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元无饕看着自己胸前那柄血刃，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不得不承认，你们鸣蛇禁咒确实有点意思……可惜，我也不是吃素的！”
裴明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下一刻只见那柄血刃竟然缓缓碎裂，如同血红的晶石一般落了满地。
“杀我？”元无饕起身，唇角一勾，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裴明，眼神里带着嘲讽：“你还是太嫩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他身上慢慢的脱落下一层皮来，所有的伤口都恢复如初。
裴明半跪在地，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有些绝望了：“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直接杀了我？”
他面颊上都是血，衣服也脏了，看上去狼狈得很。
“费尽力气也只伤了我一层皮毛……可惜啊，我本来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不过似乎也就这样了……”元无饕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伸出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轻蔑道：“你方才说，可怜之人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对么？”
“……对。”裴明抬起仅剩的一只眼看他，喷出一口血沫吐在他的脸上，“那是你自己选择的！”
被他喷了满脸的血，元无饕也不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那不属于他的血，笑道：“你有今天，也是你自己选择的。”
裴明并不说话，也没否认。
“神种之力本应不止于此，让我想想……你如今这么虚弱，是因为你之前为萧陵在人间护魂时花费了太多力气罢？”元无饕盯着他，语气陡然变得气愤起来，“我派了那么多鬼魂去吞噬他的魂魄——是因为你，它们才失败了吧？”
“……不是说你们都去为他护魂了吗？”裴明断断续续问，“你为什么要害他？”
“哈哈哈哈哈——”元无饕看看天，又指了指地，表情异常阴邪，“你觉得一个地府，能有两个最强的王吗？”
原来如此。
裴明嗤笑一声，摆了摆头，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给挣脱了。
“你后悔吗？”元无饕又问，“因为他，你落到现在的下场，你后悔当时给了他大半神力吗？”
“我不是因为他才落到现在的下场。”裴明果断的说，“是因为你，你如果不想吃我，不灭我族人，我又怎么会到鬼界？怎么会认识他？”
他自愿选择的萧陵，怎么会因为这个怪他？
又不是对错不分的小孩子了。
裴明很清楚，始作俑者是眼前的人。
“你很会诡辩。”元无饕却道，“但是这条路也是你自己选择的，与我无关，你如今再痛再后悔也没用了……你已经要死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后悔。”裴明看着他，眼神仿佛能看透元无饕那肮脏又充满贪欲的心底，“是你想让我后悔。”
被说中了真正的目的，元无饕脸色冷峻起来，“那场除蛇会里，他选择了家人、选择了名誉，抛弃了你，还将你送到了刑台之上……你忘了？他如此对你，你也不后悔？”
他以为说出这句话后，裴明会后悔，谁知这蛇妖闻言却并无触动，反而在顿了须臾后，笑了，眼神了然：“原来那也是你设计的？……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还放火烧城……那么多人，你也真是能狠得下心。”
无无饕眼睛一眯，没有承认他的话，只笑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笑着卸断了裴明一条胳膊。
裴明疼得脸色发白。
“我问你，现在后悔了吗？”元无饕问。
裴明冷冰冰的：“不。”
元无饕点了点头，又卸掉了他一条腿。
“现在呢，后悔吗？”他再次问。
“不。”
他怎样问，裴明都只是那一个字。
始终如一。
元无饕慢慢的失了兴趣，看着面前依然固执的裴明，叹气：“算了……还是直接吃了你吧。”
无数墨色倏然从他身上落下，紧接着缓缓将裴明吞进了那墨色漩涡。
小蛇妖早就没有力气反抗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笑了一下，道：“就算不入轮回，我也不会让你得……”
一道剑光扎进了那墨色的漩涡，打断了他的话。
血红的光从扎入的地方一寸寸扩大，迫使那浓重的墨色将裴明放了出来，摔在地上。
房屋塌倒的轰隆声音落下，漫天的火光映在了裴明的眼底。
偌大的一殿被人从屋外一路烧了进来，一人身着黑衣，长发披散，踩着火光走到了裴明身前。
他手脚上有着被挣断的镣铐，血色的双眸中是足以滔天的杀意。
“元无饕。”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这鬼界真的没人能杀得了你？”
元无饕看了眼扎在墨色中的剑，眯着眼道：“朝暮剑……萧陵，你怎么从我的陷阱里逃出来的？”
朝暮剑。
鬼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
那是二鬼王即位之时在短短一夜里亲手炼出的武器，据说融了他一部分的法力，十分强大，却不知怎么取了这么个温柔的名字。
“再不出来……我喜欢的人都要被你杀死了。”
萧陵挥袖一掌劈出，掌风将元无饕直直掀飞了出去，朝暮剑化为了万千柄狠狠扎入了他的全身，将他桎梏在了原地。
火光迅速的燃到了殿内，萧陵颤着手抱起了遍体鳞伤的裴明。
滚烫的泪珠落在了裴明脸上。
“……先出去，我不想被烧了。”裴明声音虚弱，“背上的疤还没好完呢。”
萧陵第一次哭得这么难看。
在将军府那一夜被千夫所指，百人辱骂，他都没有落泪。
“……阿明……”他哽咽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裴明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轻轻说：“我真的不想被火烧……太丑了……”
萧陵将头轻轻抵在了裴明额头，道：“它永远不会伤害你。”
“……好吧。”裴明叹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意识也有点模糊了，重复道：“好吧……我想睡一会……”
他明明有很多想问的，可是却没有力气问了。
“不要睡，”萧陵恳求着他，“别睡……阿明……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救不了啦……都碎啦……我用了好多好多的禁咒……他好强啊……我一点都打不过……”
他本意是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让萧陵好过一点，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行。
因为萧陵哭得越来越凶了。
“眼睛好疼啊……”裴明凄凄惨惨的小声说，“你也疼吗？”
萧陵浑身颤抖着，紧紧的抱住他，双眸赤红，他抖着手轻触上裴明那只被挖空了的眼，竭力克制着哭腔，轻声哄道：“不疼……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被人活生生挖出眼珠、一节节折断骨头，怎么可能不疼？
叠加的无数禁咒反噬、法力透支、经脉碎裂，怎么可能不疼？
“亲亲我吧。”裴明迷迷糊糊的说，“好像……好像……那天在将军府你也亲了我的……”
那夜雷声贯耳，大雨如注，萧陵揽着他，为他遮住了无数人的口舌利剑。
也在无数人的目光里吻了他。
那异样的感情让所有人都感觉恶心，让他在城民们心中建立的印象一夜崩塌。
萧陵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泪珠落在裴明满脸血污的脸颊上。
“……好像好一点了……”裴明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的说，“你比我厉害……你可以杀了元无饕的……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好。”萧陵颤抖着点头，“好……我会杀了他……”
“我把所有的……我还剩的力量都给你……”裴明忽然抬起一只手挽住了萧陵的脖颈，“我助你成为最强的王……你必须把他给我杀了……不然……这力量就反噬，杀了你……”
那一瞬万千淡青色的光点如星火一般覆上了萧陵的身体，渐渐没入。
萧陵感知到了什么，眼神慌乱至极，抬手要分开裴明的手。
然而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或许是回光返照，他紧紧的桎梏住萧陵，不让他躲。
“我不要——我不要这力量也能杀了他！”萧陵崩溃大吼，“你别给我——裴明！！！”
给了他，那裴明便彻底消失在世间了，连一丝灵魂都找不到。
“嘘……”裴明轻轻的说，“……江宁源……江宁源曾说，没有谁会为了鬼去死……现在有了……现在……有了……”
他的声音从虚弱逐渐到无声。
万千淡绿的光点中好似泛了几分独属于神的金色。
“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