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梁府。
“我就说我出去躲两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你非要让人把我拽回家,爹要是知道小雀的事情不得打死我。”
梁佑安不情不愿地站在书房门口,不停地探身伸头看圆门的方向。
他模样长得倒是不错, 奈何生性风流,身上气质透着股轻浮, 跟站在旁边端庄得体的梁佑芸完全不同。
梁佑芸侧眸睨了他一眼,“哥哥若是这么怕, 当初就该约束住自己。如今出了事情知道躲了,躲多久,一辈子吗?”
“倒也不用一辈子吧, ”梁佑安讪讪地说, “爹不会真这么狠心吧。”
梁佑芸温柔一笑, “哥哥可知道爹爹这次为了梁、楚两家的亲事费了多少心?”
梁佑安吓得一哆嗦,他不怕他娘就怕他妹妹, 更怕他妹妹这么笑。
阴森森的, 怪吓人的。
兄妹两人站着,梁佑安一个大男人都站得小腿发酸快撑不下去,反观梁佑芸身姿一如既往的板正。
“芸儿, ”梁佑安没安静片刻钟又再次开口, “咱们不能进去等吗,这么冷的天, 进去坐着等也是一样的。”
有太阳的时候书房门口还有一丝暖意, 现在天色渐晚太阳下山, 越发阴冷起来,他都要冻死了。
就在他想溜走的时候, 圆门处传来动静。
梁国公回来了。
长随手里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梁国公抱着官帽跟在后面,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来了过来,“那个逆子呢,是不是跑出去躲着了,把他弄回来我把他腿打断!”
梁佑安吓得哆哆嗦嗦,小声开口,“爹。”
梁佑芸福礼,“爹爹。”
书房门口挂上灯笼,光亮照下来,梁国公才看见站在门口的兄妹二人,“你们还有脸来见我?”
梁国公大步流星直接进书房,官帽往书案上重重一放,转身指着跟在身后进来的两人,“托你俩的福气,尤其是你这个孽畜,我今天一下午被人围观议论数次,为父今日可算是出尽了风头。”
梁佑安缩着脖子,心里根本没觉得多严重。
不就是睡了几个丫鬟吗,他又没搞出人命来,可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梁佑安心道出去打听打听,京中大户人家的公子,谁没三两个通房丫鬟,谁没夜宿过花街柳巷,这算个什么事情,也就他爹跟他妹妹大惊小怪。
“你什么表情,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觉得这都是小事?”梁国公瞧见梁佑安脸上不以为意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取个棍子来,看我今个不打死他。”
下人低头福礼没有真去,同时梁佑芸往前半步行礼拦着,“爹爹,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怎么着,我国公府的小公爷是非他不可是吗?”梁国公怒道:“他要是不稀罕,那就别当!”
梁佑芸脸色一变,唇色都苍白很多,伸手掐了把梁佑安,“跪下。”
梁佑安这才知道害怕,老实的跪在梁国公脚边,低下头,“爹我错了,您别生气。”
“你错了,你哪里有错,”梁国公阴阳怪气俯视着他,冷呵道:“错的是我,是我怎么有你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梁佑芸抬手轻轻抚着梁国公的后背帮他顺气。
梁国公食指指着梁佑安,“你可知道我为了梁、楚两家的亲事费了多少心。”
梁国公,“你爹我就是个国公,这京城这片地遍地都是皇亲国戚,我这个没有实权的国公在京中算个屁。”
梁国公抬手,梁佑芸站到一边,梁国公绕过书案坐在椅子上,同梁佑安说,“目前形势,跟楚家结亲对我们最有利,不说别的,单就说你自己,科考科考不行,武功武功不行,往后你就打算当一辈子的二世祖?”
“可要是跟楚家结亲,你成亲后楚家能提携你一下,等你出了太学就能有个安稳的差事混日子,我也就不用为你的事情操心了。”
“你看看现在好了,刚传出要结亲的消息你就弄出这档子事情,你让楚家脸面往哪里放?你说这亲事还怎么结?”
梁佑安的头越来越低,几乎抬不起来。
“爹爹,如今已经这般,再怎么责备哥哥也晚了,”梁佑芸柔声开口,“不如想想楚家那边要如何弥补。”
她道:“跟所谓的脸面比起来,楚家才是我们真正要挽回的。”
梁国公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梁佑安,“你听听你听听,你妹妹都比你有见识,但凡她是个男子,我都要少操多少心。”
说到气处,梁国公拿起手边书本砸到梁佑安身上,“你个逆子就知道惹事。”
梁佑安缩着肩膀跪在地上低头听训。
“梁、楚两家联姻得利的并非只有我们梁府,楚家也想借咱们国公府的势做事,”梁佑芸沉思后开口,“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楚伯父这会儿说不定正在书房里徘徊,等着咱家表态呢。”
小雀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梁国公府处理事情的态度能不能让楚家满意。
梁国公微微点头,“楚家没第一时间派人上门退亲,就说明一切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梁国公看梁佑芸,“芸儿觉得应该怎么做?”
“深夜上门拜访,”梁佑芸说,“需要爹爹您带着哥哥深夜上门拜访,先让哥哥跟楚家认错,保证日后不会再犯。”
“等今夜探完口风,明日我同母亲携重礼登楚家的门。明里暗里两条路,将楚家想要的面子里子都给了,楚家有了台阶下,自然不会毁亲。”
楚家书香门第,看重的就是脸面跟礼仪。
这些是梁佑芸站在书房门口静下心后,想出来的法子。
其实要是狠辣一些,直接把小雀处理掉就行,让楚家看见梁家的态度。可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郡主送来的良民,事情便不能这么做了。
何况楚家在乎的并非是小雀怎么处理,而是梁府对于这件事情是什么反应,有没有诚心把楚家放在眼里。
梁国公也是这么想的,闻言不由多看了梁佑芸两眼,心里既欣慰又遗憾。
这个女儿可比儿子有头脑多了。她要是个男子身份,他们父子俩在朝堂上定然如鱼得水,光耀梁府门楣指日可待。
“我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备礼了,现在马车差不多也准备好了,”梁国公起身把官帽又拿上,扫了眼地上的梁佑安,“起来,去楚家。”
他特意没急着换衣服就说明待会儿还要穿这身官服出门。
梁佑安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梁佑芸抬手帮他整理衣襟,柔声叮嘱,“哥哥到了楚府只管低头认错就行,别的不用多说。”
梁佑安,“好。”
父子两人出门,梁国公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扭身跟梁佑芸说,“芸儿你自幼跟清秋交好,她那边你多出些力气,别让她闹起脾气来坏了事情。”
梁佑芸垂着眼福礼,“是。”
他俩离开,国公夫人才敢从门外走进来,拉着梁佑芸冰凉的指尖,“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梁佑芸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手反过来搭在国公夫人手背上,“娘你不用操心这些,有我呢,夜深天冷你快去休息,咱们明日说不定要出门呢。”
至于楚清秋……
她最懂楚清秋了,她不会闹脾气的。
国公夫人想起什么,问,“那小雀怎么办?”
“她不是做梦都想伺候我哥吗,那就把她留下来做个通房。”
至于姨娘,她想得美!
梁佑芸要让小雀一辈子当个没名没分不能有自己孩子的通房,低贱到连个丫鬟都不如。这条路是小雀自己选的,可怪不得她。
梁佑芸道:“梁家要用小雀把脸面撑起来,也要衬得楚家大气,这样才不会继续被人看笑话。”
母女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去歇下。
梁国公跟梁佑安则坐着马车一路到楚府,果真如梁佑芸猜测那般,楚家人还没睡下呢。
府门半开,露了缝隙透着光亮,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见梁府马车过来,楚府下人小跑着进去通知,没多大会儿,梁家父子便进了楚府的门。
楚家就是好面子,觉得弄出个小雀脸上不好看,倒不是真想把亲事作罢。
如今见梁家态度这般真诚,给了里子又给了面子,梁佑安的认错态度也不错,楚大人就已经松口了。
只是他拿乔,想再磨蹭磨蹭再下台阶,便说道:“闹出这事的时候我家清秋就在边上站着,那么些贵女又当着福佳郡主的面儿,你让她脸面往哪儿搁。你是最知道这孩子的,从小无欲无求唯有心气最高。”
梁国公赔着笑连连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清秋跟我家芸儿年龄相仿又经常一块儿玩,我心里早就拿她当成自家女儿对待。”
他瞪向梁佑安,又呵斥一顿,“你看你办的混账事儿!”
梁佑安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免不得老老实实道歉。
“罢了罢了,少年人谁不风流,”楚大人摆手,“只是个通房不碍事的,往后没什么其他侧室姨娘就好。”
梁国公懂,楚家这是不想让梁佑安纳妾。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答应了就是,“对对对,楚兄说得对。”
“这样吧,”楚大人招手,让下人过来,“去小姐院里看看小姐睡了吗,问问小姐的意思。”
楚大人跟梁国公说,“毕竟是孩子的婚姻大事,总得问问她是如何想的。”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楚清秋向来识大体,对这事不会有任何意义的。楚大人这么做无非是想多踩两个台阶罢了。
下人来的时候,楚清秋坐在床边靠着凭几披着衣服在看书,长发披散背后,清清冷冷。
“全听父亲的安排。”
下人离开,楚清秋放下书,视线没有聚焦人有些放空,像是在发呆。
丫鬟有些难过,“小姐真要嫁去梁府啊?”
老爷也真是的,梁佑安什么人啊,怎么还跟梁家结亲。
楚清秋想的不是梁佑安,而是他妹妹梁佑芸。
楚清秋垂着眼将书卷合上,“你说明日阿芸会过来劝我吗?”
丫鬟一时无言,只低头,“奴婢不知。”
“她会的。”楚清秋抬眼轻笑,十分笃定。
丫鬟不懂楚清秋在想什么,疑惑地询问,“小姐您都不生气吗?先是梁小姐欺瞒您,又是梁公子的风流事,现在亲事还要继续,您怎么都不生气?”
“早已知道的结局,生气又有何用?”楚清秋将书递给丫鬟,披着衣服起身走到床头灯台那儿,素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银剪子,慢条斯理将燃的正旺的灯芯剪掉熄灭。
“阿芸。”楚清秋清冷无尘的眸中隐隐有暗火跳动,可一垂下眼,又不见了。
梁家父子从楚府回去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见事情解决,梁佑安也不那么害怕。
“我娘不是把小雀卖出去了吗,怎么这么巧就卖进了齐府,还成了福佳郡主的丫鬟。”梁佑安嘟囔。
要不是这么点背,他哪至于半夜跑上门给人当孙子。
“你以为是巧合?”梁国公闭着眼假寐,“指不定是人为。”
京中的事情谁说得准。
他没觉得年纪小小的福佳郡主会做什么,他只会觉得是有人在搞梁、楚两府,会是哪一方的势力呢?
不管是哪一方的势力,反正在梁、楚两家心里是怕了福佳郡主这个“福星”了。
光是赴她的宴两家亲事都差点搞黄,要是同她多走动可还了得。
被梁国公提到的福佳郡主,现在正捧着药碗在喝药。
“阿栀怎么还没回来?”朝慕将碗捧起来又放下,明显不想喝。
她可能今日白天在外面站的时间太久了,吹了风有些着凉下午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翠翠请了大夫过来把了脉煮了药。
朝慕就坐在主屋客厅,正对着门,确保阿栀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第一眼看见。
阿栀出去办事,下午出的门,现在天色都黑了还没回府。
朝慕想,阿栀应该不会偷偷跑了吧?可下午她才同自己拉过小拇指的啊。
小狗。
朝慕轻轻哼,把药碗又端了起来,“阿栀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又重复刚才的动作把碗放下。
翠翠,“……”
翠翠沉默,心道您要是不想喝直说就是,也不用这么来来回回的拿阿栀做假动作。
“阿栀回来了。”有丫鬟快步过来同朝慕福礼。
朝慕眼睛微微一亮,双手又捧起碗,挺起腰背小声同身侧的翠翠说,“记得跟阿栀说我病了。”
翠翠老实点头,“是。”
阿栀从圆门进来,步伐一如既往沉稳,可朝慕太了解她了,一眼就看出阿栀脚步轻快,明显心情很好。
“郡主。”阿栀福礼。
朝慕撅嘴鼓脸,一副委屈的模样,把碗又放下了。
翠翠,“……”她就知道。
阿栀,“?”OvO?
她就出去一趟卖东西,哪里得罪这个小祖宗了?
翠翠接收到小郡主的视线,连忙同阿栀说,“阿栀,郡主生病了,正要喝药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可请大夫来看看?”阿栀皱眉,往前两步站在朝慕身边低头瞧她脸色。
朝慕双腿并拢坐在绣墩上,双手搭在自己膝盖上,昂起脸给阿栀看,十分配合,“都流鼻涕了呢。”
“那就别开着门了。”阿栀示意翠翠把门关上。
朝慕,“……”QAQ
阿栀回来,朝慕身边就用不到翠翠了。翠翠也很有自知之明,关门的同时顺带着把自己也“送”了出去。
“许大夫说是着凉了,”许大夫就是上次给阿栀包扎脑袋的大夫,朝慕看着阿栀额头上的布条,“许大夫还问你了呢。”
阿栀头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夜里犯痒,阿栀总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啊不,要结疤了。
“等明日他来把脉,也让他给你看看。”朝慕慢声细语,像是怕太大声会惊着阿栀的伤口。
“好,”阿栀端起桌上的药碗,指腹贴了贴碗壁,觉得不冷不热便递给朝慕,“郡主喝药吧,凉了会苦。”
热的也苦啊,又苦又腥。
朝慕不情不愿,但却双手捧着碗,小口抿之前还没忘记问阿栀,“出去可是碰到什么事情耽误了?”
唔,倒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卖的钱太多,她在人性跟品行之间略微挣扎了一些时间。
朝慕小口抿了一口,脸瞬间皱巴起来,开始捏着鼻子大口喝,眼泪都快出来了。
温水放在一边,喝完药用来漱口。
可朝慕漱完还是觉得苦,水蒙蒙的眼睛昂脸看向阿栀,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阿栀往她嘴里塞了块东西。
酸酸甜甜的橘子味道在舌尖上绽开,顺着味蕾蔓延全身,冲淡口中的药味。
是颗橘子味道的硬糖。
朝慕微怔,眸光晃动。
阿栀捏着糖纸,微微直起腰,盯着朝慕的脸看,“还苦吗?”
朝慕眼里漫出丝丝缕缕笑意,连呼吸都带着清甜的橘子香,微微摇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