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徒南的眸色蓦地一凝,像乌云中蓄压着阴霾,沉的令人胸口发窒。
不知他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攥,眼底糅杂着痛苦和悲悸。
曾海见他这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崇,你不要入戏太深了,席澜是席澜,他不是淮予,你们两个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会像电影里那样戛然而止的。”
他捏了捏崇徒南的肩膀,心里有些歉疚。
现在的电视剧和电影基本都不是按照内容顺序拍的,原因是省时又省钱,但在很早之前,打乱剧情是为了让演员不要太过入戏。
可他为了让年轻演员更投入,故意按照时间线来拍,虽然对两人的演技有很大的加成,但是这样就很容易在投入角色的同时失去自我。
崇徒南敛下眸,极微的点了下头:“嗯,我知道,我不会把学长当成是其他任何人的。”
曾海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又说了几句话,崇徒南以转场为借口离开了。
化妆间里,楚淮予已经卸完了妆,他从镜子看着小助理,对方对上他的视线:“楚老师,您需要什么吗?”
楚淮予转过身来:“你跟着崇徒南多久了?”
“崇哥刚进公司我就是他的助理了,差不多有一年半了。”
楚淮予默然,“那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嗯……”小助理抿起嘴唇,回想了一会儿:“我感觉崇哥就是一个很寡淡的人,没什么情绪,话特别少,也没有什么物欲。”
这番描述让楚淮予眉心微蹙,助理说的跟他所接触的崇徒南几乎大相径庭。
崇徒南分明是一个很鲜活的人,爱笑,也总是跟他说话,还因为有些胆小总是黏着他。
这样的人,如何能称为寡淡呢?
小助理见他半天不说话,主动开口道:“楚老师,我接触崇哥都是工作原因,在生活里您肯定比我更了解啊。”
楚淮予想了想,微微颔首。他与崇徒南朝夕相处,自是更清楚对方的性子。
这般觉着,他便也没再询问其他。
上午的戏拍完已经快两点了,崇徒南和楚淮予正要去吃饭,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哥我刚忙完就过来了,我就问你感不感动?”
听到蒋梵的声音,崇徒南面无表情:“我现在要跟学长去吃饭。”
“你俩在哪吃,带我一个。”
“不带。”
说完这两个字,崇徒南就挂断了通话。
楚淮予听着两人一来一回,转过头:“你与蒋梵说话,似乎很随意?”
“嗯,我跟他很小就认识了,所以没什么忌讳。”
楚淮予第一次知晓两人还是总角之交,难怪会这般随性。
崇徒南下午还有戏,两个人就在附近随便吃了点。
蒋梵到片场的时候,崇徒南和卫蒙面对面拿着剧本,正在听曾海讲戏。
他没往上凑,视线转了一圈,找到了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楚淮予。
蒋梵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你没戏怎么不回去休息?”
等楚淮予转过脸来,他装作一脸恍然的道:“哦,是为了看我们家徒南吧?”
楚淮予语气冷淡:“他何故是你家的?”
蒋梵调侃:“那是你家的?”
楚淮予把脸转了回去,“非也。”
“唉——”蒋梵忽然叹了好大一口气,他原本看楚淮予在片场陪着崇徒南,还以为俩人感情上有什么进展呢,没想到还是原地踏步。
“摊上你这么个人,我都替徒南累。”
他还以为他这么说,楚淮予会好奇地问他为什么,结果对方连嘴唇都没动一下。
蒋梵忍不住了:“我说楚淮予,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没觉察出什么吗?”
楚淮予的嗓音淡漠如冰:“我要觉察何事?”
蒋梵冲那边扬了扬下巴:“你看看,卫蒙也跟徒南一起拍戏,徒南为什么从来都不跟他亲近?”
楚淮予很直接:“卫蒙太弱,护不了他。”
他的这个答案让蒋梵皱起了脸:“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就徒南那个头,那身板,需要谁护着啊?”
“我。”
蒋梵差点没气笑了,“行,行行行,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徒南他这么多年围着你转,跟你上同一个学校,大学还跟你选同一个专业,都是为了寻求你的庇护呗?”
楚淮予眸色一凝,蓦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么?”蒋梵看着他的神色,嘶了一声:“我靠,你别说你不知道啊。”
楚淮予心头骤起浮澜,崇徒南说过他与蒋梵乃自幼熟识,那蒋梵之语大半所言非虚。
可若是真的,崇徒南为何从未与他提起过这些事?
他定定地看着蒋梵:“他不曾与我说过。”
“他当然不会说了,你那个时候满眼都是池砚舟,他说了有什么用啊。”
一提起这个蒋梵就来气,于是越说越激动:“我说池砚舟到底哪好啊,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帅,人品棒?那你要这么说,徒南可比他强多了。”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楚淮予都是一场认知的颠覆,他眉心紧蹙而起:“……我心悦池砚舟?”
这个反问把蒋梵问的有点懵了,楚淮予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还问起他来了?
“你喜不喜欢池砚舟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要不是接触下来觉得你人还行,我都以为你突然愿意跟徒南亲近,是为了报复池砚舟呢。”
他这番话,让楚淮予联想起先前池砚舟对崇徒南的态度。
冷嗤,讥讽,不屑一顾,永远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评价崇徒南的性情如何低劣。
他原以为池砚舟本性如此,如今听来,竟是以前的自己纵容的?
蒋梵见他不吭声,把脸凑了过去:“你怎么不说话,愧疚啦?”
楚淮予的心绪有些杂乱,一时间太多问题向他涌来,这其中更有太多的不解。
崇徒南为何要一直追随他,既然如此做了,又为何不告诉他。
是不相信他吗?还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
还有池砚舟,为何在旁人的目光里,自己竟会心悦于他?
楚淮予正在想事情,蒋梵忽然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你要是真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响起的惨叫吓了众人一跳,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蒋梵捂着手腕从椅子上翻倒在地,身体蜷缩着,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崇徒南见状,扔下剧本就跑了过去:“学长,你没事吧?”
幸亏蒋梵已经疼的耳鸣了,否则听到这句当场还得呕出一口血来。
楚淮予的手指无措地蜷了一下,“我并非有意。”
“没关系。”
崇徒南安慰了他一句,俯身将蒋梵扶了起来,
副导演等人这时也过来了:“什么情况,手伤着了?看上去挺严重的,我派人把他送医院去吧。”
这边马上就要开拍,崇徒南只得道:“麻烦你了。”
“过来几个人帮忙,把人抬到车上去。”
蒋梵托着手腕,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一边咬着牙大口呼吸,一边愤怒的瞪着楚淮予。
“抱歉。”楚淮予认真的道。他虽是无意伤人,但也该承认错误。
豆大的汗珠从蒋梵额角滑落,显然是疼的厉害,楚淮予只犹豫了一瞬,就放弃了用法术帮他缓解的想法。
灵力至关重要,不可肆意挥霍,他可以从其他途径补偿蒋梵。
到了医院拍片子,医生看完后:“骨裂了,病人得上个固定夹板。”
蒋梵:“……”
崇徒南一拍完戏就赶往酒店,见到人后:“手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蒋梵皮笑肉不笑的抬了下胳膊:“我都上夹板了,你觉得怎么样?骨裂了,被你家楚淮予掰的。”
崇徒南换了一口气:“学长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哦,那我是故意的?”蒋梵脸都气抽抽了:“他分明就是报复我!”
“你跟他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报复你。”
“因为我说了池砚舟的坏话啊!”蒋梵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否则楚淮予怎么会对他下手这么狠。
崇徒南沉默了,他对戏的时候注意到两人说话了,但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才知道。
“并非如此。”
楚淮予的声音忽然响起,吓的蒋梵一缩脖子。
“你怎么跟个鬼一样,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房门未关,我便进来了。”
崇徒南见楚淮予手上提着牛奶还有几个塑料袋,过去接到了自己手上:“学长,你去买东西了吗?”
“嗯,医生说让他喝牛奶,还可以多吃猪蹄。”
楚淮予回答完,看向蒋梵认真解释道:“我无意伤你,此番也并非是因为池砚舟的缘故。”
“你,你无意都把我手腕弄折了,你有意不得把我打死啊?”
楚淮予颔首:“若是有意,能。”
崇徒南的唇角扬起一瞬,蒋梵看到差点气的升天:“崇徒南你还笑的出来?!你家楚淮予把我弄成这样,你还觉得他做对了是吧?”
崇徒南不置可否,楚淮予这时忽然向蒋梵伸出了手腕:“此事与他无关,若你实在气闷,可以一报还一报。”
话音刚落,崇徒南右手的袋子落地,立刻拉回了他的手。
“学长,蒋梵跟你开玩笑的。”
蒋梵的确也不至于这么干,不情愿的撇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楚淮予道:“我会补偿你的。”
蒋梵嘁了一声,楚淮予能补偿他什么,钱?他又不缺。
于是他懒洋洋的道:“你要真想补偿我,那就对徒南好点吧,你欠他的更多。”
“蒋梵!”崇徒南肃声道。
楚淮予看向面色冷凝的崇徒南,又看向蒋梵:“我会对他好的,无需你的补偿交换。”
崇徒南的心脏重重跳了一拍,失序地在他的胸腔碰撞。他不敢去看楚淮予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只能状似狼狈地偏过头。
蒋梵都快烦死了,受伤就算了,还得看两人在这秀。
“行行行,你俩爱怎么着怎么着,赶紧走吧别在这碍我的眼了。”
崇徒南将东西放到桌上,临走前道:“我会让小郑来照顾你的,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两人走出房间,到了电梯前,崇徒南按了键位。
等了两分来钟,一部都没上来,两个人也谁都没有说话。
“崇徒南。”
楚淮予一开口,崇徒南就立刻把攒好的话倒了出来:“蒋梵他开玩笑开习惯了,尤其在我的事情上,他总会下意识的夸张。”
楚淮予轻眨双眸:“比如?”
“比如他说你亏欠我很多,你没有,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楚淮予仿若了然的点了点头,“嗯。”
崇徒南还想说什么,面前的电梯恰好到了,只能暂时咽下。
两人到了停车场,上车后他正要启动,楚淮予却转过头道:“先不开车,我有话要问你。”
“好。”
不知道是否有所预感,崇徒南的心跳逐渐加快。
车内安静了十几秒,楚淮予缓缓开口道:“今日蒋梵与我说了许多,我不知真假,所以想问问你。”
他看着崇徒南深邃的双眸,“你可还记得曾经应承过我,我的问题你可以不答,但不许哄骗于我。”
崇徒南认真点头:“记得。”
楚淮予心头因为他这个举动忽然软了一下,几乎有些动摇了他的原则。若是崇徒南连第一个问题都不想答,那他便不再问了。
“蒋梵说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围着我转,选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此事可是真的?”
崇徒南喉间泛起滞涩,他落下眼尾,带着一种被强行揭露一切的沉落感。
过了几秒,车内响起低沉的嗓音:“是真的。”
楚淮予心头浮起一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楚,只觉得陌生又奇怪。
“那你之前为何从来都不与我说?”
锥心入骨的疼蔓延向身体各处,崇徒南闭着眼睛沉沉地呼吸了一下:“因为我怕你讨厌我,更怕这些事会成为你的负担。”
楚淮予渐渐拧起眉:“我以前讨厌你,是因为我心悦池砚舟,所以把他的喜恶也变成了我的吗?”
话音落下,崇徒南蓦地抬起眸:“你不喜欢池砚舟,你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