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 深西拥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鬈发,一双眼睛如同碧波般美丽而深邃,照片中的他面容沉郁危险, 仍然掩盖不住丧服遮盖下的光彩。
这张在梦中和记忆中、被未知存在抹去的脸, 终于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和久久见到的一张面容渐渐重合。
“……楼桓。”
楚岚的身躯僵硬得可怕。
他没有挣扎,身后的人抱着他, 身上弥漫着熟悉的木香。
楚岚有一种莫大的荒谬感。
原来, 每一次的巧合。
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接近。
每一次的包容与下意识流露出的熟稔。
都是……精心安排的诱捕。
疑点分明这么多, 可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怀疑对方?
“是不是小璟引你过来的?”
身后的人眷恋似的, 在楚岚的无作为下, 得寸进尺地收紧了手臂,“估计是楼兰德那老家伙搞的鬼。”
他笑了两声, 胸膛的振动传递给楚岚,那就像一条冰冷的蛇贴在自己后背上缓慢游走。
“其实,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一定是楚岚。只有你,才能是楚岚。”
“……”
楚岚麻木到不知道该给予什么反应。
生气?恼怒?害怕?
——这个人明明知道一切, 知道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却还是一直在耍他。
“……看我纠结的样子很好玩吗?”
楚岚冷冷道,“我也许是楚岚, 但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楚岚。那个‘楚岚’, 已经死了。”
那人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 轻轻掐住楚岚的下颚,将他面无表情的半张脸转过来, 吐气冰凉幽冷。
“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是对我们的儿子不满意吗?”
楚岚捏住他的手,反手甩开。
挣脱桎梏的左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来到深西背后。一支麻醉剂抵住他的腺体,楚岚抓住他的停滞,右手麻溜地卸了他的一条胳膊。
刹那之间,形势调转。
即使被楚岚制住,深西仍然保持着那副风度翩翩的微笑,他的眼睛始终追随着楚岚,不舍得挪开半分。
楚岚被他看得微微移开眼神,冷声道:“我接下来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有半分隐瞒,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对你客气。”
深西:“哈,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
……那也是。
楚岚将麻醉剂又推进了几分,针管几乎瞬间就要刺破皮肤。
“我现在很生气,你最好不要顶嘴。”
“……”深西见楚岚是真的生气了,闭上嘴,只用一双眼睛瞧着他。
“第一个问题,楼桓是谁?”
“楼桓就是我。”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好吧。”深西耸耸肩,手臂传来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有些别扭,“楼桓这个人曾经真实存在过,算是楼兰德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从小被养在深山里,后来登山失踪,尸体很久没找到。当时我正被追杀,楼兰德让我顶替了这个人。”
楚岚盯着他,看他这奇怪的站姿,伸手给他的胳膊接上了。
“哇。”深西惊奇地望着他,活动了下手臂,眨眨眼,“你不怕我对你下手吗?刚刚趁我没有防备,就应该对我更狠一些才对。”
楚岚:“不想让你爽。”
深西果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是真深西,还是假深西?”
深西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头,从最左边的墙面,视线慢慢滑动到最右边墙面,那眼神和表情,活像是将自己多年的珍藏欣赏了个遍。
最后这位珍藏家把视线落回到楚岚的脸上,暧昧一笑:“你觉得呢?”
……这样变态的行为,的确只有深西才做得出。
楚岚深呼吸。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怒气,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这么多年,你都在干什么?如果你真的是深西,楚年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为什么对他的遭遇避而不见?”
深西的眼神微微凝固,他顿了会儿,似是无意说道:“一个孩子而已。”
“……一个孩子而已?”
楚岚抓起深西的领子,目光逼视着他。
“你知道楚年璟刚刚和我说什么吗?他以为我知道他母父的下落,求着我让他见上一面,一面就好。”
“他初中睡觉总是做噩梦,总是叫父亲和爸爸,别人编排家人,他就冲上去和人家打架。”
深西垂下眼帘,将头偏了过去,似乎对此无动于衷。
“他不知道一日有三餐,从来不吃早饭,不会吹头发,没去过游乐园,没去过电影院,十四岁前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没人给他开家长会,过年的时候,一个人在网吧熬夜……这些,你都知道吗?”
深西没有再露出那碍眼的笑容,他定定看着楚岚。
“楚岚,你似乎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回答我。”
“我知道。”
深西抓住他的手,轻柔地叹气,冰凉的温度侵染了楚岚的皮肤,但他却鬼使神差地不去挣脱。
“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接近他,只会害了他。他从小到大受过的刁难,大部分来自于未曾出现的‘你’与‘我’。阿岚,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怪罪的人,不是我。”
“而是那些暗中窥伺,想要得到权利的人。”
楚岚知道深西说的是事实。
楚年璟至今还活着,除了楚岚的“遗产”还没有被找到外,再有就是他没有双亲,便等同于没有威胁。
遇上楚年璟后,楚岚不再像以前那样理智,或许说,他不再是置身之外的局外人。
深西于他,也不再局限于曾经的“死敌”身份,而是掺杂了更为复杂的情感。
楚岚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无能。
“……别这么叫我。”
楚岚皱眉,抽回手。那只拿来威胁深西的麻醉剂没有半分松动。
深西唇角微微勾起,眼神居然流出些忧伤。
“可是,你回来了……我以前都是这样叫你。阿岚,我就是你的爱人啊。”
楚岚忽然有些心虚,他道:“你的爱人不是我。”
他也是楚岚,但他没有死过,也没有和谁结婚,生过孩子。
儿子可以是他的,老婆……那必然不是。
“你是。”深西的语气蓦地急切起来,“你就是,你就是我的阿岚!你上次离开前让我等你,我就一直等。每次都以为你会回来,可是每次都没有,他们都是假的!……直到这一次,这一次你终于来了,你终于回来看我了……阿岚,你绝对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忍住,不要吓到你,我好想你,我恨不得把你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能见到你,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你。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吃了你,这样,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他的神色时而忧伤,时而激动,时而癫狂,最后都汇成一句:“阿岚,我很想你。你把针打进我的身体里,然后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说着,反手握住楚岚的手,就要给自己注射进去。
楚岚瞳孔一缩,两人争执中,他将手指松开,针剂掉落在地上,破碎的玻璃管中流出一滩透明药液。
“啊,洒了。”深西看上去还有些可惜。
楚岚像看疯子一样凉凉地看着他:“麻醉剂中混了毒,我一针下去,你这腺体一辈子都别想好了。”
“本来就没想过好。”深西再也不装了,“我只是想找借口接近你。治不治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楚岚难以和他沟通,冷漠地擦过他的肩膀,离开这个该死的房间。
在他的记忆里,对深西的认知还限于那个拿枪把子弹打进他腹部的那个死敌。
他不知道深西为什么会这么恨他,就如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深西为什么会这么爱“他”。
想到这里,楚岚离开的脚步一顿:“你胸前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深西:“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想和我复合?”
楚岚果断离开了这个堪称为噩梦的房间,且掷地有声撂下俩字。
“做梦。”
**
楚年璟发现楼兰德送给自己的幻觉机器人似乎闯了大祸。
那天,他从阳台一路摸到地下室,走了一会儿便放出一个机器人复制成自己的模样,再打开楼兰德提前预设好的模式,便从另外的出口离开了。
第一次做坏事的楚年璟本来就很心虚。
楼兰德对他说,【如果楚岚真的和深西有关系,只要他进了楼桓的地下室,出来就会告诉你深西的下落。】
楼兰德是父亲当年的直系导师,绝对不可能害楚年璟,楚年璟对他深信不疑。
然而,楚岚回来后,不仅没有告诉他,甚至一句话都不再和他说了。一看到他,楚岚就拿着自己的东西,瞄也不瞄他一眼,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一次还好,但是一连半个月,都是这个样子。期间,楚岚一条信息也没和他发,对他唯一说过的一个字就是在楚年璟问他要不要吃零食时,回答的一句“哦”。
“哦”是吃还是不吃啊!?
楚年璟瞪着楚岚,楚岚冷漠地嗑着瓜子,从他的视线里走远了。
这些天,楚岚坚持没吃寝室里一口零食,只嗑瓜子,他不会上火的吗?
而且,楚岚不止不理楚年璟,他连钟乔乔等人一概不理,主打一个人人平等。
楚年璟觉得楚岚肯定发现自己派钟乔乔他们去拦住楼桓的事了。
可无论他怎么去套话,甚至熬夜把《甄环传》盘包浆,都没能在楚岚那里弄出半句话。
楚年璟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被楚岚打入冷宫的花妃。
寝室里的氛围越来越愁,楚岚一回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谁也不理,其他人都郁闷地多加了一餐饭,专门在餐桌上讨论楚岚的冷淡。
“岚哥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钟乔乔咬着香蕉皮,一脸愁云,“他很少理别人的,现在只是一视同仁了。”
楚年璟:“……可他收了我的玉牌。”
是不是证明,没有那么生气?
步燃道,“照你的说法,岚哥本来就是楚哥的后代,收下玉牌不是理所应当?”
楚年璟:“……”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玉牌是他亲手做的,但与他无关。
楚岚真是个无情而冷酷的男人。
钟乔乔把脸埋进手肘:“呜呜呜,最近岚哥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听其他楚家军说,楚岚最近疯了似的在搞实验作业,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楚年璟听得也心里发慌,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一点:“楚家军?”
钟乔乔:“就是岚哥的拥戴者啊,那群眼高于顶的天才竞赛生们都自称楚家军,隐隐以他为首呢。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们是室友,所以我们依靠裙带关系进了楚家军,是岚哥的骑士。”
“……”
听上去有点离谱,但发生在楚岚身上,又似乎十分合理。
钟乔乔:“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我们是楚家军的智力洼地,所以……只能当骑士。”
楚岚&步燃&钟乔乔:“……”
妈呀,好惨。
“我们不能失去岚哥。”钟乔乔忽的抬起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楚年璟,“没了岚哥,我每次引用的文献资料都要自己到处去查了。”
步燃:“没了岚哥,我每次的作业都会多错几个数学题。”
钟乔乔:“求求你了,楚哥,岚哥生的是你的气,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但是拜托了!”
步燃:“拜托了!步家的继承人不能有错题!”
承受着众人的期待,楚年璟也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至于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楚岚这么生气,那他应该就是错了:“……我,尽量试一试。”
他思虑再三,先是问楼桓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楼桓也失联了,消息发过去,只能得到自动回复:
【你好,我正在西部大峡谷抓大猩猩做绝育研究,有事回来再聊。】
楚年璟又给楼兰德打电话。
谁知楼兰德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发自肺腑道:
“啊?”
楚年璟:“啊?”
楼兰德:“我不道啊。”
楚年璟:“……他现在生我气了!楼桓地下室究竟有什么?”
楼兰德顿了下:“啊,大概,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楚年璟:“……您说清楚点。”
“见不得人,自然就是我也没见过的意思。”楼兰德说,“你也别太担心,楚岚怎么会生你的气,过几天就消了。”
楚年璟绝望地意识到,这个老师,是真的,不靠谱。
他红着眼圈:“如果您再这样消极怠工,我就向社区举报,你肆意涂改户口本,把约翰的名字写在了你自己家户口本上。”
“……嘿。”
“我还举报你的科学期刊文章,所谓的‘某位大科学家曾经说过’,其实那个科学家是你自己。”
“楚年璟!我可是你爷爷!”
楚年璟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倔强的哭腔,听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我不要爷爷,我要楚岚理我。”
“好好好。”
电话另一头的楼兰德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脚踹在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深西大腿上。
他哄着楚年璟,一边把电话的收音关掉,对深西吼道:“你听听!你听听!你干的是人事吗?为了诱哄无知男高中生,你把自己的儿子都快弄哭了!”
深西睁开眼睛,碧目一片冷色。
楼兰德被他盯得发憷,道:“怎么,你还不服气啊?”
“谁教唆小璟让我在楚岚面前提前暴露的?你活该。”
深西冷嗤,手腕翻转,掏出一把细长的鱼骨刀,翻来覆去把玩。
说起这个,楼兰德挺直身体,目光凛然地指着深西:“我还没说你!我家学生的大脑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还要我自己派小璟去试探,这才让我知道!”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比之前红润了很多,说话也更有中气了,现在看上去就是个不讲卫生胡子拉碴的青年人。
“呵呵。”
鱼骨刀被猝不及防往下一插,霎时横贯楠木桌,刀尾如同晶亮的银尾般,在空中铮铮颤动。
深西收手,重新靠在沙发上。
“阿岚是我的人,让你知道了有什么用?”深西讥讽道,“这世道不太平,好好养你的老,如果你擅自出头,会让阿岚和我很苦恼的。”
说完这话,他再次闭上了眼。
楼兰德看着沙发上面色苍白的俊美年轻人,他的嘴唇很白,配上雪白的肤色,就像是从雪国走来的某位王室,完全看不出这副美丽皮囊下藏着怎样乖僻的灵魂。
他不禁回忆起多年前捡到深西的那个雪夜。
那天非常冷,方圆十里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楼兰德在酒馆睡过了一夜,踉踉跄跄跑回家,在厚重的雪层里踩到了深西的手臂。
他被雪掩盖着,皮肤和雪融为一体,身下一片血色,将周围晕染成了殷红的颜色。
柯众国向来太平,碰见这种受重伤的人比中一千万彩票的几率还少。
楼兰德把人翻出来,在惊叹于他惊艳外貌的同时,发现青年胸膛几乎没有一片好肉,一看就是受过非人的折磨,血肉模糊的疮口里甚至还有子弹残留,伤口不断滴出黑红色的血。
但也许还算运气好,冰冷的温度减缓了血液流逝,而在他快要被冻死的时候,又遇见了一个喜欢捡麻烦的楼兰德。
把深西抗走时,他一只手抓着一支磨损厉害的手枪,另一只手死死握成拳,像是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任由后来的楼兰德如何用力,尝试了无数种工具和方法,都无法将深西的手掰开。
他甚至怀疑,这人的五指已经被冻黏在一起了,导致落下残疾。
可深西在一周后,奇迹地活了下来。
楼兰德端着热水进入房间时,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视线就一花,随即天旋地转,伴随着热水泼洒在地上的声音,手中一空,腰后被抵上一个硬物。
“自己选一个死法。”被他捡来的Omega嘶哑着嗓子道。
那声音真是如同恶魔一般。
那是楼兰德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即使后来经历过多少,他都觉得当时的深西,绝对一定对他抱有百分之百的杀意。
他当时几乎是凭着本能道:“我叫楼兰德,是柯众大学的荣誉教授,如果你有什么需求,我会尽量帮你。”
过了很久,深西玩味地重复一遍:“楼兰德?”
楼兰德拼命点头。
深西松开了他。
楼兰德终于能松口气。有利可图,有利可图就好,他就怕这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只是后来,楼兰德才意识到,并不是深西图他什么,而是因为,他是楼兰德。
是楚岚的恩师。
深西和楚岚相遇于少年班研究所,当时楼兰德已经被强制调走,只知道这么个人,并不认识深西的脸。
可是,光认识深西的脸,是没有用的。
楼兰德做主,给了深西“楼桓”这个假身份,相处中渐渐发现,深西绝对也是个天才。
当今AI发展迅速,若是按照单纯的算力计算,平常的人类有1000就已经非常优秀,AI的算力却已经发展到了12200,远远高出人类的算力,根本不可能超越。
而作为人类的深西,他的算力经过计算,达到了极其惊人的10000。
“绝对不可能。”楼兰德震惊地看着检测器,“它绝对坏了。”
深西淡淡道:“宇宙这么大,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的确是这样。
因此在深西展示了他换脸换指纹的操作后,楼兰德都已经麻木了。
“现有的技术只能改变视觉上的五官走势,却无法改变骨相。”深西鄙夷地看他的表情,“依靠外力而进行易容而已,亏你还是楚岚的老师。”
楼兰德:“老师怎么了?我面对楚岚时,也经常是这个表情。”
深西:“……”
楼兰德很快发现,深西的身份似乎十分异常。他平常几乎没有体温,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才会恢复人类正常的温度。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说,“这是代价。”
一开始,楼兰德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知道之后,却又深切地理解了。
看着眼前正在休息的深西,楼兰德有些不忍:“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小岚?他似乎还对你有误会。还有小璟,他如果知道你们都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
“……”深西说,“我害怕。”
“我害怕他重蹈覆辙,他就是那样的人。”深西笑了声,有些苦涩,“看起来冷漠,但有自己的底线,我要做的事,他不一定喜欢。我想趁他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之前,将一切都解决。”
楼兰德:“你做不到的。这方法你试了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失败了?”
深西:“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真的回来了。我——”
他话没说完,忽然捂住唇重重地咳了起来。
楼兰德:“喂——”
深西松开手掌,暗红的血淌在手心,如同一道伤口。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动静,连忙收紧五指,坐回沙发。
“大老远就听见了。”
一道熟悉的冷淡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约翰欢快地围绕着那人摇尾巴。楚岚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芦苇荡中的小石路上,他的目光放在深西的身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单纯地看着他。
深西却僵在原地,睡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他下意识抓着自己的衣角,“你怎么来了?”
他很虚弱。
楚岚看着深西,脑海中浮现这个认知。
他半蹲下身,与深西平视,毫无波澜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发了篇SCI,和学校申请了跳级,提前完成了期末作业,现在有大批的空闲时间,来调查当年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病弱拖累人,深西眼中浮现出罕见的不知所措。
他想躲楚岚,顺便养伤,才来到楼兰德这边。
可谁想到,楚岚居然——
居然直接追了过来。
“而且,我什么行李都没带。”楚岚靠在墙边,十分光棍地摊手,“申请书刚批下来,我就坐上了飞机。”
楼兰德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咳了咳,摆出架子:“嘿,臭小子,你这不是成心给我找事情做吗?”
楚岚瞥他:“老师,再装就没意思了。楚年璟那套,他想不出来,绝对是你教的。”
他笃定地看着楼兰德,楼兰德算计了自己的学生和学孙,有些心虚,还有些骄傲:“你看看你,不也上当了!”
楚岚:“下次就不会这么容易了。楚年璟好骗,我故意不理他,他就以为我生气。这样,我的消失就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楼兰德:“……不愧是你。”
连亲儿子也算计得明明白白。
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是如从前那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好像中间消失的十几年生离死别从不存在。
楼兰德看着楚岚鲜活的模样,胡子抖了抖,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已经不想管楚岚和深西那档子事了,只要学生还活着,那就什么都好,什么都还有希望。
说到这个,楼兰德总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脑袋:“哎哟,小璟!!”
他拿起手机,看着页面,忽然陷入了沉默。
“……”楼兰德僵硬了很久,“我和你们说件事啊。”
楚岚和深西同时抬头。
楼兰德:“我好像不小心干了件坏事。”
他原本关闭的麦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误触到,开启了。
而对面的楚年璟一直没挂电话,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楼兰德闭着眼睛打开了免提键,楚年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楚岚,楼兰德老师……你们给我等着。”
楚年璟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我现在在飞机上,明天就到柯众,你们死了。”
“……”
楚年璟挂断了电话。
楚岚:“……”
楚岚看向深西:“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你说你假装生气,找理由消失。”
楚岚恶人先告状:“这是你的阴谋,是你指使我的。”
深西:“……”
好好好,都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