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开阴间路，只引阴间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这句话的影响，接下来的车程上，裴明都觉得身边阴森森的，而司机开车的方式也十分狂妄，竟然在山间弯道上飙起车来，把这大巴开得头重脚轻、歪来歪去。
好在以前回老家看爷爷时都是这样的路，他早已练出了非一般人的定力。比起这个，一旁的李帖显然就没那么平静了，他脸色惨白如纸，“不是……他们鬼开车都是这样的吗？不知道还以为赶着投胎去呢！”
“生财鬼不投胎，他们已经把生欲交给了四鬼王，只想一直留在人间。”萧陵凉凉的道。
四鬼王，楚弘蒙，专门吃自主奉献‘生欲’、暂时不想投胎的魂魄。
“……你知道的还挺多。”李帖眯眼看向飘着的小鬼魂。
他是天生鬼目，从小就能看见一切关于鬼的东西，但也仅仅只是看得见而已，对鬼之间的争权毫不知情。
曾一度为此而困扰，直到后来拜了师父才好了些。
“我生前也是读过万卷书的……唔！”
裴明捂住了他的嘴，皱眉：“嘘……那个瞎眼鬼朝我们走过来了。”
穿寿衣的年轻人磕磕绊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要下车，但视力不便的他只能摸索着栏杆朝他们走过来。
奇异的是在这司机烂得一塌糊涂的车技里，他竟然没被颠的东倒西歪，脚下反而十分稳当。
“……你是要找我吗？”眼看着这年轻人要撞到栏杆上，裴明连忙起身过去扶了扶他。
——李帖被这个动作吓得快窒息了，下意识抓了他一把，但没抓住，小声震惊道：“你干嘛突然过去……万一他伤害你怎么办？！”
想起瞎眼鬼之前掏出冥币的动作，裴明觉得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这才有底气去扶他。
“是……是要找你，”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这人的气味他记得。瞎眼鬼抓住裴明的手，语气中透着一丝恳求，“我要下车……你，你和我一起下去。”
傍晚的天已经微微黑了，四周山道在裴明的目中不断倒退，车也没有停的意思，他不由得疑惑道：“可终点站还没到呢，你要在这里下车吗？”
“不行！必须下去，一起下去！不能、你不能去终点站，你不是我们！”瞎眼鬼感受不到这人身上的同类气息，可终点马上就要到了，他不能去那里……
裴明觉得奇怪，他微俯身，在这鬼的耳畔低问：“那你方才为何要帮我上车呢？”
前后矛盾，糊里糊涂，这鬼的目的到底什么？
“不一样！”瞎眼鬼脸色依然冷白，声音却着急起来，“我以为你只是，你家里人没给你烧！”
竟是如此原因吗？裴明有些不太相信，正想要说什么时，广播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了——
“本次的终点站十里崖，到了，请乘客们下车……请乘客们下车……”
女声从生锈的广播里传了出来，断断续续的，裴明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里面竟然有鲜血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断腿的老太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一跳一跳的下了车，萧陵冰凉的声音也在裴明耳边小声说：“先下去吧，没事的，一切有我。”
下车后，周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裴明看着面前的山路，又看了看那老太，只见那老太下车后便化为了半透明的鬼魂体，晃晃悠悠的往山上飘去了。
这座山就像是夜里的庞然大物，笼罩了这一方小天地，林中隐约显出一条向上攀爬的道路来。
“……既都到了，也回不去了，”瞎眼鬼叹了一口气，身体也变为了那半透明的质地，“走吧，上山去，孩子，千万别在这儿停留，否则子时一到，万鬼出园，你便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他说完也飘向了山路。
夜风在耳边呼啸，裴明被吹的头皮发麻，看着面前的山路，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他上一次夜爬还是在大学的时候，站着上去，软着腿下来的。平时虽然有徒步的习惯，但也只是偶尔。更何况如今几年过去，长期的室内工作让他早就没有了大学时的身体素质，现在爬这山和要他的命差不多。
李帖长期流浪倒是还好，但他觉得不安全，“现在正是蛇虫出没的时候吧？这大半夜的也看不见路，真的不会被咬吗？”
“你俩能不能走过来看看？”不知何时飘到前面去的萧陵出声：“这路上有小灯的，看得清路。”
裴明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往前走了走，果然看到了山道上的灯，那一盏盏油灯烛火幽微的挂在树间，远远的根本看不到亮。
“……你累了吗？”萧陵看着他的模样，微微歪头。
经过一天的赶路，说不累是不可能的，裴明咬了咬牙，尽管心里十分疲惫，但嘴上十分逞强，道：“还好，咱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两人在原地休整了片刻，再次走了上去。
这条路显然不是常有人来，路上杂草横生，还有树枝横亘在中间，他们半开路、半爬山的走着，裴明背着包，很快又耗尽了力气，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从嘴里伸出了脑袋。
“……草，我不行了。”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气喘吁吁，绝望道：“我们就在这待到明天早上吧。”
李帖只是气息有些不稳，闻言有些犹豫：“可是那个鬼说的话……”
谁说的都没用，裴明心想，我是真的爬不上去了。他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你先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什么是鬼哭园？”
“是我师父说的，”李帖也坐了下来，“他以前和我说，让我没事别去这种名字奇怪的地方，而十里崖有首著名的鬼儿歌……你知道那首歌吗？”
“什么？”裴明疑惑。
“十里崖下鬼哭园，夜半时分怨鬼出，你若从此崖下过，不得轮回不得生。”忠厚的男声轻轻唱着诡异的歌，夜里的风好像又更凉了几分，裴明不知为何有点害怕，他看了看周围，突然想起了鬼片里的经典场景——
你身边的人或许根本不是人。
萧陵也不知又飘哪儿去了，没看见鬼影。
“……我们继续走吧。”裴明瞬间感觉自己已经休息好了，“走。”
李帖微微一笑：“好啊，走吧。”
裴明痛苦的站起身，耳畔却又响起了萧陵的声音，这鬼王十分小声的问：“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他欲哭无泪。
或许是心有灵犀，下一刻裴明只觉得嘴唇上轻轻一凉，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背你上去吧。”
萧陵微微躬身。
那一瞬间，裴明的反应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帖，生怕某人化形的事被发现。然而李帖却跟没反应似的，如同木偶般继续往上走，仿佛被操控似的。
“没事，他不会看到的，等他自己醒来也会不记得这段记忆。”萧陵却又道。
或许是有了实体的缘故，他的声音不似鬼魂般那样少年了，反而像初见之时那般的喑哑低沉。
裴明看了看他微微半蹲的动作，又提了提自己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最终没能抗拒这诱惑，趴上了萧陵的背。
“走吧。”
深山老林里，微弱的月光从树木间斑驳打下，萧陵背着他，一步步的走了上去。
手下的身体没有任何温度，裴明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
山顶上是一个装潢古风的客栈，门前两盏油灯在风中摇曳，照亮了牌匾上的字。
上面写着——
“鬼客。”
乌云不知何时起了，月亮悄然隐退，大雨落了下来。
萧陵动了动肩，“裴明？”
裴明没有回他，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居然睡着了。萧陵不愿吵醒他，便无奈的使动鬼力，操纵着李帖去敲门。
客栈的门开了，露出漆黑的内里。
倏然间，一盏幽微的油灯亮了起来，一名老者的声音响了起来，嗓音沙哑难听：“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客人，住店。”萧陵冰冷的声音响起。
老者却好像认出了这声音，顿了顿，躬身行礼，道——
“恭迎，二鬼王殿下。”
萧陵脚步一顿，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当然，地府的战神殿下，黄泉之下谁不认识呢？”老者用了个十分讨巧的回答，“请。”
“两间房。”萧陵礼貌道。
客栈里的味道陈旧腐朽，像是许久没打扫过了。老者引着他走到一间房外，点起一盏盏油灯，推开门，道：“殿下，请。”
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屋内的油灯都亮了起来，只不过依旧是十分暗。
“殿下那位朋友该如何安置？”老者又指了指行尸走肉般的李帖。
萧陵动作轻缓的将背上的裴明放到床上，闻言一个眼神也没给，只道：“你随意安置便好，给他个床睡。”
老者带着李帖，转了个身，正要宛若幽灵般出去，却又听身后那位鬼王吩咐道：“有干净的水的话，帮我盛一盆过来……跑了一天了，我给他擦擦脸。”
老者领命而去，萧陵眯着眼看了一眼他飘着的、未落地的背影，思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