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时辰便到了迎亲的吉时, 这个时候你跟我说新郎被御林军带走了?”楚府管家站在正厅门口,听梁家派来的人说完这话,人都要傻了。
楚府管家四顾茫然两眼迷茫, “这、这算什么事啊。”
他怎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算是看着楚清秋长大的, 小姐婚事本就一波三折,要不是碍于楚家嫡女的身份跟为了楚家利益, 她怎会委屈自己嫁给梁佑安那个不着调的混球。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要出阁的时候,结果新郎官因为涉嫌科考舞弊被御林军上门“请”走了,说要关贡院里再考一次以证清白。
考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结果, 难道要这吉时往后推, 他什么时候考完什么时候成亲?
虽说科考舞弊是大事, 可这新婚出阁也不是小事情啊。
还有,舞弊的事儿早不查出晚不查出, 偏偏挑了今日查出来, 正巧赶上梁楚两家的喜事,简直晦气!
现在新娘子已经梳妆完毕就等吉时发嫁了,没有新郎你让她一个人怎么成亲?怎么拜堂?
梁家来的人也是眉头紧皱, 低声道:“我家国公爷已经在想法子了。”
“他想法子是应该的, ”楚大人甩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前后两件事都是他家出的过错, 他不想办法难道要我来替他想办法?”
之前刚要定亲, 梁佑安就弄出个通房丫鬟, 正妻还没进府呢他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姨娘。
看在事后梁家面子里子都给了的份上,楚家碍于利益这才摆摆手权当梁佑安年少贪欢不懂事。
可今日呢, 今日两家大婚,梁佑安又弄了个涉嫌科考舞弊出来。
但凡不是今日, 楚大人都要亲自上门退了这门亲。
如今宾客来了,酒席摆了,皇宫送来的贺礼都簪楚清秋头上,楚家彻底跟梁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掉。
两家的利益在决定联姻的那一刻就绑在一起,加上到了这一步,说要悔婚不过是口头气话,实际操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在外人眼里,梁楚已经不分家,今日这婚事对于两家来说,左右只是一个仪式。
楚大人心里算的清楚,但依旧气恼梁佑安不成事,气梁家把面子上的事情闹得难看让楚家丢脸。
要他说,梁佑安这混球留在京中就跟那绑在身后死活不动弹的猪一样!往前走的时候非但帮不上忙还净拖后腿当累赘。
楚大人原本碍于愧疚才答应楚清秋一个条件,如今仔细想想,还是他女儿更有先见之明。
“你家国公爷的意思是?”楚大人双手背在身后。
梁府下人都不敢看他的脸色,头压得很低,小声说,“按原来时辰发嫁。”
楚大人的脸当场沉下来,“什么意思,他这是要我女儿自己成亲?让我楚家舔着张热脸上赶着嫁进他梁府?”
楚大人冷笑道:“梁国公莫不是还以为梁家还是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国公府吧。”
他儿子是皇子还是皇叔,让女方自己出嫁,真是生生抬高了他自家的地位啊。
小吴氏听说了这事慌忙从后院赶过来,见到楚大人的脸色跟梁府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色当下一白,抖着声音道:“梁家欺人太甚!”
虽说楚清秋不是她亲生,可算着关系,她既是楚清秋的继母更是楚清秋的姨母,哪里看得了自家姑娘受这个委屈。
楚清秋在楚府是嫡女,楚大人在朝中是太子太傅,楚家女儿还没沦落到上赶着求嫁的地步。
尤其是今日若低头妥协,往后旁人怎么看他们楚家的女儿?
“这事莫说我不答应,我家清秋也不会答应,”楚大人把态度摆在这里,让梁府下人回去回话,“跟你家国公爷说,若是不能想出个好法子,这亲不结也罢!”
他甩袖离开,朝楚清秋院里走,小吴氏快步跟在身后。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小吴氏忽然想起来,伸手拉了一把楚大人的衣袖。
楚大人停下来,“今天还能有什么事?”
小吴氏抿了下唇,轻声道:“知道清秋出阁,姐姐今日也来了。”
也就是当年执意要寻思出家的大吴氏,也是楚清秋的生母。吴楚两家的事情,楚大人跟大吴小吴两姐妹都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谁也怨不得谁。
加上得知真相后,大吴氏也选择自己出家成全楚大人跟小吴氏,她做为母亲不合格,但她做为前妻跟长姐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加上这么些年过去,吴家二老也先后去世,大吴氏偶尔也会出庙回来看看他们,更何况亲生女儿嫁人呢。
小吴氏眉眼露出愧疚,“本来这门亲事就委屈了清秋,现在还闹出这样的事。”
她自觉对不起长姐的托付,也有些没脸见对方。
“不能怪你,”楚大人抬手捏了捏眉头,太阳穴突突跳动,哑声道:“怪我光看中国公府没看清梁佑安。”
大吴氏这次过来无外乎是想送女儿出嫁,如此也算彻底了却了她在俗世里的尘缘,可谁知道梁楚两家把什么都算进去了,唯独没把这种情况参考进去。
“先去看看清秋吧。”楚大人放缓步子跟小吴氏一同过去。
大吴氏已经到了,身穿灰色僧袍头戴僧帽,安静地捏着佛珠坐在堂屋窗边的椅子上。她一身素衣僧袍,跟精致文雅的楚府格格不入,灰衣灰帽也跟大红喜阁不搭。
瞧见他们二人进来,大吴氏也只是起身微微颔首,行了个佛家的礼。
小吴氏走过去,轻声喊,“姐姐。”
刚开口就红了眼眶。
大吴氏朝她点点头,抬眸看向楚大人,显然她也听说了梁佑安的事情。
楚大人道:“我去看看清秋。”
她们姐妹二人留在外面说话,楚大人走到内室门口,抬手屈指敲了敲隔挡的屏风。
大红喜服坐在梳妆台前的楚清秋听见声音侧眸看过来,眸色平静,掀不起半分波澜。
楚大人见屏风那边人影晃动,在心底斟酌了许久的婉转语言,最后还是选择直白开口:
“你自幼聪明,也知楚家跟梁府目前的实际情况,真正悔婚的话也是两败俱伤,楚家虽面子好看,但折进去的人脉跟情分怕是回不来了。”
楚清秋缓慢收回落在屏风处的目光,轻轻垂眼眼,慢条斯理理自己的衣袖。
她身后忍冬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梳理她垂在背后的柔顺长发,心里替她委屈,眼眶早早就红了。
基本从大吴氏来了之后,忍冬梳一下头就要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
凭什么,她家小姐凭什么,就因为生在楚家,便要替楚家去填利益跟权势的火坑吗。
吴楚两家当年的事情又不是她家小姐的过错,为何最后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唯有她家小姐像个多余的人活在楚府里,母不要父不爱。
甚至她的存在都象征着当年的错嫁跟算计。
她家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就连今日的大婚都不能顺顺利利。
忍冬替楚清秋不平替楚清秋委屈,尤其是就连梁家小姐都要因为家族跟利益背弃她家小姐。
屏风里寂静无声,屏风外也沉默许久。
楚大人轻声道:“我知此事委屈你,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定会办妥。”
跟上次一样,他说着,“今日是梁家的问题,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无人迎亲……”
楚清秋双手搭在腿面上,抬眸看向铜镜,镜子里的她清冷孤傲的像是开在雪山顶峰的莲花,就连眼尾颧骨处的红粉胭脂都没办法在她脸上留下魅惑的色彩。
虽一身红嫁衣,可气质依旧是冷的。
外人眼里,楚清秋冷漠疏离似莲,可袖筒之下,她紧攥的双手因激动微微发颤,需要用力攥紧才能堪堪压在腿面上不露出半分异样。
莲高洁,莲根却在污泥里扎根腐烂。
无人知她心境,无人懂她所想。
楚清秋声音轻轻,音速缓慢,同楚大人说,“若是梁家嫡系无人迎亲,我楚清秋宁死不嫁。”
一句话,似她往日作风,带着楚家嫡女的高傲矜贵,清清冷冷的调儿既说出她自己的傲气,又维护了楚家所有未嫁女孩的尊严跟骄傲。
她若上赶着嫁过去,所有楚家女孩都会被外人看轻。
楚大人心头又欣慰又愧疚。欣慰的是不愧是他最骄傲的嫡女,愧疚的是楚清秋到底是为了楚府的利益,给梁府留了选择。
如果梁家聪明些,今日这事虽不好看,但总不至于闹得更难堪。
“我知道了,你安心等着便是。”楚大人抬脚出去。
小吴氏已经开始抹眼泪,觉得到底是委屈了楚清秋,让她咬牙低头,同意让别人帮梁佑安迎亲。这对于女儿家来说是何等难看。
所有人里,唯有忍冬抽了抽鼻子,依稀捕捉到一个重点。
“嫡系?”忍冬抹干净脸上泪珠,抬头看铜镜里那张谪仙般的面孔,小声说,“可梁府嫡系里,没有男子啊。”
真正算得上嫡系的,只有梁佑芸一个女子,其他的不是庶出就是旁系。
小姐这是……
楚清秋手搭在桌面上,指腹轻轻抚摸上面绣的鸳鸯戏水图。
两只鸳鸯一样大小,颜色相近模样相同,除了亲手绣它的人,谁还能辨清这两只鸳鸯究竟是雌雄呢,还是雌雌。
楚府的话带到了梁府,国公夫人当场就要同意这事。
梁佑安被带走后,她六神无主立马就哭花了妆,“我儿那般乖巧,怎么可能跟舞弊牵扯上关系呢,定是旁人污蔑。芸儿,你是知道你哥哥的,他做不出这种事情。”
“娘,我知道我自然都知道,您别担心,父亲已经亲自去打听了。”梁佑芸拉着国公夫人的手,拿着巾帕给她擦眼泪。
她心里也慌,如果真跟科举舞弊牵扯上干系,国公府就算不掉块肉也会脱层皮!
梁佑芸总觉得这事是冲六皇子朝弘济来的,他哥哥不过是个陪绑,被捎带上了。
但现在消息没出来前,她也没办法看清这里面的猫腻。
不过梁佑芸就算心底再慌乱都没表现在脸上,她母亲已经这样,她要是跟着焦急,母女两人之间就彻底没有主心骨了。
梁佑芸故作镇定,柔声哄母亲,“娘,别哭了,今日府上大喜,你做为国公府人要是哭肿了眼睛多不好看。”
国公夫人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好看不好看,她焦急地握紧梁佑芸的手,“你哥被抓进去,今日这婚事可怎么办?”
到底是她哪炷香没烧好,大喜的日子遇上这样的晦气事。
“梁楚两家利益早已绑在一起,我们出了事他家心里也急,只不过碍于脸面不能先低头罢了。”梁佑芸对于这事心里倒是很稳。
她甚至想借机彻底压楚家一头以便日后好拿捏。
“若是这时候上赶着去赔罪道歉到底是高看了楚家低看了我们自己,”梁佑芸垂着眼,遮住眼底算计,声音依旧温温柔柔轻声细语,“还不如拖到最后,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看是我们急还是楚家急。”
等吉时快到的时候,梁府再派人去请罪迎亲,楚家也会点头答应。
这门亲事已经走到了今日,大婚不过是个流程,梁楚两家谁都不会轻易放弃早已投入进去的时间跟人脉关系。
像是两人拔河较量彼此拉扯,赌的就是看谁更有定力。
要是梁家赢了,往后楚府只能气一时,在脸面上终究是输给了梁家。梁国公府还能踩着楚家的脸面更上一层。
国公夫人惴惴不安,“可,可要是楚家硬气……”
梁佑芸清浅一笑,“娘,没人能硬气过利益,楚家也不意外。”
母女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暂时按兵不动,奈何楚家传话的人刚到,国公夫人就改了主意。
“迎亲这事可不能让那几个庶子代替,他们要是借机跟楚家攀上关系,你哥怎么办。”国公夫人咬紧了牙,竟伸手拉住梁佑芸的手腕,“芸儿,你去吧,你替你哥去迎亲吧。”
“?!”梁佑芸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睁圆有那么一个瞬息没回过神。
她怎么能替兄迎亲,尤其是娶的还是楚清秋!
“芸儿,你哥就靠你了,你不能不管他啊。”
“如果你哥真跟科考舞弊有关系,咱们还得靠楚家救他呢,这时候万万不能得罪他们。”国公夫人从心底觉得求人办事得按着对方的要求来,哪里懂什么心里博弈跟利益拉扯。
她双手握着梁佑芸的小臂,眼眶都红了,“芸儿,你去吧,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那是清秋啊,你俩自幼关系好,现在她马上是你亲嫂嫂了,你娶她你怕什么。”
“说不定清秋就是念在你俩的面子上,才说非嫡系不可,她这是在帮你啊,是帮咱们断了那些庶子们的心思,你看她多体贴。”
梁佑芸,“……”
梁佑芸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没提上来。
她看着母亲这样,当下便明白楚清秋是故意的。
她就算计着让自己去替哥哥迎亲,只是不知道这个算计里面,今日之事是巧合,还是她背后也插了一手。
梁佑芸抿紧唇坐在椅子上,任由母亲怎么劝都不愿意去。
她好几次话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总不能跟母亲说楚清秋是个磨镜,她一直喜欢的人是自己吧!
现在她要是出去接亲简直如了楚清秋的意。
楚清秋可真大胆啊,竟敢提出让小姑子代替兄长迎娶嫂嫂的主意!她虽没说的那般明白,可已经暗示到这个地步了。
梁佑芸当真不敢相信这般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话是楚清秋那般清冷正经的人提出来的。
她是疯了吗?
梁佑芸端坐着,试图把事情拖到父亲回来再解决。她娘能缠着她,可不敢缠着父亲。
谁知半盏茶后,梁国公让人传话过来。
他说让梁佑芸穿上梁佑安的婚服,替兄长迎娶嫂嫂过门拜堂。
梁佑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