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由去害你。”裴明想了想，“在来这里之前，他对你是不熟悉的，一定有别的目的。”
萧陵挑眉，微微一笑：“那你又是真的熟悉他吗？”
这话中透露着的意思让裴明顿了顿，他抬眼和萧陵对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愠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说李帖是有目标的故意潜伏在他身边吗？
见他有点生气，萧陵才后知后觉过来这话有多么令人误会——就好像他在故意挑拨他们俩的朋友关系似的。
几年的友谊和认识没多久的鬼王……怎么看都是该相信朋友，而非后者的。萧陵心中懊恼说错话了，他轻轻咳了咳，十分顺从的认错：“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他的，但是他昨夜所作所为确实很奇怪，而且方才我们遭遇白骨袭击时，他也没帮我们，反而趁乱跑了……凭这一点，你不能再相信他的话了。”
不得不说这鬼王还是很会照顾人心的，这种说法让裴明心中好受了很多，眉目间的愠怒也消了下去。
但他也不是那蠢笨之人。
萧陵提醒他了……他真的了解李帖吗？每一次的见面时那个人好像都是疯疯癫癫的，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流浪，脸也没洗干净过几次。
而人对人的印象是可以通过精致的演技塑造的。
看似无意识的语言和动作，都能在人的眼里潜移默化的传递给大脑，留下某种‘那人’想让他以为的印象。
裴明皱眉，突然觉得李帖似乎也不是很可信。
可萧陵又可信吗？裴明抬眸看向他，发现这鬼王垂着眼睫，在十分认真的烤那只兔子，还时不时的翻面防止焦糊。
——不能这样。裴明心想，我不能得了实在的好处又去怀疑别人是不是装的，那样我成什么人了？
“那……”裴明也望向那只兔子，刻意没去看萧陵，怕看到令自己失望的情绪，问道：“你说你曾在这里住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兔子被烤得滋滋冒油，看上去十分美味，处理得也很专业，像极了经常在野外求生似的。
“啊……这得让我想想了。”萧陵一边给兔子翻面，一边道：“你记得我之前说的异鬼必须要去人间转世、体会情锁过后才能回去争夺鬼王之位吗？”
裴明自然是记得的，他点点头：“然后呢？”
“我从普通异鬼到王位候选人费了很大力气，就在我以为就这样了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要去人间历劫一世回来后才能正式分配十鬼王的位置。”萧陵看向他，“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我是几鬼王吗？”
二鬼王。
代表爱念。
裴明脸色微微变了：“你在那一世是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爱人吗？”
常言道七情六欲，提起爱，平常人想到的都是爱情。
……但是为什么我要纠结这个？有又如何？裴明不太理解自己的想法。
萧陵无奈至极：“就算有我也不记得啊，因为那一世的记忆从历劫回来后，是要被消除的。”
“啊？”裴明有点诧异：“为什么？那你怎么记得这里是你以前来过的地方？”
萧陵叹了口气：“你等我说完啊……历劫回来后确实会失去记忆，只剩下那一世里最重的那种情感，但是继位以后，是可以选择去轮回井把记忆拿回来的。”
“那你拿回来了吗？”裴明下意识问出口，却发现这是句废话。
肯定拿回来了啊，否则如何记得？
然而说起这个，萧陵却诡异的顿了顿，他顿了顿：“是，我去拿了，但掌管轮回井的那个老头告诉我，说轮回井出了一点问题，我的记忆有损，不完整，只能取回剩下的那些。”
也就是说，还有一些是萧陵已经忘记了的，但这座村庄发生的事在他的记忆之内。
“在那段记忆里，我的身份是没落的将门后人，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上了战场，却因家族没落的原因而受到许多人的鄙薄，最后死在了战场上。”萧陵继续说道：“那一世我感受最深的是战火纷飞之下普通人的层层骸骨，还有战士与亲人的生离死别。每一个人都是哭着和亲人见面、又哭着离去。”
那时的人间，人们之间见一面少一面，十分珍惜，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毕竟大多数人死在战场上没有尸体，也没有下葬，只有一块薄薄的墓碑。
又或者没有墓碑，曝尸荒野。
那一世无疑是悲伤的，裴明眯了眯眼，看向萧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萧陵。”他有些不理解的问：“你一直说要我给你找回身体，可是……你现在这样不也是身体吗？”
“不一样的。”萧陵放下手里的烤兔，和裴明对视：“我这只是暂时的，而且因为那个符咒契约的关系，如果你不在，那鬼力便会不足，就像之前一样很容易被束缚。”
“我不会离开你的！”裴明鬼使神差的道。
萧陵一笑，笑容里不知透着什么意味，“也不全是这一个的原因，还有一方面是……”他抓起裴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感觉到了吗？”
裴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动了动手，“什么？”
萧陵把胸膛前的衣服展开了一点，又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一股刺骨的冰凉传来，他的胸膛处没有起伏，裴明终于意识过来了。
萧陵没有心跳，没有体温。
这只是一具虚假的躯壳。
“由鬼力铸成的身体只能算是鬼魂，”萧陵道：“而我自己的身体却是和常人无异的。”
裴明一怔。
“昨夜我背你上山的时候，就曾想过我如果有体温的话，你会不会舒服一些。”萧陵却又说。
心中似乎有什么温软的情绪弥漫开来，裴明深呼吸一口气，承诺道：“我会帮你找回身体的。”
萧陵笑了一下，伸手拿过了一旁的烤兔，递给裴明：“行……来尝尝这兔子，我还是很久以前给人烤过了，也不知现在的味道如何。”
话一出口，他下意识觉得不对——自己是鬼，什么时候给人烤过兔子？萧陵皱起眉，是话赶话赶出来的吗？
裴明并未在意他的神情，他接过来咬了两口，发现味道并不是很好，可能是没有调味料的缘故。
但这种时候也不能强求，他便违心的道：“不错，挺好吃的。”
其实没有经过处理的兔肉有些腥，不是很好吃。裴明吃了一点便没吃了，继续啃那种不知名的果子。
这果子外形椭圆，泛着一种诡异的竹青色，味道却很甜。
萧陵回过神，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挑眉：“吃完了就睡吧，我守夜，明早我们再看指鬼针的方向赶路。”
“你不睡吗？”裴明有点疑惑。
萧陵一夜未眠再加上被绑架，怎么看都是需要休息的。
然而这鬼王却道：“没事，我不困，而且鬼的精力比人类好很多，只要你按时渡些气息给我，我便能一直维持人形。”
裴明：“……”
裴明实在无奈了：“你晚上自己亲吧，别把我叫醒就成。”
这说法怎么跟吸人精气似的……萧陵叹气。
草屋破破烂烂，时不时有风灌进来，好在这古装外袍十分保暖，裴明缩在床上便睡着了。
或许是今天接受到的讯息比较多，他做了个乱梦。
他梦到自己在一片山林中奔跑着，山中温度十分炽热，像是被火烧一般，紧接着又有一种无形的窥视感追逐着他。
“打死它——”
“藏到哪儿去了？”
“是大灾之兆！大灾之兆啊！”
树木在眼中疯狂倒退，裴明感觉出自己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他跑了很久，而身后的人群也不达目的不放弃似的，一直追着他。
不……不要追我了……不是我干的……裴明痛苦的想，放过我吧……
他惊慌的逃躲着，周身的汗水浸湿了身上的衣衫。
终于筋疲力尽。
他摔在了一处泥泞不堪的山道，正以为自己要被身后的人用农具打死时，却发现自己面前有一截黑色的衣摆。
“哦？”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拽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清了男人的面颊。
那是一张苍白俊秀的脸，眉目间带着一丝被碰瓷的不悦。
“好漂亮的妖。”男人看着他说，“眼睛竟然像是竹叶一般。”
裴明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角，身后无数的谩骂跟了上来。
“救……救救我……”似乎是太虚弱了，裴明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看着面前那个男人，如同林间湖泊般的青眸中带着一丝哀求，“救救我……”
男人顿了顿，看向了他身后对他喊打喊杀的人，不解的皱眉：“你这小妖，是偷他们东西了吗？”
“没有……没有！”裴明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含糊不清，“是他们无缘无故就要打我……”
“声音怎么了？”男人疑惑的伸出手抬起了裴明的下巴，这才发现他说话含糊不清的原因是嘴里受伤了。他眯起眼，看向追上来的那些农人，声音中透着一丝危险：“你们——拔了他的牙齿？”
“拔了又如何！”为首的农人指了指裴明，“他是妖怪！是旱灾的源头！打死都不为过！”
他这句话一出顿时有人附和。
“是啊！他是妖怪！妖怪就不该活着这里！”
“就是……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旱灾，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放开他！我们要替天行道！”
“公子啊，你快将它交给我们！不然要害人哩！”
或许是其中某句字眼戳中了男人的神经，他轻蔑的扫了众人一眼，手指轻轻擦去了裴明嘴角的鲜血，缓缓抬眸扫过那群农人，眸中如红宝石般光泽流转，像带了一丝血气。
所有人都听见这黑衣男人说——
“害人？可我又不是人，为何要担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