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保昨夜宿醉花楼, 喝了一晚上的酒,这会儿头正懵着呢。
是庄子上的下人跑过来,跟他说了一堆的话, 齐保坐在马车上听了半天,自己得出结论:
有杂碎上门砸场子, 柔妈妈没弄过对方,现在来找他撑腰找面子呢。
“怎么这么没用。”齐保揉着太阳穴, 满脸烦躁的戾气。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耽误小爷他睡觉。
齐保马车直接进后院,他身边两个小厮跟他脾气一样, 眼高于天目中无人, 见门口有辆马车停下, 小厮头都没回直接驾车呼啸而过。
刚下车给郡主搬脚凳的翠翠,“?”
朝慕听见声音撩起车帘往外看, “是阿栀?”
“不是, ”翠翠伸手扶朝慕下来,“看着好像是庄子上的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内院,驾车的嚣张至极, 家门口都跑这么快也不怕撞着人。”
“连驾车的都敢这般猖狂, 那阿栀在庄子里岂不是很难?”翠翠担心完又松了口气,语气庆幸, “亏得郡主您来了, 有您给阿栀撑腰, 她肯定不会受人欺负!”
阿栀再厉害也没出过府,更没对上这样的货色, 翠翠有些怕她应付不来。
朝慕看了翠翠一眼,心道你还是不懂阿栀。
不过她面上赞同, 甚至点头,并且偏头小声跟翠翠说,“不过刚才这事,待会儿记得跟阿栀告状,就说他们目中无我。”
啊,告状?
翠翠茫然,她们不是来给阿栀撑场子的吗,怎么还告上状了?
到庄子正门口,翠翠亮出齐府的腰牌,朝慕提起衣裙抬脚进门。
“那谁啊?”齐保先进的院,刚过圆门就看见站在正厅门口的阿栀。
齐保大步流星走过来,满身酒气扑面而来,视线轻浮地上下打量阿栀,眼里透着股不耐烦,“你谁啊?柔妈妈呢。”
“府里什么时候来了新丫鬟。”齐保嚷了一圈。
屋里柔妈妈听见声音想站起来,奈何刚动弹就被陈成摁着肩膀压了回去,柔妈妈回头剜了陈成一眼,然后伸长脖子勾着头朝外面的齐保喊:
“少爷我的小少爷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晚几步可能就见不到妈妈我了。”
“柔妈妈?”齐保余光这才终于瞥见角落里的柔妈妈,见她脸颊上两个巴掌印,头发散乱,酒都吓醒了一半,睁大眼睛震惊道:“你怎么……”
他大怒,直接越过阿栀冲进厅里,一把就要揪住陈成的衣领,“你小子什么来路敢动我柔妈妈,你可知道柔妈妈是我娘的远方表妹,你可知道我娘是谁,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陈成,“……”
就在齐保冲过来的时候,齐府的两个“家仆”便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拦住他,至于齐保带来的两个小厮自然被拦在厅外院子里,连进来的机会都没有。
陈成抬手掸掸自己衣襟,笑着说,“齐少爷?哪个齐府里出来的少爷啊,我在京中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没听说过呢。”
“齐府你都没听说过你算哪门子京中来的,”齐保嗤笑,伸手指着陈成跟那两个“家仆”,“齐将军府总听说过吧,我劝你们手脚干净点对我放尊重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成觉得齐府在外的名声如果不好听,多数是齐保的责任。
“少爷,”柔妈妈一看齐保这个样子就知道去传话的下人没把事情说明白,这群吃闲饭的废物玩意,她都急了,连忙道:
“这群人就是齐府的人,是福佳郡主下令派人来查庄子。”
她努嘴往外,“我不配合门口那个丫头就先打我又绑我,现在账本全在他们那儿。这就是个喽啰,外头那个才是大头。”
齐保看了眼陈成,又看向门口被他直接略过的好看丫头阿栀,“……啊?”
找错人了?
柔妈妈都有些无言。
柔妈妈找齐保回来就是想让他控制住阿栀,然后请人去齐府报信是等齐管家善后收尾。
柔妈妈计划的好好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可怎么都没算到阿栀会这么难缠,还带了几个打手。
现在看齐保这样,柔妈妈就知道第一步棋算是废了,得知朝慕来了,说明第二步棋也没成功。
柔妈妈现在心底绝望,可她是真疼齐保,心里只盼着他能少受点皮肉苦,便将事情给他说明白。
“她查让她查呗,谁家庄子上没点油水,”齐保丝毫不觉得这是个事情,显然是见惯了,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这么捞钱才是常态,“就这点钱福佳郡主也值当的找人来查。”
他扭头要往外走,“妈妈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给我爹递消息。”
齐保撸袖子,嚷起来,“这个丫鬟这么放肆,看我先给你出口恶气。”
阿栀没等到朝慕,便扭头朝后看了眼,轻飘飘的眼神带着说不尽的凉意,“什么时候管家的儿子也算是我们齐府的少爷了?”
她道:“陈成,把人拿下,待会儿郡主来了再处置。”
陈成应,“是。”
“你们干什么,哎你们要干什么,我爹可是齐石磊,齐石磊你听说过吗,齐将军府的管家,跟齐将军是本家!你们放开我,你们……呜呜。”
齐保太吵了,陈成找了团布往他嘴里一塞,瞬间清净很多。
阿栀扭头看齐保,见他被捆在一边还在挣扎,不由摇头。打眼就能看出来齐保是被纵容长大的孩子,眼里根本没有“主子”两个字。
也可以说是齐府无主太久了,以至于十五岁的齐保都以为齐府是他自己的家,他才是里面的主子,是众人该敬着供着的三少爷。
“阿栀~”
听见声音,阿栀回过头便看见朝慕眉眼弯弯朝她走过来。
朝慕今天穿了身藕荷色衣裙,随着脚步迈动,衣摆轻扬,整个人带着少女的轻盈无害,像一块春日午后的清甜可口梅子味糕朝她而来。
阿栀神色温和不少,走下台阶迎过去,双手贴在小腹处颔首福礼,“郡主。”
阿栀余光看翠翠,用眼神询问她小郡主今天考的怎么样。
翠翠小眼睛睁圆,读懂阿栀的意思后,恍然大悟重重点头:过啦过啦,考的特别好!
翠翠偷偷竖大拇指。
阿栀舒了口气,看来小甜糕粘过来不是来寻求安慰的,那只能是……来显摆的。
身为郡主的贴身大丫鬟,自然要满足她的需求,捧着她夸着她,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
“恭喜郡主通过太学考试。”阿栀心里其实很纳闷她是怎么过的。
难道是考福佳郡主的头衔过的?所谓考试只是走个过场,考的怎么样不重要,人到了就行?
朝慕缓慢眨巴眼睛,“阿栀怎么猜到我过啦?”
她扭头看翠翠,翠翠心虚地低头看鞋尖。
阿栀奉承,“郡主聪慧,定能逢考必过。”
前半句是真话,后半句不好说。
“翠翠你跟阿栀说说我考试的事情。”朝慕提起衣摆进正厅,目光都没在柔妈妈跟齐保身上停留,直接坐在了主位上,昂脸等着听夸。
翠翠跟阿栀道:“郡主《女四书》全背了,特别流畅,礼仪规矩也是顶尖尖的,规范又标准,连贵妃身边派来的嬷嬷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她甚是骄傲,与有荣焉,小眼睛都亮晶晶的。
朝慕水润的杏眼也亮亮的,抬着脸,小表情写满了等夸,尾巴尖尖恨不得翘到天上。
阿栀抿紧嘴唇才忍下笑意,抬手拿新茶盏给朝慕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郡主好厉害。”
“是叭是叭~”朝慕梨涡浅浅,双手接过茶盏,同阿栀说,“你家郡主可聪明了呢。”
这个阿栀知道,她家郡主不仅聪明,心还黑。
居然偷偷摸摸把《女四书》全背了,然后在她面前还装作一副不会背求安慰的小模样,结果悄悄卷她。
阿栀挺起腰板,不甘示弱,表示道:“郡主您看,奴婢的账查的也不赖哦。”
一出手就是两条肥鱼。
她示意朝慕看旁边的柔妈妈跟齐保。
陈成十分上道,双手捧着已经大致算好的账本递过来。
朝慕单手接过,垂眸翻看。
翠翠趁机凑头跟阿栀小声说,“我们还以为你应付不来担心坏了,郡主刚出了太学院就想来找你,可惜不知道你去的哪个庄子。”
她小眼睛一喜,“还好我们刚到齐府门口还没进去,就见门外有个下人在跟志远说话,说你来了东郊,所以我们就过来啦。”
柔妈妈,“……”
请齐管家没请来,倒是替阿栀把郡主请来了,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齐保也瞪向柔妈妈,满眼诧异,心道原来这人是你派人引来的啊!
要是单单就一个大丫鬟阿栀倒是好应付,左右不会出人命,但要是郡主亲临那可就不一样了,这是有权要人命的主儿。
翠翠完全没主意他们二人,只朝阿栀竖大拇指,“阿栀你好厉害,已经把人摆平了。”
阿栀微微笑,矜持地说,“小场面,不足提。”
“贪了好多啊,”朝慕将账本递给阿栀看,“你瞧瞧。”
阿栀刚才就看过了,这会儿捧着账本看向柔妈妈跟齐保。
齐保的嘴被堵着,只瞪眼睛唔唔不知道要说什么,柔妈妈却是脸皮抽动,狠狠心咬着牙说,“郡主,这账都是我做的,跟小少……小管事没关系,跟齐管家更没关系啊。”
她看福佳郡主是个面软的,不像阿栀这个贱蹄子一样面冷心硬,便挣扎着要跟朝慕求情,至少把罪责全揽下来。
柔妈妈急着把齐保撇出去,“郡主,这些事情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不信您去问问,满庄子谁不知道小管事不管钱全是我在管,是我猪油蒙心起了贪念,这才贪了好些银钱,这全是我的错啊。”
好一个忠仆。
朝慕抿唇看阿栀,阿栀茫然疑惑回视回去,然后恍然,“郡主定是饿了吧,您先坐着吃些东西,剩下的奴婢来办,忙完咱们就去吃饭。”
朝慕,“……好。”
都来到庄子上了,自然不可能再奔波着回城再吃。
阿栀让人吩咐下去做饭,同时下人把红薯干地瓜干给朝慕端了上来。
朝慕捏了一根坐在边上安静地吃,视线落在阿栀身上。
阿栀往前两步将账本直接甩在柔妈妈面前,“你可知道贪这么些钱是什么罪?”
柔妈妈不知道,但她想着左右是些皮肉苦,只要她挨过去齐管家就会找人来捞她。
阿栀冷笑一声,同时伸手扯开齐保嘴里的布团,看着柔妈妈道:“仅今年就贪了近万两白银,这可是抄家的死罪。”
“你是齐石磊请的奶妈,身契自然不在齐府,但你在庄子上做事,跟账房同职,”阿栀道:“就算论平民来处置,你也是死罪。”
齐保立马开始喊,“柔妈妈。”
他瞪向阿栀,“郡主还没说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处死柔妈妈。”
朝慕闻言眼皮都没抬,从盘子里挑了根好看匀称的地瓜干放在旁边,声音轻软缓慢,“阿栀。”
阿栀了然,抬手给了齐保一巴掌。
“?!”齐保瞬间开始奋力挣扎。
她敢打他,真是活见久了,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打了脸,他娘都没这么打过他!
齐保气死了,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奈何不管他怎么扭动,人就跟只小鸡仔一样被两个“家仆”牢牢架住。
同时阿栀眼疾手快,在齐保挣扎的时候就用刚才的布团堵住了他的嘴,将他那一肚子脏话堵在他嗓子眼里,免得说出来污了小甜糕干干净净的耳朵。
阿栀倒是听惯了这些不觉得有什么,但本能不想让小甜糕听到半句。
朝慕这才笑盈盈咬了口新挑的地瓜干,语气疑惑,嗓音清甜,表情无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阿栀大呼小叫?”
柔妈妈见朝慕护着阿栀心里不由一凉,心疼地看着齐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别动他都是我的错,账全是我做的,要杀杀我好了。”
“柔妈妈你别认,我爹会来救咱们的,”因为阿栀重新松手,齐保嘴巴得了自由,“郡主,郡主我爹是齐石磊,是齐将军府的管家啊,他跟齐将军是本家呢。”
翠翠道:“郡主跟齐将军还是一家呢。”
一句话把齐保的话堵住。
翠翠见朝慕冲自己眨巴眼睛,立马想起来告状的事情,伸手指着齐保跟阿栀说,“就是他,这个人嚣张至极,刚才在门口驾车从我们……从郡主身边经过,差点碰到了郡主!”
朝慕咬着地瓜干跟着点头,“是呢是呢。”
亏得她没下车,不然就要从她身边经过了,说不定会碰着她。
阿栀冷着脸,捡起地上的账本直接用账本又抽了一下齐保的脸,“作死。”
“柔妈妈做账贪钱,齐三管事包庇纵容,两人同罪,”阿栀道:“直接扭送进京兆尹府,官府自会公正处置。”
“还有这账本,”阿栀看了眼哆哆嗦嗦鹌鹑一样的账房,将账本递给他,“誊抄一遍留下给齐管家看看,原版回头跟这两人一同送去京兆尹府。”
光今年就贪了这么多,细细往去年查,还会查出更多。
而且账本里不仅牵扯到这一个庄子,里面还关系着齐石磊一家子呢。比如东郊庄子的银钱流向去了哪里,总要查清楚,这可不是柔妈妈顶罪就能摆平完事的。
柔妈妈越是忠心护主阿栀的心就越稳,柔妈妈忠心才能证明她不会把钱全部自己昧下,而是会往上交给齐管家。
她要是自私一点自己全贪了,阿栀反而要担心抓不住齐管家的尾巴呢。
目送“家仆”扭送柔妈妈跟齐保出门,阿栀仿佛看见自己的身契在离自己更近一步。
不出三日,齐府就有好戏上演。
“阿栀。”朝慕喊她。
阿栀回头看,就见朝慕捏了一根地瓜干递给她,“奖励~”
阿栀微微挑眉,悠悠开口,“郡主这奖励还是从嘴里省下来的,阿栀好感动啊。”
朝慕哼哼,“这可是最好看的一根,我都留给你吃了。”
“那奴婢更感动了呢~”阿栀面无表情啃地瓜干。
朝慕,“……”哼~
朝慕将其中一盘地瓜干递给翠翠,示意她跟陈成他们分着吃,然后问阿栀,“咱们中午吃什么?”
阿栀也不知道,但估摸着是猪肉炖白菜这类的菜。
朝慕伸长胳膊拍拍旁边的空椅子,示意阿栀坐下说话。
可能是因为不在齐府,身边也都是信得过的人,阿栀也没矜持,直接坐在小郡主旁边,“柔妈妈说她们有腌菜,这个季节的腌菜估摸着是白菜萝卜。”
“说不定有腊肉呢,”阿栀放松很多,将红薯干往朝慕那边推推,同她道:“郡主在南方长大许是没吃过这些北方的菜,待会儿可以尝尝。”
柔妈妈显然是北方来的,所以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有腌菜跟腌腊肉的习惯。
这些本来要带给齐管家跟周娘子的腊肉,今日怕是要进了她们一群人的肚子里。
“若是吃得惯就多吃两口,若是吃不惯便少吃些,饭后叫翠翠陪您回齐府让厨子再重新做饭。”阿栀今天下午是要继续查账的。
她不可能就查一家,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索性把草割完将蛇逮住,帮小甜糕永绝后患。
阿栀算了算,她可能这两日都要在查账跟查账的路上,至少要把几个大庄子查完,所以小郡主身边跟着伺候的丫鬟就成了翠翠。
阿栀有意提拔翠翠,让翠翠尽早熟悉她每日要做的事情,这样等她拿到身契离开后,小甜糕身边也能有人及时顶上不至于用着不顺手。
原本阿栀还要找个理由让翠翠顶替她的工作,现在好了,借着查账,连多余的理由都不用找。
阿栀觉得连上天都在帮她离开,一些事情顺利衔接的不像话。
她交代这些的时候,朝慕就小口咬着红薯干没说话,等阿栀说完才看了她一眼,乖巧地应,“好。”
她朝阿栀笑,梨涡浅浅,“都听阿栀的~”
主仆身份俨然颠倒,小甜糕软弹软弹的,脸颊鼓动吃东西,看得阿栀都想戳她一下。
“饭快好了。”有下人过来回禀。
可算能吃饭了,阿栀开心起来,跟朝慕说,“我让人抬张桌子过来,就在正厅吃。”
她起身出去忙活,留朝慕坐在厅里等着。
朝慕将手中的红薯干吃完,“翠翠,红薯干甜吗?”
翠翠在边上伺候,闻言点头,“甜啊,不是撒了糖霜的那种甜,而是本来就很甜。”
柔妈妈手艺还是可以的啊,弄得比外头卖的还好吃。
朝慕拿着巾帕擦拭手指,闷声说,“可我吃着都不甜。”
她抬眼朝外看,阿栀就站在门口台阶上,朝慕却觉得她像是要飞走了。
朝慕低声说,“翠翠,我想阿栀了。”
她已经开始想念阿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