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的母亲是一位出身高贵, 性格严肃的女omega。
他与父母关系并不亲厚,虽然和家族有些接触,但父母在他十五岁时就离婚了。对于母亲那边的家人, 他见的并不多, 只偶尔在某些特殊的宴会上,或者电视里远远见上两眼。
母亲并不让他接触政治,说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事实证明也许那句提醒出自她不多的母爱, 因为她离婚后, 没几年就死于一场车祸。
祁若歌是楚岚母亲的亲弟弟, 按照辈分来说,楚年璟还要叫上一句舅爷爷。
楚岚说完具体情况后, 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也没什么, 我和祁家没多大关系,只是提前告知你, 以防意外。”
楚岚觉得自己简直是善解人意,深西却久久地沉默了。
“楚岚。”他唤了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祁若歌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楚岚奇怪道:“找我干什么?我不是死了吗?”
深西失笑。楚岚有时候天真得有些可爱。他老是嫌弃楚年璟呆,却不知道这一点大多数继承于他。
“楚岚, 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们的设备, 还有战略地转移,是谁暗中许可的。祁若歌当年并不打算害死你,你死了之后他找到我, 想让我复活你。时空回溯计划, 除了你, 只有我、楼兰德、祁若歌知晓。”
“……嗯?”
深西一看楚岚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又怀疑自己。
“祁若歌为什么要救我?我和他没有感情。”楚年璟道, “而且,既然这么多人都想救我,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抽空来照顾楚年璟?”
“楚年璟的情况……很复杂。”深西捂住额头,缓缓蹙眉,“我把很多回溯的记忆剥离了,但脑海里总有一个意识:不能和小璟靠得太近。至于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别想了。”楚岚说,“先看看我这位小舅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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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西这些年和祁若歌保持着微弱的联系。
不止外部,真要说起来,东宁内部也牵扯了不少腌臜事,楚岚母亲的死就是其中一件。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很少有人能通过祁家查到楚岚身上。
楚岚和深西坐着专车前往未知的城市深处时,想起了小时候不多的和母亲相处的记忆。
母亲很严肃,总是不带表情,她爱花,总是忙着整理花园,楚岚坐在秋千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楚岚很晚才会说话,那时候大家都认为他有自闭症。其实他只是懒得说而已。那段时间是为数不多母亲和他亲近的时候,她抱着他认花,偶尔会因为他的好奇露出一笑。好像这很有趣似的。
楚岚表现出超高智商后,母亲便再没有露出笑容。
楚岚慢悠悠想着这些事,对于他来说,回忆就像蒙了一层灰的书,翻出来是很麻烦的事,所以他一般不去回忆。
想到这里,他心神一动,问一旁安静得反常的深西:“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深西被他轻轻推动,像是从思考中回神似的看他一眼,意识到他问出的问题,目光放空:“我小时候啊——都是些很无聊的事。”
他面上露出无趣的神色,似乎有些厌烦,“整天学什么密码,学杀人,学各种枪械的用法……非常无聊,没用。”
楚岚盯着他的绿眼睛:“你真杀过人?”
深西笑了,他抬起手,轻轻在脖子处做了个“抹杀”的动作。
“这是很简单的事。”他说,“一刀,一枪,就能让他们眼睛里的光消失……那都是些亡命之徒,听说有的是什么统领,什么老大,什么将军,有几百上千上万亿的财产。”
深西语调含着熟悉的笑意,却又能听出些蔑视:“死的时候都差不多,瞳孔缩小,嘴巴长大,一脸不可思议,好像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永远不会死似的。但很可惜,他们没有多特殊,死的时候就是一条狗。”
虽然说得轻松,但楚岚并不认为一个少年杀手在上万人里脱颖而出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楚岚说:“辱狗了。”
深西:“实在抱歉。”
“但我想听别的。”
“别的……?”
“你的家人呢?”
深西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楚岚,我是孤儿。”
“我不相信。”
“……”
“深西,你是相信,一个长相漂亮的omega被丢进斗兽场而非被卖去做宠物,还是相信我是秦始皇?”
“……楚岚。”深西骤然道,“不要再说了。”
楚岚的注意力却被转移了:“你宁愿暴露自己,也不愿意认为我是秦始皇?”
深西:“……这个谎我非撒不可吗?”
楚岚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在这张经过修饰易容的面容上寻找着什么。
这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过话。
车辆前后隔音,因此司机并不知道后排发生了什么。
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半个字——他是一个聋哑人。
车平稳地开进了某个戒备森严的园区。
几人下车通过检查后,便依次进入房间。
深西已经向祁若歌说明过情况,但和楚岚提到过的说法不同,他向祁若歌透露出的信息,回溯只有五次。
至于为什么要隐瞒,深西没解释,楚岚也没追问。
或许,记忆的剥离,导致答案连深西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祁若歌穿着一身古典的燕尾服,仅仅七十岁,头发却已花白大半。他背后摆着大幅的画像,是他自己的。
“你来了。”他平静地在软榻上坐着,名贵的紫楠木桌上摆着白玉围棋,上面是未解残局。
他唤楚岚二人入座。
门口守卫的士兵紧紧盯着楚岚和深西,但两人都没有紧张和客套的意思,直接就坐下了。
祁若歌看了楚岚一眼。
只有一眼,楚岚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看透了。
“很好。”祁若歌低下眼帘,喝了一口茶,“你成功做到了。”
深西:“所以,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兑现?”
祁若歌不言,将紫瓷壶推将过去,“听说你的茶艺进步巨大,不如先来展示一手。”
深西垂下眼帘,完美掩盖住一瞬即逝的杀意。挽起袖口,开始熟练地进行操作。
趁此机会,楚岚将室内的摆设一扫无遗。
似乎没有什么陷阱。
“楚岚。”祁若歌斟茶,叫了他一声,“听闻你棋艺出众,不如和我手谈一局。”
楚岚的目光放在棋桌上。
“我不会。”他说。
“你谦虚了。”祁若歌道。
是的,楚岚会棋,且下得相当好。但在贫民窟长大的“楚岚”,可没有这个机会。
楚岚:“我从小到大并没有接触过围棋。”
“……”
祁若歌轻轻叹了一声。
“罢罢罢。”
他挥手,示意士兵们,“都下去吧,我和贵客有私事商议。”
闲杂人等退下后,祁若歌才道:“来吧。”
楚岚“嗯”了声。
他讨厌这里的氛围,宁愿回寝室被那几个小家伙吵得不得安生,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被冷冰冰的气味黏糊糊地包围着。
但深西的事还没有解决,只能先应付着了。
楚岚观察了一下棋局。他擅长执白子,目前棋盘中白子占地广阔,黑子相对较小;可有心人看得出来,局中白子已经呈现出后继无力的趋势。黑子窍道颇多,只要静候时机,轻轻摆尾,就能吞下棋局一角。
“礼让。”楚岚拿了白子。
深西为两人斟茶,祁若歌瞥了他一眼,深西面无表情要退下去,被楚岚拉住了胳膊。
“他就在这。”楚岚盯着祁若歌。
祁若歌:“alpha的事,omega不需要掺和。”
虽说社会风气是AO平等,但对于上层阶级来说,AO的歧视是更加普遍、且十分顽固的,并不会因为他们认知更多而改变。
楚岚:“这话谁教你的,我不爱听,下次不要再这么说了。”
祁若歌:“……”
一个长辈,居然被晚辈教训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对楚岚怎么样。
祁若歌顿时生出无力之感,和楚岚相处,比和几个大国将军谈判都气人。他要是计较,早就被气死了。大手一挥:“行行行,你坐你坐。”
深西唇角轻轻一勾,安静乖巧地坐在楚岚一旁,仿若只是一个懂事的小媳妇。
祁若歌下棋也是极有风骨的。他并不会对楚岚赶尽杀绝,毕竟黑子不需要这样做;大局观上,黑子已经占据了先手。
深西的眼睛能比过专业的AI扫描仪,通过心算,能计算出目前白子的胜率在23%,黑子则达75%。
楚岚没不着急,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在失掉一角后,他忽然在远处一角放了一颗极远的子。
祁若歌眯着眼观察片刻,谨慎地阻拦住楚岚的去路。这颗白子在围棋上叫做“远征子”,可以起到遥相呼应的作用。
的确可以这样下。现在白子的胜率悄悄上升到了26%。
但它的威胁并不很大,祁若歌很快就将路封死。楚岚进退不得,只得蜗居一角。
突然,他在靠近斜上方的位置,随意下了一子。
祁若歌微微一惊。
这子看上去毫无作用,实际上——
确实毫无作用。
祁若歌百思不得其解。高手中没人会这样下棋,这一手简直匪夷所思,就像是楚岚知道已经快输了,随意摆了一手。
然而深西的眼睛却微微一亮。
随着棋局往后发展,楚岚方才的一子慢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一子看似软弱无力,实则牢牢地抓住了这一盘的棋眼,无论祁若歌怎么下,这颗白子都死死地把住了黑子的命门,让他再无路可走。
远方未被完全吞吃的远征子忽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楚岚反手对吃,黑子生门被破,且无法再回到原先的位置。
局势逆转。但最终,白子因为难以为继,最终与黑子达成和棋。
“你方才第262手。”祁若歌点头,目光凝实,“实在过于精妙。”
楚岚喝了一口茶:“那是因为你想不到。”
祁若歌:“……”
祁若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好久没人敢对我这么说话了。”祁若歌严肃道,“小岚,对舅舅不应该尊重一些?”
这时候开始摆起长辈的架子了。
楚岚嗤之以鼻,祁若歌却说:“不想让我给你家这位恢复身份了?”
楚岚:“……什么我家这位。再说,这是你之前答应给他的条件。”
“我是给出这个条件不错。我能给深西恢复人权,却没办法把他的身份公之于众。”
“……死人要人权拿来做什么?”
不能恢复深西的身份,要这人权有什么用?
祁若歌摇摇头:“年轻人,不要心急。你不如先问一问,他愿不愿意恢复应有的身份。”
楚岚转头看深西,对上对方的眼睛,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楚岚,我不想要深西的身份。”深西对他说,“你之前给我取了名字,我是楼深西,不是什么深西。”
楚岚没明白,“这有什么区别?”
深西:“我……我其实也有件事没告诉你。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是隔壁亚特兰蒂斯王室的亲王。不过,我是他和奴隶生下的孩子,他的正室并不喜欢我。”
“……”
沉默。
在这一瞬间,楚岚想到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深西,而是楚年璟。
可怜的楚年璟,他不知道他的舅爷爷在本国当总统,也不知道他的外公在隔壁当亲王,甚至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悄悄成为了家族中混得最差的人。
楚岚深吸一口气:“这话我不爱听,你收回。”
深西连忙去拉他的手,楚岚不让,两人围着棋局,也不顾祁若歌在场,开始躲猫猫。
生气状态下的楚岚触发了15%的速度增幅,深西实在抓不住楚岚。
“阿岚,话可以撤回,可是受精卵没有办法。”
楚岚:“……”
祁若歌料想到的场面出现了,他幽幽喝了一口茶,“都坐下。”
楚岚和深西相对坐着。
深西紧紧盯着楚岚,怕他跑掉似的。楚岚不看他,五官冷淡。
“年轻情侣,床头吵架床尾和。”祁若歌说,“先坐下来,把事情解决。”
这话遭到了楚岚的反驳。
“我不早恋。”
“……”祁若歌拍桌,“这不是重点!”
楚岚终于安分下来,怏怏地把玩着手上的茶杯。
祁若歌三言两语解释清情况。
深西并不想要在国际上恢复原有的身份,这样会招来不少的麻烦,甚至亚特兰蒂斯王朝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如果他出现,难保他们会对楚年璟不利。
深西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站在楚岚身边的机会。也就是说,他想要一份漂亮、干净、一尘不染的履历,出生平民,考上大学,进入研究所,成为博士与教授,再与楚岚相遇、相恋。
但若是如此,深西和楚岚便会永远失去对楚年璟的监护权,这并不利于现在的形势。
这样看,几乎怎么做,都是错。
“因此,我们暂且将储存深西部分回溯记忆的幻梦机器人带了过来。”
祁若歌:“也许在这些回忆中,你们会想到一些方法,来解决这样的问题。”
深西和楚岚的视线同时落在了机器人身上。
他们没有谁先动,也没有谁先说话。
深西选择将部分记忆储存起来,不仅是与祁若歌做交易,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无法接受那些记忆。
不是谁都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一次次死去的。
深西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回忆一遍。
楚岚轻声道:“我来吧。”
在他进入梦境之前,祁若歌叫住了他。
“楚岚,我真心希望你们能找到方法。”祁若歌花白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他一字一顿道。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让东宁,活下去。”
**
楚岚睁开眼睛。这次和从前不同,他并不是旁观视角,而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宽厚,修长,有力,遍布老茧。
——这像是自己的手,却又不是特别像。
他正身处一间简陋的木屋中,楚岚找到一面木镜,擦干灰尘后,看清楚了自己的脸。
熟悉的五官,熟悉的神情,只是哪里变了。眼角眉梢流露出果断而森冷的气场,更接近于丛林中狩猎的野兽。
凭借感觉,楚岚觉得,这时的自己已经二十五岁左右了。
——楚年璟应该出生了。
他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婴儿生活的痕迹,一穷二白得可怕,心一下揪了起来。
刚想要出门,木门便吱呀响了一下。
走进来的是深西。
他用着自己原本的那一张脸,近距离看张开后的他,五官精致俊美,却不是什么好面容,嘴唇过于轻薄,因为过于精致,生出一种异样的邪气。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像是锋利的弯刀,见血封喉。只是在看到楚岚后,攻击性才荡然无存。
“阿岚,你醒了。”深西凑过来,他现在比楚岚其实要矮一些,眼中是藏不住的爱意,他抱住楚岚,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我已经让他们都去研究所了。等过一阵子,咱们就四处旅游,再也不回来了。”
楚岚愣了一会儿,回抱住这个深西,道:“楚年璟呢?”
“嗯?”深西在他怀里抬起头,疑惑:“什么楚年璟?”
“我现在多少岁?”
深西眯了眯眼:“二十六了。你想说什么?”
他警惕了起来。楚岚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深西看起来是第一世的模样,可是他们的孩子呢?
楚年璟现在甚至都没有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