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你啊，”沈纵情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信吗？”
裴影溪皱着眉，手指轻轻触上了那紫黑色的伤口。
那伤口极其深，一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爪子挖了进去，深可见骨。
“……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伤怎么来的？”裴影溪问。
“呔……你现在不是每天都要泡药澡吗……那草药长在秘境之中，取的时候费了点劲。”沈纵情叹气，“也是我自作自受……非要给你下那种药。”
脑海里想起方才那少年的话，裴影溪眼眸一动，大概也知道这伤是为他而受的了。
……明明他刚刚还在感慨，萧陵愿意为了裴明以身涉险。
可现在等沈纵情真的去了，裴影溪却又觉得不愿意了。
这样搞得好像裴影溪欠了他什么似的。
但是他也明白那个少年的话是对的。
若不是沈纵情，他早就已经死了，而阶下囚能谈什么尊严呢？
如今沈纵情愿意这样对他……
“……你这伤，要怎么治？”裴影溪突然开口问。
沈纵情闻言明显一惊，“……就，就那药水先擦干净，敷点药粉就行了，慢慢会好的。”
看了看盆里的血水，裴影溪顿了顿，捡起那块被药水浸透的帕子，替他擦上了那伤口的周围。
沈纵情的皮肤是暖白色，有着明显的肌肉，样貌是偏传统的硬汉。
看上去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劲。裴影溪想。
“……嘶。”
许是裴影溪的动作碰到了什么，沈纵情疼得发出了闷哼。
“……怎么了？”裴影溪立刻停下了手，蹙眉，“要不我把那个少年喊回来吧……”
他好像不太会服侍人。
“不用不用，你继续！”沈纵情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也还是咬牙承受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关心，“是我太脆弱了。”
裴影溪只能又继续帮他清理。
片刻后，终于将他的伤口都敷好了药粉，而沈纵情此刻疼得已经面色发白、眼前模糊了。
……这份福气还真是承受不来。
“……你为何这种表情？”裴影溪皱眉，“很难受吗？”
沈纵情哪里敢说实话，摇头，“没有……”
裴影溪闻言，对他的看法再度变化了。
“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不舒服直接说，”他收了之前的脾气，叹气，“刚才那少年说的也对……本就是阶下囚，又哪里来的脸面和你发什么脾气呢？”
这话沈纵情就不爱听了。
虽然最开始的确如此，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他蹙眉，“阿溪，我说了，只要你愿意，九王妃之位就是你的……你为何要如此妄自菲薄？”
这一次裴影溪没有说话了。
就在沈纵情正准备穿上衣服走人的时候，忽而听背后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父母族人的仇怎么办？”
沈纵情一怔。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将他们生生隔开的不是裴影溪，而是他曾经所做的这件事。
他的族人，间接性的因他而死。
“……好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裴影溪却垂下了眼，走上前来。
沈纵情瞧了他片刻，被他扶着回寝殿了。
他的伤口在背上，只能侧躺，裴影溪扶着他躺下去的时候，却忽而又听沈纵情问，“你想杀了元无饕吗？”
“……想，但是我没有这个能力了。”裴影溪叹息，似乎在怀念什么似的，“就这样吧……你睡吧，我先走了……”
“陪我说一会话，好不好？”沈纵情却少见的提出了要求。
他的眼眸如星，像是带着一丝祈求。
裴影溪自己身子也不舒坦，他顿了顿，答应了：“你躺进去些，我睡外面听你说罢。”
待他躺了下来，沈纵情突然越过去，趁他不备，吻了吻他的侧颊。
“……你干什么？”裴影溪惊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些。
“只是觉得……好久都没人对我这么温柔了。”沈纵情看着他道。
裴影溪才不信，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你的那些男宠呢？”
“不一样的，他们都怕我。”沈纵情却说。
他讨厌那种带着利益的眼神，讨厌阿谀奉承。
只有裴影溪敢扇他巴掌，不给他好脸色看，但也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给出一点真心。
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可见的一点。
那也是真心的。
“……你好像个孩子。”裴影溪只觉得他幼稚。
沈纵情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鬼王的吗？好不好奇我在人间历劫的事？”
这些日子里，裴影溪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七情劫的来源，闻言迟疑着摇头，“不知。”
但他其实也不好奇。
可沈纵情仿佛想要他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于是他说，“……反正无事，你想说，就说说罢。”
沈纵情便絮絮叨叨的说了。
他的声音软下的时候很温柔，显得他有了几分人的样子。
沈纵情那辈子，投成了一个好人家的公子哥。
不缺吃穿，但有一个对他很差劲的哥哥。
那个哥哥，在父母死后，将十六岁的他送进了青楼接客。
他最后死在了别人的榻上，也染上了那些嫖客不把人当人的恶习。
裴影溪听完只有一个感觉——可怜又可恨。
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还是天道给予了强大力量的加害者。
掌控着别人的欲望却不做好事。
那恶心的欲望在力量加持下、在王位的掩盖下，披上了一层遮羞布。
万事万物，过犹不及。
“……我有时候也很恨我的力量。”沈纵情道，“越多人给予我信仰，我越控制不住我内心的欲望……”
裴影溪沉默了。
“阿溪，如果这力量在你手中……想必会是不同的结果吧？”沈纵情一边说一边玩着他的发丝。
他以为裴影溪会说对，会坚定的骂他活该。
却没想到这人想了想，摇头，道：“设身处地的想，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拥有这样的过去……又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我也不能保证我做的就一定是善事。”
谁能保证自己做出的每一件事都一定是善良的呢？
“嗤……那如果我说我把这力量给你，你会要吗？”沈纵情意味不明的问。
裴影溪一怔。
他正要回答，却有人来传，说封地出了些事，让沈纵情去处理。
沈纵情离开了。
就这样，裴影溪在殿中无所事事的又过了几日，每天就是试试筋脉运行，听听鬼仆的闲话。
沈纵情自那天离开后一直都没回来，直到某日深夜里，大雨滂沱。
他带着一身雨气爬上了裴影溪的床。
然后又被踹了下去。
“……怎么了？”沈纵情无奈至极的看着他，“为何又要将我赶下来？”
深夜里殿外雨声淅淅沥沥，殿中烛火幽微，裴影溪穿着白色的里衣，裹着棉被，满脸都是被人吵醒的不耐。
他挠了挠炸毛的头发，无情的道：“臭。”
“……你是狗鼻子吗？”沈纵情叹气，“那么一点血味也能闻出来？”
裴影溪：“要么沐浴，要么滚。”
沈纵情闻言惊讶挑眉，以前的他定然不会加前面那句话。
他凑了过去，像是急于向主人谄媚献好的狗，“真的洗了澡就能上你的床？不赶我走？”
裴影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困得狠了，卷着被子又躺下了。
沈纵情觉得他像冷漠又傲娇的猫，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的想逗。
但明显裴影溪的睡眠比较重要，他只能先去沐浴。
那血腥味彻底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这一次裴影溪没有将他踹下去了，反而还很和善的分了一半被子给他。
沈纵情对这动作接受良好，便窜进去抱着裴影溪的腰睡了。
他很喜欢这人的身体，细腰，宽肩，在榻上的时候也很勾人。
尽管裴影溪觉得他变态。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裴影溪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纵情汲取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在他耳旁低笑，“怎么？生气了吗？怪我不陪你？”
“……”裴影溪很讨厌他这样说话，“别逼我又把你踹下去。”
“好了……”沈纵情又蹭蹭他，“去处理了一点人而已，顺便又散播了几个谣言。”
裴影溪蹙眉，有点醒了：“什么谣言？”
“没什么……”沈纵情蹭着蹭着，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忽然一口咬上了他的颈子。
动作很轻，但那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有些痒痒的。
他从侧面扣住了裴影溪的手，暧昧低语了几句什么。
“……宝贝……让我……”
裴影溪一直都烦死了他这个蠢样子，觉得他像发情的狗，“……滚！”
沈纵情却声音可怜的唤他的名字，软磨硬泡着和裴影溪说情话。
……
这大概是他们这么久以来最平和的一次。
没有强迫，没有争吵，也没有互相争打。
沈纵情的体力好得过分，温柔下来的时候让裴影溪也不由得承认这人的床品和技术都确实还行。
但一想到他的这是在无数人身上练出来的时候，裴影溪莫名心情烦躁起来。
他很早就醒了过来，看着熟睡的沈纵情，心情颇为不忿，一巴掌把他打醒了。
莫名其妙挨打的沈纵情不敢反抗，只能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裴影溪并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只觉得心里闷，但他也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情感从何而来。
于是把他打醒了又不说话。
“……好吧，”沈纵情摇摇头，忍着了，“谁让我喜欢你呢……对了，宝贝，我要去给二哥护法，他即将下凡了。”
“他下凡干什么？”裴影溪蹙眉。
沈纵情一笑，“因为七情劫呀，我和他关系虽然不好，但这点事还是要做到的。”
“……哦。”裴影溪平淡的道，“几时回？”
他竟然关心我？！沈纵情眉头一挑，莫名的有点害臊，咳了咳，“人间一年，鬼界一日，应该……一个月？我一个月后就回来。”
裴影溪依然没有好脸色。
“……哦，你去吧。”他垂眸，“出去。”
不知他为何又生气，沈纵情还要说话，却又被他赶了出去。
“……好吧，蛇真是奇怪的动物。”沈纵情被关在门外，委屈的摸了摸鼻子，离开了。
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下人们将裴影溪服侍好，别惹他生气。
但他们都没想到再一次回来时，沈纵情却受了更严重的伤。
几乎是要死了。
“……咳，还真是狠……”沈纵情回到了殿中，满身都是血，他躺在地上，喃喃，“……幸亏没被阿溪看到……”
“蠢货。”
裴影溪掀开帷幔走了过来，面无表情：“我看到了。”
——这鬼王竟然已经虚弱到了殿中还有另一人的气息都没察觉出来。
他的表情看上去冷酷至极，沈纵情却从他微蹙的眉中感受到了一丝担忧。
“……哈，你在啊……”他朝裴影溪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你是来送我走的吗？”
现在的沈纵情虚弱至极，就算裴影溪只有那点力量都能杀了他。
但裴影溪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半跪了下来，念起了鸣蛇独有的疗愈咒，帮他治起伤来。
这个动作让沈纵情颇感意外，身上的伤口在术法下慢慢复原，他顿了顿，嗓音很哑，“你不是一直都很恨我吗？”
“……闭嘴，你这是怎么伤的？”裴影溪一边面无表情的给他治疗，一边反问，“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让你的下人们把你领走。”
鬼界强者为尊，此王陨落后，会有无数的异鬼闻着味过来。
所以沈纵情没有去找人疗伤，而且他深知自己手下也没有能治得好这种伤口的大夫。
“被元无饕打的。”沈纵情眼神中似乎有一点复杂，“他让我在萧陵渡劫时做手脚，我不仅没有，还悄悄护了他……”
于是就被元无饕给打成了这样。
“他的力量有这么强吗？”裴影溪皱起眉，心想，他一个人竟然就能把沈纵情打成这样？
那这大鬼王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强大的多啊。
“嘁……还不是仗着他那点力量罢了。”沈纵情叹气，“主要是我没有防备之心，他忽然出手……就给我打成这样了。”
裴影溪沉默着给他疗伤。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神色别有一番温柔意味。
沈纵情忽然说，“你这么想复仇的话，我把我的力量给你好不好？”
……只要你能喜欢我。公，中，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