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狩带走了季钰, 在西宅的办公室。
贺兰山赶来时,谢不臣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禁闭室门口,脸色已经没了一点血色, 双眼无神地盯着手里的抑制剂针管。
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 说不上的落寞。
“怎么一会不见, 你跟老了几十岁似的, 季钰呢。”贺兰山说:“我在门口碰见呦呦了, 她跟我说季钰在这。”
他走进, 眼睛搜索了一圈也没见季钰的影子,于是, 他脚尖踢了踢死了一样的谢不臣:“怎么不说话?”
他眼珠子一转, 神情严肃起来:“他不在这?他去哪了, 啧!老谢,你丫死了是不是?问你话呢, 季钰哪去了!”
“他被谢狩带走了。”谢不臣双目都拢上涣散, 整个人仿佛被定格了般。
“谢叔叔?他怎么会插手这事,他不是一向不管这些吗?”谢狩百八十年不出来一次, 别说谢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平时有些什么重要会议也都是不闻不问的。
“那你赶快想法子啊, 别在这傻愣了!”
贺兰山催促他。
泪水堵住了谢不臣的胸口, 他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啊。”
贺兰山皱眉,转过身望向西侧那栋威严肃穆的宅楼。
—
夜幕已至,巨大的黑暗无边笼罩了这座沉寂的城市。
冷风吹得窗外竹林张牙舞爪, 谢狩站在巨大的书桌前, 翻看着一本残破的英文书籍:
““I stood by the river and saw your shadow in the water.Then, will you feel my strong yearning?”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轻轻地笑了一声, 抬手合上那本书面。
“我很不喜欢外国这些伤感的东西,天马行空,不切实际,其实有些时候做出适当强求,或许能改变很多不完美的结局。如果男主安东尼最后巩固权利后,他完全可以强求女主嫁给他。”
《安东尼》原先是一本由国外传来的经典爱情故事,后被国人改编成歌曲《安东尼和他的小镇》。这句话写的是男主安东尼与女主分别五年后,在河边思念前妻。
季钰被管家带进来。
“先生。”
管家躬身退出去。
季钰的眼底干涩鲜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骇人,他开口:“谢先生,您喊我来,又让我做选择,又是给我包扎,恕我直言,我不明白您到底想做什么。”
谢狩把书籍放回去,问道:“手还疼吗?你被谢不臣掳走后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如果你愿意,可以每天来谢宅换药。我这里有全国最好的医生给你包扎。”
“不用了。”季钰极为厌恶他这种虚伪的样子,抗拒道。
一个杀父杀母的仇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踩着父母的尸骨、说着关怀他的话,季钰感到了无比的恶心。
“唔……看来你不喜欢我。”谢狩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良久,突然笑了:“让我猜猜,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你的父母,在想我这个十恶不赦的东西让你没了家?”
“难道不是吗?我外公外婆不就是死在了你的手里吗,还有我父母,哪一个不是你杀的?”季钰的指甲深深陷入指腹的肉里,悲愤道:“毒死外公外婆的根本就不是我父亲,更不是舅舅!他们平白无故为你担了几十年骂名,这一切都是你干的!谢狩,你真该死!”
谢狩眯眼,没有反驳:“对了,这样就对了。你每次生气的时候,才最像你的母亲。”
季钰感到一阵恶寒。
“谢不臣不成器,以后难挑大梁。其实比起他,我更乐意你来当我的儿子。如果,你不姓季的话,我很乐意让你当我的孩子。”
谢狩敛了眼神,变得失神起来,低头点了根烟:“可惜你母亲死了,如果他能再坚强一点活到现在,说不准你真该喊我一声‘父亲’。”
“住口!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两个老顽固死了就死了,你又没见过他们,用不着这么恨我。至于你父亲,我只是告诉他秦音死了,哈哈,结果他连真假都不问我,直接抢走毒药就喝了,他分明是自己自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嗯……至于你母亲嘛——”
谢狩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拿起桌面的残旧闹钟,眼中饶有兴致:“秦音她……是个好女孩,只不过太傻了,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真的相信我会放了季长风,一把火烧了自己。不过我也没想到季长风,竟然也会自杀。哈、其实从某些地方来说,他们俩确实般配。”
都是一样的又傻又天真。
季钰震惊于他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是杀了几只小猫小狗般,“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就因为白玉为堂这一块地?还是说你喜欢我母亲?”
顿了顿,季他又冷冷道:“我母亲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人。”
谢狩眼波微动,掐灭了眼尾火星,任由灼热的火星烧灼指腹:“你……错了,我不喜欢你母亲。她只是当年对我有点恩情而已,仅此而已。你母亲不懂得变通或者……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讲就是——太恋爱脑了。”
—
年轻的谢狩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冲进阁楼,一把撞开了那扇松动的门锁。
秦音明艳的脸上瞬间变得惊慌失措,把小季钰藏在身后。
谢狩厌恶地盯了一眼那个孩子:“秦音。”
管家把两个杯子摆在桌面。
“一杯是氢氰酸,一杯是水,前者,你死;后者,季长风死。”年轻时候的谢狩不会说太多废话,总会三言两句便阐述完整。
秦音站起身,一双眼眸泫然欲泣,“长风在哪,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在她泪滴落时,谢狩皱着眉毛别过脸,不再看她,语气强硬:“监狱。这是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
“谢先生——”
“住口!”
“……”
秦音看着男人挺拔不容置喙的侧脸,低头沉默了半晌。
“妈妈……”
小季钰赤着脚哒哒跑来,肉嘟嘟的手拽住了秦音的衣角:“妈妈,好多人,小钰怕~小钰想找爸爸,呜呜呜——妈妈——”
小季钰被这群严肃的大人吓得哇哇大哭。
谢狩看也没看:“把季长风的野种扔出去!”
“是,先生。”
小季钰被那几个人从秦音怀里强硬地剥离开,扛着季钰一把关上门。
“小钰!”
秦音去追,但门已经被反锁了,秦音出不去,只能转头看向谢狩:“谢先生,我跟您无冤无仇,如果有过冒犯我向您道歉,请您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的丈夫……”
“丈夫?”
谢狩品着这两个字,气的磨了磨后槽牙,眸中瞬间染上一种近乎变.态的偏执:“你死了,我就放了他!”
秦音震惊,一颗心直坠崖底。
他死死地盯着秦音,生怕错过她的一举一动,却没有看到,秦音脸上闪过的一丝绝望。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谢狩沉默道:“或许你——”
秦音毫不犹豫地抓起那杯含有氢氰酸的毒药一饮而尽。
“哗啦——”
杯子被垂手摔碎在了地上,秦音眼眶赤红,抬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西装衣角,到最后一刻还在苦求:
“我的孩子还小,他不能没了亲人,求您放了我的丈夫和我的家人,求您……”
他说完,房间内寂静更甚,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吓得大气不敢出,屋内的暖风此刻都成了寒冬腊月离得冰刀子剐在人脸上。
谢狩冷笑了一声,“我原本……确实想过要不要放了他。”
秦音愣住了,一下子捂住了嘴。
氢氰酸是剧毒,服下即刻发作,更何况一整杯,可她如今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谢狩给她的两杯都是水?
谢狩一脚踹翻了桌子,水杯和木头稀里哗啦的滚了一地。
“不过现在,他死了!”
谢狩脸色冷的吓人,气冲冲地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
其实人被逼到绝境上会陷入某种选择圈,不是选这个,就是选择另一个,从而忘记了,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解决方法的路。
季钰确信:“你喜欢我母亲。”
“不,这世上并不只有爱情一种,还有很多寻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谢狩放下了那个闹钟:“只是恰好没了秦家,白玉为堂就是谢家的了;也只是恰好,我不想杀你母亲而已。”
“如果你不喜欢我母亲,那为什么想要我当你儿子?归根结底,你心里还是再期待、期待我母亲真正接纳你。只是,在我父亲死的那一刻起,宫 中号梦 白推 文台 你们就再也没了可能、谢狩,你根本配不上她!”
“够了!”谢狩恼火怒喝:“你是不是觉得,有你母亲在我就不会杀你,啊?”
“杀了这么多人,你会遭报应的!”季钰眼眶蓄满泪水,但很有骨气地一滴也没掉下来。
谢狩:“我其实没想要背上这么多条人命,只是他们挡了我的路,都是顺手而已。你是不是以为,没有这块地,没有秦音,乃至没有了谢家,你父亲就不会死了?天真,以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泰安里,只会死的更惨。”
季钰嘴角翕动,在谢家绝对的权势面前,他顿感无可奈何。
“问完了吗?”
“最后一个!”
“说。”
“我母亲放火的那天,你是不是也在?”
谢狩很认真的回忆:“应该是我,我不太确定,不过那天把你从火场里抱出来的确实是我。”
换句话说,谢狩曾经救过季钰一命。
季钰的指甲掐的更深了,内心感到一阵冰寒。
因为那场大火谢不臣也在,阁楼不大,谢狩在火场不难看到谢不臣,可面对能顺手救起的亲生儿子,他不仅没有选择伸手,反而还将没痊愈的谢不臣送去国外好几年。
“你不应该救我的,因为我一点也不感激你。”
谢狩无所谓地耸肩:“随便吧,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
就当只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纠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吧。
“如果我解答完了你的疑问,那么,我们应该可以步出正题了?”谢狩绕道办公桌后,从左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虽然我很喜欢你,不过你和谢不臣生不出孩子,所以很抱歉,你可能要离开一下。”
“离开?”
“就是分手。所幸你们还没结婚,不用办理麻烦的手续。”
“不分。”季钰惊觉,一口回绝他。
谢狩似乎很惊讶这个回答,“你,这么相信他?”
“……”
窗外风声渐消,四周阒寂。
季钰手里多了一份来自医院的检验单,检验单上赫然写着:谢先生于送检血型(苍兰omega)契合度为100%,高度契合,可作伴侣。
他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浑身像是被灌了铁铅似的被定格在原地。
季钰看着那张单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契合度100%……高度契合……
谢不臣不是说契合度只有26%吗?谢不臣亲口告诉他的!怎么会、怎么会是百分百?
假的吧。
像是案板上的鲇鱼在临死前做出最后的挣扎。
“离开吧,或许,你们早就该走上这条路。如果你接受,在你走之前,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反之……没有反之,你必须走,你根本没得选。”
季钰垂下手,崭新的报告单被压出几条褶皱。谁知刚一低头,眼泪便如决堤,潸然落下:
“不要为难我舅舅和秦桑,他们是无辜的,如果我没猜错,母亲的骨灰是被您扣下了吧,现在,请您还给我。”
谢狩略一思忖,应下了这个要求。
“还有,这些事情,都不要告诉谢不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和他分手。”
面对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求,谢狩饶有兴趣,也一同应下。
季钰从办公室出来后,脸色惨白,像是没了生气,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把手里的那张报告团作一团扔进了垃圾箱。
哀莫大于心死。
谢狩太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像谢母那样强硬地将他们二人分离。
“季钰?”
谢不臣等了很久,双目眼白爬满了血丝,见季钰下来,他几乎是立刻抱上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抱在怀里,头埋在季钰的颈窝。
“季钰。”
他又怜惜地喊了一声。
季钰神色微动,反手紧紧地环住谢不臣,将二人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贪恋着alpha怀抱里的温暖。
“谢不臣。”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可看到的,都是父亲在警笛声中被人带走、母亲惨死阁楼的画面,舅舅背负多年骂名……
不管是几代人的恩怨缠绵,如何曲折离奇的命运,亦或再多的不甘与屈辱,所有的光怪陆离与狰狞纠缠都将在今天画上一个满是遗憾的句号。
“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