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爬不动山的?!

  荀桉极度无语,瞪圆了眼睛盯着背靠在岩壁上喘气的某皇太子:“停播前你没有说过自己不行。”

  西里厄斯墨色的眼眸很冷,但呼出的气体却温热地化作水雾,像卡在山腰的金身佛像,脖子以上云海缭绕:“你也没告诉我这座山的后面积雪到腰。”

  荀桉皱着鼻子:“原始星本来就四季共存,森林局的员工都知道。”

  “你要是用这个借口装晕摔倒纯属碰瓷,本巡护员概不负责。”

  西里厄斯抹掉额角的汗,泛白的薄唇轻轻抿着:“我是来疗养的,不是来找死的。”

  荀桉抱着胳膊,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实话实说,主动告知既往病史,而且,有种东西叫做提前报备。”

  “……那我请假了你自己直播?”

  西里厄斯揪着荀桉的死穴不放。

  荀桉危机意识上头,软乎乎的脸绷了起来:“你很可疑,什么职业能允许你来这里疗养?还经过了主任的审批?”

  西里厄斯权衡着回答:“官方雇佣兵。”

  “雇佣兵?”荀桉斜眼瞧他,“你继续吹我在听。”

  “任务受伤,被后勤保障部分配到这休养。不然怎么我一则通讯就有军队的战友过来收拾烂摊?”

  西里厄斯脸不红心不跳,连气都喘匀了,说的真像那么一回事似的。

  荀桉与他保持三米安全距离,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弱缺,以后下播了你就自己回屋躺着。”

  “……”

  “帝国之刃”西里厄斯无言可辩。

  荀桉转身要走,旁的雪堆里突然扑棱出一只山鸡,飞羽发褐,布满了黑缘棕黄的斑纹,但又看起来很奇怪,因为它羽冠大部分是栗红色的,两侧还微微立着一对翠蓝色肉角。

  西里厄斯分辨得了大大小小的虫族,却头一次栽在了一只鸡身上,沉默许久:“……嫁接的走地鸡?”

  难道帝国丧心病狂的基因实验室没有被完全铲除,而是悄悄转移到了原始星?

  荀桉可不清楚西里厄斯异乎常人的脑回路在加载着什么匪夷所思的玩意儿,只变了脸色,顺着雪面上的三叉脚印,一路往前摸索。

  西里厄斯跟在后面,艰难地一步一拔腿,左右交换了十几次后,被某荀桉伸手拦了下来。

  奶白色的皮肤看上去比板实的干雪柔软多了。

  “别动。”

  荀桉指着他即将踩上的平坦大路:“想再落地成盒就伸腿。”

  西里厄斯默默缩脚,表示都听新手村村长的。

  荀桉捡了根枯枝,在岩壁上使劲敲了下硬度,顺带答疑解惑:“这片雪被人动过,应该是埋了捕兽夹,触发机关弹簧咬合的那种。”

  话音未落,他抓着枯枝一端抡臂插了下去——

  哐当一声巨响!

  西里厄斯三寸开外忽的张开一张铁嘴,深海巨鲨般的尖齿铁刺霎时合拢,一瞬间迸发的咬合力竟震崩了整个装置,直飞出雪坑,在半空中又被底部焊接的沉重铁锁扯回地面!

  而被荀桉当做诱饵,标枪般掷出去的枯枝,底部已经完全被击穿,硕大的窟窿感觉北风都能倒吹进去,再往上就是四分五裂的树皮,然后是不成形状的裂纹,最后才是那只死死握住不松的手。

  西里厄斯的视线从下到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只手的背面,声音哑了又哑:“松开吧,木刺扎进肉里会引起伤口感染。”

  荀桉却置若罔闻,绷着那张小脸继续往前探路,然后又换了根木条,一捅而下,快,狠,准——

  雪地嘭的炸开,又是一只全新的捕兽夹。

  再往前,再探,再炸……

  荀桉在齐腰的雪里辟出了一条路,而这条路上仿佛刚刚开过打桩机,三五步一深坑,十来步一木棍,青年在最后一只捕兽夹前停住了脚步,而那双琥珀色眼睛里,彻骨冷意也同步飚至巅峰。

  一时间,跟在后面捡破烂的西里厄斯,居然感受不到到底是自己的精神力在咆哮狂躁,还是青年瘦弱身躯里掀起了看不见的惊天巨浪。

  越过荀桉的肩膀,他看见地上躺着一只完全被贯通了腹部的雪雉,浑身纯白的羽毛破败不堪,辉绿蓝色的尾羽也整根折断了似的,连带着泛紫的末端一起覆满血污,身下的枯叶与冻土皆是暗红一片。

  西里厄斯以为小巡护员会哭,啪嗒啪嗒淌眼泪的那种,就像之前一边开枪一边哭那样。

  可他没有,原本弧线柔和的侧脸轮廓似乎被雪地冷光反打上了成熟的阴影,尤其是那锋利的下颌线,仿佛经过刻刀修削似的,在他微微昂头望天的时候,与整个大地形成了一道微妙的平行线。

  或许他害怕的,从来都不是自然,更不是直面生死……西里厄斯心动刹那,从荀桉那双映满天光的琥珀色瞳仁里,竟读出了一丝既冷漠却又慈悲的神性。

  “西里厄斯,我需要回密林清点一下黄腹角雉。”

  方才的那只走地鸡?

  西里厄斯脸色晦暗:“你是觉得事有蹊跷,密林里的动物怕冷,所以不可能主动往后山飞。”

  “是。”荀桉吸了吸鼻子,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扔掉手里的枯枝,再没管倒在血泊里的雪雉,因为很快就会有食物链上端的猛兽闻着味道过来。

  不需要像捡拾捕兽夹那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西里厄斯。

  啊这——西里厄斯离他不过半米,怀里满满当当一堆破废了的铁钳、夹片、丝索,杂七杂八各种玩意儿。

  见他扭过头来,还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没经过同意,擅自搜罗起这些东西又犯了什么低级错误。

  荀桉:……

  见面的第一天他似乎还有点高冷来着。

  小巡护员看着当初用来打招呼的绅士手如今正面不改色地兜着一堆垃圾不撒手,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唔,原始星它,风水不好降智吗?

  最后还是荀桉揪了根树藤,用匕首削掉倒刺,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捕兽夹串成一条,斜挎到了他的身上。

  虽然西里厄斯全程黑着脸,但自始自终却也没有拒绝。

  转眼间又被荀桉闷着头甩了快五十米远。

  两条长腿像摆设一样。

  某人的脸更黑了,而且他根本不能理解,那只妖艳的走地鸡为什么去而复返,还贱兮兮地贴着他的脚东倒西歪?

  他这张全帝国公认的禁欲脸在原始星上就只能吸引这些奇奇怪怪、花枝招展的臭恶东西吗?(家养的荀呦呦除外……)

  顶着那张面具似的花脸,时不时诡异地抖动下肉角和肉裙,鲜艳的翠蓝色与朱红色交织在一起,晃得人眼花缭乱。

  西里厄斯步伐加快,它也随之加快,西里厄斯突然停步,它也原地蹲下,歪着脑袋扑棱扑棱翅膀,朝着他眨眼放电。

  西里厄斯:……你瞧上我啥了,我改。

  荀桉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扭头察看,下一秒就看见了黄腹角雉在向西里厄斯求偶,艳丽的肉裙疯狂甩动,大有原地螺旋升天的架势。

  西里厄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抬脚就想把这狂魔乱舞的鸡崽子踢远,谁知刚试探性地把脚外挪一寸,荀桉就掉头回来了,并且以一种打量神奇物种的视线打量着他。

  “你,不回应一下?”

  西里厄斯:“……没兴趣。”

  喳喃——

  某山鸡身形一顿,胸前彩色的裙带也不舞了,翠蓝色双角蔫嗒嗒垂下在脑门上,挺着棕黄色的腹毛,从西里厄斯脚边硬生生挤了过去,一头扎进密林。

  荀桉没笑,但上扬的唇角已经暴露了内心。

  他抿了下嘴强行遮掩,然后兔子似的一溜烟绕过西里厄斯,兜了个大圈追上那只飞速消失的黄腹角雉。

  西里厄斯脑壳一疼,咬了咬牙,拖着完全麻木的腿认命般跟了上去。

  这小巡护员怎么就意识不到自己认不得山路呢……他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呢???

  他喵的,来都来了,还被不同物种的奇怪东西色//诱了,回不去了!

  原始星的密林深处全是虬结交错的树根,青苔随处可见,藤蔓犹如蟒蛇蛇身那样粗壮,蛛网似的通达四处,荀桉借着手臂力量迅速攀上一颗参天古树,站在粗壮的树枝上俯瞰四周。

  然后开始一根一根地掰手指,一只,两只,三只……

  全原始星上的黄腹角雉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二只,它们本该是划归领地各自生存的物种,但迫于原始星的杂糅生态,天敌防不胜防,只得集体改成群居。

  荀桉到原始星的第一个月,就发现了这处隐秘的聚居地,之后再每次经过,都莫名有种在深山老林里盘了个鸡圈的感觉。

  西里厄斯左右爬不动树,盘腿靠坐在树根上,头顶被层层叶片无缝遮盖,通透的淡绿色光晕轻轻柔柔笼在身上,仿佛有种置身营养舱的错觉,呼吸间都没了憋闷,还叠加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某小只还待在树上没有下来。

  百无聊赖的西里厄斯便接通了奈瑟尔的视频通讯,想问问前线战况如何,怎奈原始星信号不稳,蓝屏上投出的脸滋啦滋啦闪动,在幽林里乍一看像裹着冷焰燃烧的鬼火。

  奈瑟尔那张尖脸露了出来,一如既往地蹙着眉头,但金丝眼镜却换成了隐形瞳膜,西里厄斯猜测应该是皇宫里正在举办盛宴。

  毕竟他那位性情跳脱的父亲,总是嚷嚷着政务繁重,精神压力过大,一个月变着法子要捣腾三四场活动放飞自我,整得整个皇宫时不时地鸡飞狗跳。

  可能是周遭人多,奈瑟尔迅速屏蔽了来电位置等信息,无缝对接地从秘书长角色转换到理疗师:“皇太子殿下,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很闲。”西里厄斯没什么表情,身后漂浮着金色灰尘的墨绿色背景与他这张板正的脸格格不入,“前线战报你应该及时发送给我,而不是让我提前在这里养老。”

  “殿下,您应该放松精神。”奈瑟尔叹了口气,仿佛在应付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安抚,“另外我非常抱歉今天没来及收看您的直播,等到宴会结束后我会补上的。”

  “……不是我的直播。”

  “殿下您不必否认。”奈瑟尔微微一笑,人影在通讯器上闪动了一下,“文森特陛下对此也很感兴趣,刚才还非常懊恼的问我可以在哪里回看您的视频。”

  看怎么被鹿顶被人怼吗?

  西里厄斯阴着脸:“大可不必。”

  “你在和谁通讯?!”小巡护员直接从两层楼高的枝丫上蹦了下来,落地时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西里厄斯仓促之下直接伸手去遮奈瑟尔的脸,毕竟身为皇室秘书长,奈瑟尔的身份信息在星网上是完全公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