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萧陵的眸中明显现出一丝疑惑：“为什么？”
裴明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们都到这儿了，仅剩咫尺之遥，只要你打开墓地，便能找到我的身体——为何要回家？”萧陵有些危险的眯起眼，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靠近裴明，抓住他的肩：“你是在害怕吗？”
裴明摇了摇头。
“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我的尸身千年不腐，不会很恶心的。”萧陵以为他是厌恶那些气味，厌恶人死后的模样。
“你不是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吗？”裴明忽而抬眼看他，“你之前说你不知道位置……不知墓中具体情况，可现在呢？”
墓中一时安静无比，只有那些招魂幡在动。
萧陵放开了他的肩，抬指按了按眉心，道：“我承认……隐瞒这个是我的错，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你在担心什么？”
他既然如此坦诚，那裴明也不绕弯子了，直问道：“这墓碑上是不是有一种术法，若是强行开棺会引起鬼魂暴动，继而害它们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
萧陵沉默片刻，态度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裴明缓缓后退了几步，看着他，就像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人。
事实上他觉得也确实没有。
他被甜言蜜语和鬼王的柔情迷惑了心智，从未去思考过这其中的原因。
也没有怀疑过萧陵到底想要什么。
他真的只是需要找回身体吗？
“你知道白骨会伤人，你知道它们身上附着怨魂，也知道开棺会让他们彻底化为灰飞？”裴明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是又如何？”萧陵反问，他血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它们已经死了！”
怪不得白骨会阻止他们。
裴明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因——白骨为什么要绑架萧陵，它们为什么会阻止他们来到这里，都只是因为想要自保。
或许、或许其中也有李帖施法作祟，可这里面也绝对有白骨们自己的想法。
“可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他们就没有下辈子了！”裴明咬着牙，眼眶竟然红了一点。
“它们死都死了，谁会在意它们的下辈子？”萧陵生硬的别开了眼，冷漠无比：“至于所谓的暴动，它们斗不过我，我是万鬼之王，护住你还是没问题的……你不用怕它们伤害你……开吧，裴明。”
“……为什么非要我开？”裴明闭了闭眼，“看着我，回答我，你自己不能开吗？”
听出他的语气似乎略有松动，萧陵的态度也柔和了一些，温柔的看着他的眼睛：“上面的咒法特殊，鬼不能碰，但你与我有红线契约就不一样了，这红线使得你我魂魄交缠，交缠间其中也会有我的气息，所以你可以替我开。”
红线……
裴明抬起手，看着那红线，“这也是你的杰作吗？”
“不是。”萧陵诚实答了，“这红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它确实将你我连在了一起。”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不确定：“或许是因为这个，所以我的剑也能听你使唤。”
听了他的解释，裴明也并未说话，还是没改变内心的想法。他苦笑一声：“对不起，我不能开棺。”
他还没等萧陵反应过来，继而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谢谢你这些日子保护我，但是你说的事我真的做不到，请你另寻他人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萧陵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可怕，几乎有些暴躁了，“我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心力护着你来到这里……你给我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他的语气到最后很轻、也很危险：“我那么喜欢你……那么保护你……你连这也不能帮我？”
喜欢……
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这个字眼，裴明越发痛苦。
他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喜欢那个或许曾经和他有过前世羁绊、助他拥有最强力量的神种裴明呢？
裴明咬了咬牙，“对不起……我不能接受那些人没有下辈子，也不能允许我剥夺他们的……呃！”
他尚未出口的话被掐灭在了喉中，萧陵血色的双眸里闪着奇异的光，衬得他有了点那阴间阎王的样子。
他将裴明提离了原地，少见的凶狠起来。
“旁人的生命与你何干？”萧陵质问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你一个人很难走出这墓地……甚至死在这里，然后无人知晓？”
裴明脸色迅速的发紫起来，是缺氧的先兆，墨色的双眸里不受控制的凝起水意。
很痛苦，却没有反抗。
“……二……”他喉咙间发出气音似的，“你……”
那双墨色的眼眸中逐渐无神起来，一滴泪落在了鬼王冰凉的手上。
明明是感知不到温度的鬼，萧陵却觉得手上传来了灼热的温度。
如此滚烫。
如此……不忍心。
这是他第一次对裴明出手。
明明前一秒还将这人拥在怀里，深怕他出一点事。
“……对不起。”
几乎是喃语似的对裴明说出这三个字，萧陵松开了手。
裴明落到了地上，被石板磕得生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很快湿了地面。
“对不起……”他也说，哽咽着：“我下不去手……”
如果他不知道这一切，没有看到那些苦难，或许会无知无觉的直接开了。
可是他知道了这无异于剥夺别人下一次生命的咒法。
“你说过，会帮我找回身体的。”萧陵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嗓音也沙哑起来。
脑中浮现那日在篝火边自己说出的承诺，裴明没有回答，他只是跪着，痛苦的闭上了眼。
“……你方才说，让我另寻他人。”萧陵问：“认真的吗？”
裴明缓缓点了点头，尽管心如刀绞，却还是开口：“是。”
他下不了手。
墓室里安静了很久。
“……行。”不知过了多久，萧陵点了点头，重复道：“……行，我去找别人。”
他看了一眼裴明，抬脚离开了墓室。
依旧半跪着的裴明弯下了腰，痛苦的捂住了脸，泪水沾湿了手掌。
他只能看着萧陵的背影逐渐远去。
那红线在越来越远中也看不见了影子。
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