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扬起窗帘一角,放进来几缕阳光,床头柜上放着今早采摘下的鲜花,艳丽的花瓣上粘着豆大的水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取下一朵小花,递到崽崽面前,瑾桑晃了晃手腕,看着小家伙身体后仰,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可随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瑾桑死死的捂着嘴,翻身下床,踉跄的跑到卫生间。
胃部一阵翻涌,哇地一下,鲜红的液体从嘴中呕出,瑾桑缓缓跪下,撑着马桶吐的昏天暗地,缓了片刻,待力气回归,他才慢慢起身,漠然的按下冲水键,仿佛对于这件事早已习惯。
走到洗手池,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瑾桑内心毫无波澜。他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其实瑾桑已经感受不到冷热,他只是想清洗掉脸上的血渍,待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瑾桑才缓慢走出卫生间。
看着床上呆了的崽崽,瑾桑眼底划过一丝歉意,快走两步抱起崽崽:“崽崽不怕,叔叔只是着急上厕所,没事了。”
捏了捏崽崽的小黑爪,指尖轻点了下他的脑袋,瞬间引起小家伙的不满:“嗷!”
“好好好,叔叔不碰你的小脑壳。”瑾桑轻笑一声:“今天天气好,叔叔带你出门晒太阳。”
坐在阳光下,瑾桑感觉四肢都开始回温,许久都没有出来,瑾桑发现医院里的雌雄虫都变少些许,不过也是,在医院呆上半个月还离不开的虫,好像也没有多少。
瑾桑自嘲一笑,他起身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思绪早就飘远。听说海利尔醒来了,虽然楚安彦他们都瞒着自己,但是瑾桑还是从其他地方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海利尔忘记了他,忘记了还有一个雄主的存在。
似乎是害怕他受刺激,亦或者是怕不利于海利尔恢复,反正从海利尔醒来到现在,明明就在同一个医院中,他跟海利尔都没有碰上一面。
其实瑾桑的内心也有一瞬的庆幸,他又何尝不是在逃避,他害怕面对海利尔陌生的眼神,有渴望得到海利尔的注视,很矛盾,却也很难接受。他自己都没有多长时间,真的不敢再去招惹海利尔。
可惜世事无常,当瑾桑抱着崽崽往回走时,稍稍不注意,便撞进了一个军雌的怀中,那是带着清冷的怀抱,让瑾桑恍惚一瞬,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不过很快被军雌抓住了胳膊。
“抱歉,您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瑾桑的眼眶刷的一霎就红了起来,他呆呆的看着眼前消瘦的海利尔,指尖微颤,正想伸手触碰时,却被海利尔后退一步躲开。
“这位阁下,您走路还是看着点吧,我也是个病号。”海利尔声音带笑,眼底却满是漠然,他垂眸看着面前奇怪的雄虫,嘴角微勾,松开雄虫的胳膊:“当然,您想要钱的话,我也可以直接转给您。”
被认成讹虫的瑾桑这才回过神来,匆忙抹去眼角的泪水,连连摇头:“不用,你不用给我钱,我刚才撞到你了,你的伤……”
“放心吧,我是军雌,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真的很奇怪,哪有一上来就关心军雌的,海利尔轻笑一声,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正准备走时,却被瑾桑一把拦住去路,海利尔眉头微蹙,眸子也沉了下来,站在原地,双手环胸,他对雄虫可没什么好脸色,即便眼前这个雄虫自己看着挺顺眼的。
但是把注意打在他身上,可不是件让虫开心的事情,更何况,海利尔视线落在雄虫怀里的虫崽,有了雌君还来招惹自己,真当他是个好脾气的。
“阁下,我还有事情要忙,您这是?”一口一个您,可是这语气中却丝毫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
瑾桑也就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只是想多跟海利尔呆会儿,可是话到嘴边,如何都说不出口,如此高傲耀眼的海利尔,才是海利尔他曾经的模样,这样,真好。
手臂缓缓放下,瑾桑向后退一步,将道路让了出来:“抱歉。”
上下打量了雄虫一眼,海利尔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并没有接话,抬脚直接向前走去,但并没有走多远,就听到身后的雄虫叫他的名字。
“海利尔,真的,对不起。”迟来的抱歉,说不出更多的话语。海利尔失去了记忆,瑾桑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一条无形的沟壑将他们分割开来。
海利尔站在阳光下,看着阴影里的瑾桑,眉眼微挑,肆意且张扬:“你认识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瑾。”这两个字瑾桑说的很低,海利尔也没有听见,但是海利尔也没有纠结,毅然转身离开。
这是海利尔再次见到他时,海利尔对他的称呼,可惜只叫过一次。瑾桑看着海利尔的背影,眼泪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海利尔哥哥,对不起。”
心脏仿佛缺失一角,冷风拂过,刺骨的冰凉,带走了他全部的念想。
瑾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只是看到楚安彦的一瞬间,他再也坚持不住,抱着崽崽倒了下去,还好楚安彦及时稳住了他们。
“瑾桑!?”
吓得楚安彦一把抱起瑾桑和崽崽,将他们放在病床上,就准备按下床头的呼叫器,不过被瑾桑按住了手掌,瑾桑摇了摇头,对着楚安彦说不用。
“你这是怎么了?”明明他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有些事情,本来是可以憋一憋的,但是被亲近的虫一问,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瑾桑立刻号啕大哭起来,脸蛋都哭的通红。
“海利尔真的不记得我了,他问我是谁,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海利尔说……我终于对他说了对不起,海利尔不知道……我真的好爱他,没有我,海利尔他可以过的更好……”
瑾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连不到一起,但是楚安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天他跟季寒希商量,决定尽量杜绝海利尔和瑾桑相遇,毕竟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不见面可能会更好些。
医生的判断没有错,海利尔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而这些记忆,全是有关瑾桑的。说出来的确对瑾桑挺残忍的,所以楚安彦也就一直瞒着瑾桑。
没想到,千防万防,最终还是让他们再一次相见。
最后瑾桑还是扛不住晕了过去,而这一次,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再也撑不下去,瑾桑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虚弱,楚安彦现在根本不敢离开瑾桑半步。
而躺在病床上的瑾桑,却丝毫不减颓废,他像个话痨般,对着楚安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小到大,所有自己能记起来的事情,全部讲给楚安彦听。
他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诉说着那个叫“瑾桑”的雄虫的过往。楚安彦也终于知道了瑾桑突然改变的源头,他只是拥有了从前的记忆,这才是完整的瑾桑,可是他还是辜负了他最爱的海利尔。
瑾桑不厌其烦的询问着海利尔是否会恢复记忆,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但他并没有表现出难过的神色,甚至非常高兴。
“当时我俩在密林的时候,海利尔他真的哭了,为我哭的,他甚至还说,要答应我任何事情,说明他也是爱我的,对吧,你看他,也舍不得我,我有怎么能让他恢复记忆呢。”
“想不起来才好呢,像我这样的雄虫,天下千千万,也不一定非我不可,到时候海利尔身体恢复过来,就能找一个真正对他好的雄主,不对,还是不要找了,没有一个雄虫是好东西。”
面色惨白的瑾桑皱着眉,嫌弃的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虚弱,却依旧不肯停下。
“海利尔做手术的时候,我还特意让医生消除了海利尔身体里的印记,海利尔这么好,就应该自由自在的。”
……
“他也是在乎我的,对吧。”瑾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底透着幸福。
“还说什么为了计划,明明他当时差点,就要跟季寒希殿下结婚了,还是看到我后,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果然我的魅力更大。”
平躺在病床上,瑾桑轻咳起来,脸上的骄傲一闪而过。
“少说点吧,你的嘴都起皮了。”楚安彦的眼角微红,瑾桑今天说的话格外多,气色也好了不少,可是仪器上的数值,不却在规律的跳动着,楚安彦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只是他不敢相信而已。
“咳咳……让我,说完吧。”
瑾桑微微侧头,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颤颤巍巍地握住楚安彦的手:“海利尔是爱过我的是不是。”
“是。”
看着楚安彦的肯定答复,瑾桑笑的像个孩子,可是心脏传来的刺痛,扭曲了他的表情,他急促的呼吸着,无力感蔓延全身,他不甘心的抓着楚安彦,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楚哥,其实我真的很不甘心,不管说再多,我还是放不下海利尔,如果我还活着,我绝对,不可能放开海利尔咳咳咳……如果,如果海利尔以后有其他雄主,能不能,替我好好看看,不要让海利尔,再受伤害。”
“还有,你一定要,跟季寒希好好的,一定要幸福,记得偷偷告诉我,那是,怎么的感觉,不要像,我和海利尔那样,我可真是个蠢货。”
“不要说了,你会好起来的。”楚安彦握住瑾桑的手掌,眼眶中蒙上一层水色:“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住。”
“楚哥,别难过,为了我,不值得。”瑾桑剧烈的咳嗽起来,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溢出。
“瑾桑!你别吓我,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楚安彦颤抖着双手,一遍遍擦拭着瑾桑嘴角的血液:“你想想海利尔吗?他是爱你的,只要你好起来,你就可以跟海利尔永远在一起了。”
“海利尔?海利尔,海利尔哥哥咳咳咳……”
瑾桑的瞳孔开始涣散,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孩,眼泪止不住的流着,消瘦的指尖在空中微晃,想要触碰虚幻中的美好,最后又无力的重重垂下。
“我好疼啊,海利尔哥哥,抱抱我好不好,真的太疼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好爱你,能不能原谅我,就这一次……海利尔哥哥,抱歉,我失约了,对不起,对不起……”
鲜红的血液,从瑾桑的身体中渗出,染红了洁白的床单,染红了楚安彦的双手。
“医生,医生!”尖锐的声音从病房中传出。
医生来的很快,他们只是看了眼瑾桑的状态,就快速推着他朝着急救室跑去。
穿过一楼大厅,他们与一队军雌擦肩而过,差点撞到其中的一位。
“怎么了?”刚从外面进来的季寒希,看着若有所思的海利尔,出声问道。
海利尔听罢摇了摇头,垂眸看向左手,刚才对方跑的太急,病床上雄虫的胳膊垂下,微凉的手掌恰好碰到他的掌心,留下一瞬的悸动,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他的记忆里并没有那个雄虫,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个顺眼的雄虫。”
“还有让你顺眼的雄虫呢?”
“是啊,不过可惜已经有雌君了,而且快死了,白瞎了那副好面孔,真是可惜了,对了,我还不知道那个雄虫叫啥名字,就是你雄主近期照顾的那个。”
“嗯?”季寒希眉头紧锁,看着海利尔所指的方向,恰好与急救室门口的楚安彦对视上,看着雄主一身的狼狈,他立刻就猜到了什么,手掌握拳,压下内心的震惊。
“走啊,停下干嘛,军部还有一大堆事去要处理。”海利尔胳膊搭在季寒希的肩膀上:“放心,你雄主没事,不过我可是死了一次才活过来,你不得先照顾一下我这个病号。”
“你还没跟我说那个雄虫叫什么名字?”海利尔凑了过来,心脏处有种说不上来的蹩仄感。
“瑾桑。”
“瑾桑?瑾桑,名字还不错,傻乎乎的。”名字在唇齿间滚动,仿佛叫过无数次,与瑾桑有“一面之缘”的海利尔,抬眸正好对上季寒希复杂的神情,他连忙摆了摆手:“哈哈,开玩笑而已,别当真。”
“走吧。”
“诶,等我一下啊。”
光幕垂落下来,将空间分割成明暗两界,海利尔微微回头,只是一眼,便走进了阳光中,留下阴影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