好多袋子站在她面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邱、邱糯阳……我来啦。”
邱糯阳张张嘴，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唐暖就以为她还在难受，于是连忙坐在她身边，从袋子里拿出一杯还热乎的奶茶塞到邱糯阳手里：“这个这个，红豆的，喝甜的心情好，例假也会好受点。”
说着她又从袋子里掏出一袋暖宝宝：“这个不能分装卖，我就买了一包，现在贴也行，或者回宾馆我给你贴……哎反正现在这里也没人，我给你贴吧。”
唐暖说着就撕掉打算给邱糯阳贴，邱糯阳忙摁住她手：“我自己贴就好了。”
唐暖“哦”了下，邱糯阳贴暖宝宝的时候她又从其他袋子里拿出一些她觉得很好吃，所以多买来一份的街边小吃。有的已经凉了，唐暖就让邱糯阳少吃一点。
她还买了些古镇明信片，一些小饰品，她边讲着这一路上的趣闻一边翻着手机相册给邱糯阳看，这些照片邱糯阳都看过了，可这次这些照片被添上了新的信息。
听她讲着，邱糯阳几乎能看见眼前这个唐暖在这些地点跑来跑去，欢快得很。她那边跑跑，拍一张照，然后又很快冲到另一头，在店里拍了视频，买下一串适合邱糯阳戴的手链，再为她买热奶茶，好吃的小吃也总是挂念着要给邱糯阳留一份。
邱糯阳还是说不出什么话，她就是一声声应着，不说出成段的话语。她只是看着唐暖，为她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入夜，风从车门那里吹进来，带了点花粉，邱糯阳鼻尖发痒，可她心情却好得很。
与此同时唐暖久违鼻子发痒，她揉揉鼻子偷偷看了眼勾起嘴角的邱糯阳，心想她好像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讲话啊。
但是，既然鼻子痒了……说明邱糯阳并没有不满。
她松口气，然后试探着问：“邱糯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邱糯阳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直接回答：“可以的，唐暖。”
她眯起眼来笑，笑容温和，比春风还让人舒服。
“你可以把我带走。”
——于是，在深下的夜色里，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一同进入古镇。对其他人来说是即将结束的一天行程，对唐暖和邱糯阳来说却并非如此。
这是一个开始，哪怕只有一点时间也无妨。甚至正是因为只有这么一点时间，唐暖才会提前问邱糯阳：如果是你的话，你想去哪转转？
现在要去的就是她走过一遍后觉得最值得去的地方，还有邱糯阳最想去的地方。
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让这一点时间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让邱糯阳戴上她买来的口罩后，唐暖就牵着邱糯阳的手走在古镇里，带一次走过自己白天去过的地方。可是心情却截然不同。
她们和所有人走向出口的人几乎是逆行，有同学叫住她们，但无论是唐暖还是邱糯阳都会说：等一下哦，我们现在有个要去的地方。有事的话晚上再说吧？
可那地方究竟是哪呢？似乎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最后她们穿过逼仄的小巷，来到河边。正是白天唐暖和杨柠一同站过的地点。到头来唐暖还是最喜欢这种角落，像是藏在无数大事件中的日常间隙，够平凡，也必不可少。听水流声过，看着对面那排民宅纷纷亮起窗户，有些衣服已经被收下，可以嗅见对岸传来的饭菜香气。
然后，牵着邱糯阳的手。
唐暖低头看着她们紧紧相扣的手，心说这也是陪伴，是邱糯阳想要的陪伴。只不过加进了一点唐暖自己的理解。简简单单的陪伴当然也很好，可如果自己只是陪着邱糯阳呆在车里，邱糯阳一定会感到一丝愧疚，觉得唐暖本该更尽兴的。
那么就先尽兴吧！开开心心玩够了，把这样的心情也传递给了邱糯阳，然后再跑回来找她，牵着她的手说：看！我玩尽兴了，接下来就轮到我来陪你玩尽兴啦。
唐暖扭头看向邱糯阳，马上就要结束的这一点时间让她有些忐忑不安：虽然是来到现在了，可她究竟有没有做到这点呢？
邱糯阳看着对岸，对岸的灯光映在她眼里，很亮，像藏了两颗星星。她感觉到唐暖的手又紧了紧，想到她们一路上对外的说辞，又想到唐暖怕她难受，所以一直紧紧贴着她，好让她靠着。最后她想到唐暖的背影，坚定地护住她，实在可靠。
这样的她们在外人看来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邱糯阳突然笑笑，这时吹过一阵风，拂过水面吹起涟漪，也带来花粉让邱糯阳打了个喷嚏，本想说出的心声化作无奈一声笑，邱糯阳揉着红红的鼻子，眼里的那两颗星星突然成了泪水，啪嗒掉进河里。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人如何看待她们的。
但她知道自己的感觉。
也知道，唐暖到底像什么。
所以她忍不住呢喃出声：
“……唐暖，你是我的……骑士。”
正巧身后巷口走过一波吵闹的学生，大家都余兴未尽，不知聊起什么话题，热火朝天的。邱糯阳的话就这样被盖过，听不真切。
可唐暖还是愣住，这一刻她感觉似曾相识，那斑驳的记忆被风吹了起来，就像水波一样。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早早就被掩盖在初中饰演另一个角色的痛苦之下，唐暖差一点就以为它根本就不曾存在了。
但这一幕确实曾发生过，唐暖敢肯定。曾经也有一位会对花粉过敏的公主对她说过这话。彼时唐暖正站在她的轮椅旁，帮她打跑那些想来欺负她们的坏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公主被坏孩子带来的花惹得打了个喷嚏，她揉揉红红的鼻子，抬眼去看唐暖的时候掉了几滴泪，可她是笑着的，笑得好明媚，比春日阳光还要让唐暖心头发烫。
对花粉过敏的公主就是那时候说的：
“小暖是我的骑士呀。”
多年前的小唐暖便自信挺胸，拍拍胸口说：
“那当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