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他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裴明皱眉,堂堂鬼王怎么净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挠了挠脸颊,“这不是怕传出闲言碎语吗?”
萧陵冷冷一笑,“我们异鬼不兴那套,谁强就听谁的。”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便很痛苦,死了以后留在鬼界的魂魄们也大多是不想投胎或者正在服刑的,根本就没有多的心思去在意这些东西。
裴明无话可说,心想那你要娶了个男的,他们总不可能还不在意吧?毕竟鬼界的脸面在那里呢。
以前他们族中有小男蛇在一起都还要被别的人笑一笑呢,鬼怎么可能不会?
“……不要再有方才的那种行为。”见他不说话,萧陵又疑心是自己的语气太重了,软和了下来:“我从来不屑于隐藏我的喜好,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就差没说我的喜好就是你了。
裴明瞥了他一眼,给了个台阶下,招手道:“知道了……帮我穿衣服。”
萧陵沉默着给他拿过了衣服。
天青色的布料摸上去十分名贵,袍上绣了精致的祥云纹,腰带里嵌着玉。
将身上披着的黑袍脱了下来,昨夜烛火幽微之下未曾看清楚的伤痕此刻都映进了萧陵的眼里。
灰红的伤痕从脖颈遍布到尾椎,然后又被青紫色的吻痕给盖了大半。
吻痕迟早会消,那烧伤的痕迹却不一定。
“你这……能好么?”萧陵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问。
两人心有灵犀,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裴明点点头,“能,只要用药就行了。”
萧陵故意逗他:“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万一我明天还按着啃呢?”
“……你是狗么?”裴明无奈。
红眸中异光一闪,萧陵和他咬耳朵,暧昧道:“能当你的狗,是我的荣幸。”
短短的时间里裴明已经学会了对他的情话免疫,他躲开萧陵的手,“别说了,我还有事,快穿上。”
替他更了衣,佩上玉,萧陵拿着那个冠,“你要戴这个么?可能有点重。”
他让江宁源准备的这套衣物乃是让鬼婆连夜织造,这白青玉冠也是找了上好的料子一锤一凿做出来的。
一来是想让外人知道鬼王很重视裴明,二来也是想让裴影溪看了放心,让他知道自己很重视这段感情,不是随意玩玩。
“不戴,太重了。”裴明想起昨夜拿的那个冠冕,嘴角微抽:“对了,我昨天好像把你的冠冕给摔碎了……”
他越说越心虚,到最后都是气音。
“无碍,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我已经让江宁源收走了。”萧陵说,“那给你拿发带如何?”
裴明点头。
将他仔仔细细的打扮好了,萧陵才问:“你是要去沈梁那里么?”
“我去找哥哥,”裴明眨眼,“晚上还是要回来的。”
这里才是他的家。
萧陵颔首:“去吧。”
裴明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怎么,”萧陵幽幽道:“你腰还疼么?要不要我抱你去?”
裴明怒了,“不需要!”
他气冲冲的走了,只留给萧陵一个背影。
驻足看了片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萧陵才眨了眨眼睫,深叹一口气,周身黑雾一闪,也消失在了原地。
九殿和二殿虽然离得不远,但裴明有些着急,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术后,脚下也忍不住加快动作,没曾想却撞到了一个人。
“……啊!”被套着黑色锁链的鬼魂惊呼,“什么东西!”
裴明抬头一看,那是个脸色苍白如纸、身形略矮,穿着灰衣的魂魄。
只是不知为何喉咙处有个洞,眼眶里没有眼睛,却也没有血流下。
似乎是刚被惩罚过的生魂。
这是犯了什么错了?裴明有点奇怪,什么错要挖眼睛还捅喉咙?
“……没、没有东西吗……”那鬼魂瑟缩了一下。
想起自己施了隐身术,裴明没打算说话,想看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我看不到!对不起!”那鬼魂颤抖着身体,语无伦次:“……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不该乱说话……”
乱说话?这人是生前喜欢乱说么?还是乱看?又或者是无心之言造成人死亡了?裴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他指路,但又觉得麻烦,便摇了摇头,心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快点去找哥哥问问比较好。
“不要挖我的眼睛……真的……我只是害怕……我也只是害怕公子……”那鬼魂却又凄凄惨惨的摔在了地上,锁链发出摩擦的细微声音。
裴明倏然顿住,他觉得这鬼魂喊公子的腔调有些耳熟。
“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那鬼魂却又重复起来。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明没再在意这人的话,离开了。
他到九殿时,裴影溪刚起床,一脸恹恹的被侍从摆布着更衣。
“哥?”裴明试探着喊。
虽有隐形,但亲族兄弟间颇有感应,裴影溪抬头看了看那个地方,又对身边的仆从道:“退下吧,我自己穿。”
为首的侍从却端着茶盏,道:“殿下说,要看着公子把药喝了才行。”
裴影溪厌烦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语气颇为不好,道:“现在可以了吧!”
侍从这才带着人退下了。
裴明这才显出身形,“哥!”
“……你不是说不喜欢青色了么?”裴影溪眉心一蹙。
无暇和他解释,裴明咳了咳,扯开话题:“哥,你刚喝的是什么药啊?”
“不该问的别问。”裴影溪剜了他一眼,目光扫了扫他的全身,再次冷笑:“呵,我就知道,你昨晚不会回来。”
“……这个我回头和你解释。”裴明低头,“哥,我有个问题,杀我们全……”
他话还未出口,裴影溪捂住了他的嘴唇,将他拉到了榻上。
裴明:“???”
“隔墙有耳。”裴影溪低声说:“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事了,现在榻上也不行。”
那去哪里说?裴明疑惑的瞪大眼睛,他哥在这九殿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天天喝药就算了,怎么在榻上也不能多说?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裴影溪放开了捂住他的手,而后踹了踹床榻。
下一秒裴明眼睛倏然瞪大了——
那床榻底下竟然爬出来一个眼瞳和眼白皆为黑色、耳朵硕大的红衣婴儿!
“……”
裴明窒息了,他哥和沈纵情这是什么奇怪的情趣?怎么在床底养小人?!
“嘻……嘻嘻……”红衣婴儿发出不明意义的怪叫,朝着床榻上爬来。
一丝凉意从尾椎升起,裴明毛骨悚然:“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鬼童。”裴影溪轻声说,脚下却毫不留情的把这玩意给踹了回去。
婴儿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然后又爬回了床底。
“鬼童是什么?”裴明扭头看他哥。
“一种怨魂,它们生前还未出世便被人给杀了,于是死后在鬼界化为了怨魂,有些鬼会养它来为自己办事。”裴影溪简单的说了。
裴明想起了什么:“他们有思想吗?”
裴影溪眼神嫌弃:“你看他们那样子像是有思想吗?顶天了张嘴傻笑吓人。”
“……这是沈纵情养的?”裴明的表情一言难尽。
“嗯。”裴影溪面无表情,“还养了好几个呢。”
养了好几个?裴明眼睫一动,“哥,你可以把它再唤出来吗?”
裴影溪:“我刚给他一脚踹回去,现在正记恨我呢,喊他出来干什么?”
抬眸用青绿色的眼睛看着裴影溪,裴明放低声音:“哥……我有用。”
裴影溪叹了口气,很吃他这一套,只能又抬脚踹了踹榻边,道:“鬼童,滚出来。”
“嘻……”红衣婴儿又爬了出来,表情竟然有一丝委屈。
裴明看着它,觉得可怕:“它们真的没有思想么?”
“没出世的孩子有什么思想?”裴影溪疑惑。
敢情你是以这个衡量的?裴明嘴角一抽。
紧接着他就在裴影溪震惊的目光下朝那婴儿伸出了手,眯眼道:“过来……宝宝?”
人间似乎是这样称呼孩子的。
“咿呀……”红衣婴儿缓缓爬了过来。
裴影溪不动声色的把脚伸回床上。
余光瞥见了哥哥的动作,裴明心想你是真的很嫌弃这东西啊。
“你……”婴儿忽然说话了。
裴明一怔。
这孩子怪异的腔调让裴影溪也顿了顿,奇怪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说别的话。”
裴明对着那婴儿伸出手,“你碰碰我。”
似乎很久没人对他这么温柔说话了,红衣婴儿竟然愣了愣。
裴影溪险些疯魔:“你让他碰你?!”
裴明不语,看向那婴儿,他只需要验证心中的猜测。
婴儿挠了挠硕大的耳朵,轻轻伸出了青黑色的小手放在裴明的手上。
裴明握了握他的手,问:“我可以摸你的头吗?”
红衣婴儿“哈!”的发出一声怪叫,而后将小小的头颅伸了过来。
这东西的整个身体都很小,头颅也小,耳朵却很大,裴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摸了上去。
刹那间冰凉又熟悉的感觉透彻心扉,裴明脑中灵光一闪——
那天晚上发狂时,他下床捡到的就是这东西!
“你们会说别的话吗?”裴明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嘻……哥哥好看……”婴儿在他手下蹭了蹭。
这场面堪称有些温情,裴影溪望着却一脸嫌弃。
只听裴明又问:“你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婴儿木呆呆的点了一下头:“有许多……”
“?”
人类很能生吗?
裴明试探着问:“是同一个母亲?”
婴儿觉得这人说话很温和,动作也柔,不由得更想听他话了,说道:“不是同一个,只是有很多一样的。”
裴明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的头能拆下来吗?”
裴影溪:“……”
救命。
婴儿却嘻嘻嘻的笑了起来,紧接着咔擦一声像脆骨断裂似的声音响起,它的头颅落在了裴明的手里。
裴明忍着恐惧颠了颠,发现这果然就是那天夜里摸到的触感!
那一夜地上滚的是这种东西!
“好……我知道了……”裴明把脑袋给它安了回去,又摸了摸它头上稀疏的头发:“谢谢你……”
婴儿歪头一笑,语出惊人的道:“……我好喜欢你……你可以当我的娘亲吗?我娘还没抱过我呢。”
裴明:“……”
让他抱的话难度有点大。
“他是个男的,怎么当你娘亲?”裴影溪这时说话了,语气冷的像寒冰。
婴儿委屈的撅嘴,抬手抹了抹眼睛,似乎要哭。
这动作放在寻常孩童身上本应十分可爱,可放在一个红衣黑瞳、皮肤青黑的孩子身上就很怪异。
更何况它还头小、耳朵大。
裴明顿了顿,伸出手:“过来,孩子。”
红衣婴儿愣住了,他顿了一会,似乎反应过来了,“你、你要抱我?”
“……嗯。”裴明点头。
婴儿乐呵呵的咧嘴笑了起来,伸出青黑的小手。
裴明没有抱过婴儿,只能按照自己臆想的姿势抱起它,十分生硬。
“……娘。”婴儿忽然叫了。
“嗯。”裴明胡乱应了,放下他,“娘和哥哥要说话,你先离开好不好?”
“好呀!”婴儿微微一笑。
它爬了出去。
“……他没有脚吗?”裴明叹气。
裴影溪看向弟弟的目光变得十分难言,“你这法子……谁教你的?”
裴明说:“能达到目的就可以了,为何要在意是什么手段?……哥,你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了吗?你待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和你想的一样,是为了报仇。”裴影溪抬手按了按眉心,“元无饕太强了,我杀不了他,只能借助外力。”
“沈纵情的外力吗?”裴明疑惑,“他也打不过吧?”
“不,”裴影溪垂眸,“不是他的,我只是需要在他这藏身,你听过外头的传言么?”
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裴明摇头:“什么传言?”
“沈纵情玩弄男宠,我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裴影溪淡淡道。
“啊?”裴明诧异,“那是真的吗?”
按照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沈纵情看起来要更顺从哥哥一些。
“当然是假的。”裴影溪看向他,“但是他要把这些声音传出去,让元无饕觉得我过得不好,否则他会惦记着这里有一个未除掉的根。”
裴明皱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他喜欢我。”裴影溪冷漠:“但我不信,也不会喜欢他。”
裴明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说。”裴影溪见他这模样,不悦的道。
“那你为何要和他……做那种事?”裴明问。
“你还记得那个药吗?”裴影溪说:“他第一眼说喜欢我,我定然不从,他便下了竹草。”
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