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手手
兰野这尊烧得通红的人形火炉泡在水中, 即便是这样满满一大木桶冰水，最多不过一个时辰，桶内冰块就会化完, 水甚至变成了温的。
接连不断地叫伙计往房中送冰，不停换水, 循环往复, 一番折腾下来, 等兰野体温终于差不多降下来的时候, 窗外明月高悬, 已经夜深了。
只是人看起来依然还是迷糊的。兰野闭着眼睛, 嘴里还是跟一开始一样, 时不时念念有词, 只是前言不搭后语，嘀嘀咕咕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鬼话，不过吴不悔倒是清楚听见了起码二十次自己的名字。
他将兰野从浴桶里拖出, 搬到靠椅之上, 替兰野擦干上身。然后俯身, 正要褪下那贴在腿上湿答答的裤子, 兰野身体猝然一抖, 睁开了眼睛。
吴不悔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没有，我没干吗，我发誓，连裤头都还没碰到。”
眼看兰野面色稍缓, 似乎是松了口气, 吴不悔双臂一抱, 背过身去，“你要是还有力气的话，自己脱好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过来。”兰野还略略有些虚弱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吴不悔回头，见他人竟是已经到了榻上，被子严严实实捂着身体和嘴巴，只留了一双淡色的眼睛露在外面。
吴不悔仰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他好像的确忘了给兰野拿用来换的干净衣服了，难怪要如此严实包成一团，这样躲在被子里。
“吴不悔，过来！”
见吴不悔迟迟没有动作，兰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
光屁*股小孩，有没有礼貌啊？
吴不悔揉揉鼻子，一步懒似一步踱了过去，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兰野。
被子一侧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将他的手一把握住。
“疼疼疼……”吴不悔龇牙咧嘴喊道，兰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将手一松，下一瞬，又再次握住，只不过没有方才要把人骨头捏碎那般用力了。
吴不悔垂眼看了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这是要做什么？”
兰野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亮亮的，盯着他不说话。
吴不悔只好又道：“就这么怕我跑了？”
兰野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之前那股酸涨之感又漫上了胸口。吴不悔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兰野。
看着看着，吴不悔发现兰野的手心竟然冒出了热汗，脸上也开始逐渐发红。
连忙抬手去碰兰野额头，却被他转头避开。
“我没事。那咒的功效已经被压下去了。”兰野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吴不悔这才放下了心。
收回目光，垂着头沉默半晌，手都被兰野握得有些发麻了，吴不悔缓缓抬起头，目视前方，忽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曲折的原因，之所以成为魔教奸细，左右不过是怕受折磨，怕丢了命，本想着趋吉避凶，走为上计，却没想到又被那魔头留了后手，小命难保，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只能唯命是从。”
握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吴不悔扭头朝着兰野看去，只见他面色凝重，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缓缓吐了口气，吴不悔道：“最开始是虫蛊，钉在腹中，七日内不服解药就会暴毙而亡。自然，解药乃魔教特有。为了摆脱控制，我便借口卧底青城派，借机取出体内虫蛊。一切顺利，我本以为离开那魔教大门便是海阔天空，彻底自由了，直到出发前一日，在司月的眼皮底下，喝下那碗他亲手调配的血蛊。自此，逃离魔教的计划，功亏一篑。
“这血蛊比那低阶虫蛊可要高级得多，功能也更加全面。不仅可以随时知晓中蛊之人的位置，甚至可以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如你所想，其实就是很俗套，很简单的，为了保住这条小命，为那魔头办事。”
“再之后就是我忽然“死”了的这件事。”吴不悔咬了咬嘴唇，似是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还记得我养在床头那株小花吗？那是血蛊唯一的解药。其实我本来从没有想过用假死骗你，我只是想以此脱身。只是那日，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以为……以为你发现了我的卧底身份，以为你马上就要把我拎上什么砍头台行刑了，这才冒险将那还没养好的小花苗吃了，导致灵力暴走，经脉错乱……其实真的是差点就没命了，还好我修炼的一种奇功可以护住心脉，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命来。”
他转头看着兰野，“我知道我当时的‘死状’一定奇惨，那副七窍流血的样子……是不是把你吓得够呛？”
过了好一会儿，兰野才点了点头，道：“我将萧老找了来，你却……萧老说你中了那魔头妖术，已经……已经……”
吴不悔道：“所以后来你才启出诛邪令，为了找到那魔头，为我……报仇？”
兰野：“嗯。”
吴不悔收回目光，眸光幽幽，半晌，道：“血蛊已解，我以为正好趁着这次意外，可以彻底脱离那魔头控制。却没想到，他竟还有后手。我现在体内还有那魔头的心间血，他可以随时感应到我的死活和位置，所以，我又重新被带回了魔教。”
兰野眉头一拧，“既如此，那——”
吴不悔打断他：“你是想问，既然我体内有心间血，为何那魔头却一直没有寻来？”
兰野道：“对，他不是应该已经知晓你在哪里了吗？”
吴不悔忽然笑了一笑，“就许那魔头在我身上种这个种那个？我也是会想办法的好不好！”说完起身，从桌上拿了个苹果，重新坐在床边，慢吞吞削了起来。
“其实很简单，只要我有意识地将灵力封住，彻底不使用灵力，那魔头就无法通过心间血感应到我。”
兰野立刻道：“可是……此法，不是长久之计。”
“我当然知道这样不行。”吴不悔道，“现在清醒的时候自然可以小心控制，但是不清醒的时候就说不准了，比如睡觉做梦，梦到跟人打架，一激动，手一挥，脚一踹，灵力自动涌出，不就完蛋了吗？”
“那你今晚不打算睡觉了？”兰野忽然问道。
吴不悔被他问得一懵。
重点不是这个啊我的大少爷！而是万一被司月感应到他的行踪，事情又会变得棘手起来！
“晚上你睡，我不睡。即便魔头来了，也不怕。”兰野眼神坚毅，透着十二万分的认真。
吴不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别逞能，火莲咒才稍微稳定下来，别又贸然动手，到时候给你来个爆体而亡！怕不怕？”
“不怕。”兰野认真道。
吴不悔：“……”
吴不悔道：“好好好，你不怕，我怕行了吧？”
兰野两眼忽然弯了弯，“你担心我？”
吴不悔：“……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爆体而亡。”
兰野：“那你就是在担心我。”
吴不悔无话可说，抬手把削完皮的苹果塞到他嘴里。
兰野把苹果拿了下来，忽然道：“你别担心，那心间血，我有办法解。”
吴不悔怔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一般道：“真的？”
兰野肯定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然后把苹果送到嘴边，慢条斯理啃了起来。
呆了片刻，一阵寒风带着凉意吹来，吴不悔回过神来，起身走向窗边。
才将窗户关上，榻上便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吴不悔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兰野因为努力忍住咳嗽而憋得涨红的脸，道：“大少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躺在床上吃东西，很容易呛到。”
兰野闻言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因为一只手拿着苹果，被子没抱稳，被角从一侧肩上滑了下来，露出白皙的半边肩膀。
吴不悔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他可以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因为那半边肩膀实在……太白太滑嫩了！
白得发亮，滑得反光！
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反而，只是如同欣赏一块美玉，下意识被美好的东西所吸引，仅此而已。
察觉到吴不悔定定的目光，兰野石化片刻，然后飞快地掀起被角盖住肩膀，脸上闪过一片红霞。
吴不悔立刻道：“不好意思，纯属无意。”
“无……无妨。”兰野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顿了顿，又道，“坐下。”
吴不悔依言坐下，被子里立刻窜出来一只手，将他的手牢牢握住。
吴不悔：“……”
吴不悔道：“吃苹果还要拉着？”
兰野一边啃苹果一边认真点点头。
吴不悔再叹口气，“我不跑。”
兰野道：“真的？”
吴不悔用力点头，“大少爷，我还要靠你帮忙，解开心间血，重获自由呢。可别这么快就给忘了？”
“你的事，我不会忘。”兰野毫不犹豫道。
吴不悔道：“那还这般防着我做什么？”
目光从两个人交握着的手上移开，兰野又认真盯着吴不悔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缓缓松开了手。
吴不悔活动了一下被捏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沉吟片刻，道：“话说，是什么样的法子可以彻底祛除这心间血？”
兰野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吴不悔差点跳了起来。言单亭
瞥了一眼吴不悔扬着眉毛那错愕表情，兰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吴不悔眉头一皱，过了片刻，将头一歪，“好啊，兰野，不过才这些日子不见，你学坏了。捉弄我？”
“才‘这些日子’么，可我已经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就像几十几百年那么长了……”
兰野忽然如此喃喃道，吴不悔挠了挠额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我……”
见他“我”了半天没说出什么名堂，兰野很快收起失落表情，抿了抿嘴，浅浅一笑，“没捉弄你，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吴不悔脱口问道：“谁啊？”
兰野还是不答，只说：“随我走就是了。”晏擅听
吴不悔：“走？何时走？走哪儿？”
兰野：“明日启程，去南疆，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