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她的爸爸被人刺杀,从演讲的花车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血蔓延到她的脚下,将她完全淹没,视线内猩红一片,看久了又变成纯粹的黑。
是梦吧?
否则怎么会这么可怕?
她爸爸……
怎么可能……会死呢?
伊冯的耳朵里回荡着强烈的嗡鸣声,那声音像是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她的脑海,让她头痛欲裂,眼前天旋地转,几欲昏厥。
“伊尔……”
她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亲昵地叫着她的昵称。
是她爸爸,可又虚弱得不像是他。
刚刚消失的五感又尽数回归,她低下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父亲苍白的脸。
“伊尔……”男人又叫了一声,濒死的双眸泛起涟漪,倒映着女儿同样苍白的脸。
原来……不是梦吗?
·
苏珊娜的生命魔法没能将他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但也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女儿紧握着他的双手上。
曾经这只手小到只能握住她的一个指头,现在也能反握住他的手了。
伊冯……他的宝贝,他的女儿。
他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儿成长为落落大方的少女,他本以为自己的时间还有很多,还可以看着她长大、结婚,看着另一个人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原来生命是这样的短暂,短暂到好像他只眨了一下眼睛,就迎来了他的死亡。
现在他要死了,他的伊尔又该怎么办?
伊冯泣不成声:“爸爸……求求你……别抛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欧内斯特深深地凝望着女儿的脸,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吐出了一句微弱的“抱歉”。
对不起,亲爱的伊冯。
爸爸曾经答应过永远不离开你,现在却要食言了。
他抬起手,颤抖着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很快就有新的泪水流淌下来,几乎将他的手烫伤。
他想再抱一抱她,想亲亲她的额头,想让她不要再哭了。
可他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了下去,重重砸进成堆的塞斯百合中,掀起了一阵花雨,眼中的神采也在同一时刻完全消失。
伊冯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
周围一片寂静,整个码头回荡着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尤拉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顺着她的发丝,由上到下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乌云遮住了月亮,贺小满鼻尖一凉,忍不住抬头去看。
下雪了,灰扑扑的雪花从天空中落了下来,很快就落了众人满头。
学校的几个老师寻找线索回来,汇报道:“有黑魔法师的痕迹,但是人已经不见了。”
苏珊娜默默离开,艾丽卡上前搀扶着她,用眼神向她询问现状,她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被排查完毕的普通市民被责令离开,轮到贺小满几人时,她们出示了自己的校徽,选择留下,沉默地站在远处陪伴着她。
常樂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把头靠在了贺小满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原来……阿尔斯的冬天也这么冷。”
·
雪下了一整夜。
所有肮脏与污秽都被白色覆盖,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贺小满醒过来的时候天刚亮,她坐起身,给旁边的常樂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雪还在下,但是没什么风,所以也不是很冷。
教学楼天台的雪没人清理,她一路走过去,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薄薄的脚印。
照例是每天都有的练剑过程,她挥动望舒,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最后伊冯晕了过去,被尤拉抱回了公爵庄园。欧内斯特公爵的尸体也被人运送回府,等待下葬。
子欲养而亲不待。
前十八年的伊冯被保护得太好,性格太过天真,如今她的支柱轰然倒塌,贺小满怕她会从此一蹶不振。
练完剑她回到寝室,常樂已经醒了,还简单地做了些食物,两人囫囵地吃完早饭,贺小满说:“伊冯……”
常樂知道她想问什么:“这边的丧葬习俗我不太清楚,公爵府可能会很忙,而且可能会有守卫,我们不一定有资格进去。”
贺小满说:“去看看。”
常樂点点头:“好。”
两人出门的时候还收到了诺雷希的消息,他请了假,人在校门口,问她们去不去公爵府。
常樂回了个“去”,三人在门前汇合,都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地往前走着,踩得雪地“咯吱咯吱”直响。
公爵府在王宫附近,很好找,因为很多穿着黑衣服的人都在往那个方向走。
葬礼竟然就在今天。
这一条街住的都是政府要臣,什么亲王、公爵、将军、内阁大臣……他们中无论哪一个人的官职都远远高于奥特兰森小镇的区区男爵,房子的占地面积却没有人家的四分之一大。
很快她们就找到了欧内斯特公爵府,门口的两个侍卫拦住了她们:“抱歉,你们不能进入。”
三人退至一边,诺雷希问:“怎么办?也不知道伊冯怎么样了……”
贺小满说:“我从后面翻进去……”
常樂连忙抓住她:“别……千万别。我们等等看,如果遇到熟人就试试能不能跟着进去,不行的话……就多等等。”
“好。”
三人蹲守在门外,好在守卫并未驱赶她们。等了一会儿,终于碰到了两个熟人,正是马科尔和苏珊娜。
两人是外出冒险的打扮,并没有特意换上黑衣服。
常樂迎上去,说明了原因,马科尔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们:“抱歉……我们也没资格带人进去。”
其实看艾丽卡和路易不在的时候她就猜到了,马科尔参与调查古堡死气一事,而且本身应该对阿尔斯做出过什么贡献;苏珊娜的生命魔法为欧内斯特公爵争取到了一些时间——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也获得了来自王宫的邀请,但是艾丽卡和路易并没有为公爵做什么,所以没资格参加葬礼,干脆就没来。
常樂并没有为难她们,目送两人进门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们也不是非参加葬礼不可,毕竟她们也不认识欧内斯特公爵,只是可惜,在伊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她们没能在她身边。
“再等一会儿。”她看了看怀表,对另外两人说道,“葬礼开始还没能进去的话,我们就离开,之后再说。”
雪一直没停,各家各户的仆人出来清洁路面,常樂踮脚,替贺小满拍去了头上的雪。
贺小满静静地看着公爵府的大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一会儿,她们等到了科尼利厄和乔伊丝老师。
科尼利厄穿着教师制服,乔伊丝老师却没有,两人应该是一个代表洛克菲勒而来,一个以私人身份应邀而来。
三人迎了上去,常樂声音清脆地叫道:“乔伊丝老师!”
科尼利厄嫌弃地皱起了眉:“你们怎么在这里?”
乔伊丝打了个哈欠:“你们怎么来了?”
常樂说:“我们想看看伊冯……”
“啊……”乔伊丝叹息道,“那个可怜的孩子……我记得你们在学校的时候玩得最好,来吧,我带你们进去。”
三人感谢道:“谢谢乔伊丝老师!”
科尼利厄冷哼一声。
但是没人搭理他,他自讨了个无趣。
乔伊丝老师似乎是一位大贵族,守卫恭敬地向她行了礼,并没有对她身后的三人过多排查。
她们终于踏入了公爵府的土地,一进去就有侍从为她们递上了黑伞和白花。
伞很大,贺小满跟常樂共撑一把,跟在乔伊丝老师身后往前走。
她们从正厅中穿过,一路来到后院,葬礼就在这里举行,此刻已经站了很多人,胸口都别着白花。
一把把撑开的黑伞组成了盛开的花海,唯独跪坐在棺椁前的伊冯没有撑伞,她怔怔地看着父亲的遗体,像是一具失了魂的木偶。尤拉蹲在她身前,一言不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膀,像是哄着一个不肯睡觉的孩子。
贺小满听到了窃窃的私语。
“真可怜啊,一个女孩儿,以后该怎么办啊?”
“欧内斯特公爵是个好人,这帮可恶的黑魔法师真是该死!”
“听说昨天本该是那位大人出席,但是最后定下来的人确实公爵大人,可能这就是命吧……”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充斥着她的耳朵,她看向一动不动的伊冯,脚往前迈了两步,又很快收回来。
诺雷希问:“我们不过去看看她吗?”
常樂摇摇头:“再等等吧……她现在也许想一个人静静。”
马科尔和苏珊娜从人群的另一头挤过来,跟两位老师打了个招呼,同时为她们带来了一会儿要用的花。
苏珊娜说:“马科尔说看到了你们,我就跟着他过来了。”
几人站到了一起,马科尔望着棺椁,突然说道:“太快了……”
众人瞬间转头,把视线定格在了他身上。
马科尔反应过来,抿了抿嘴,说道:“我还以为最早也要明天,没想到他们的效率会这么高,今天早上就处理完后续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