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紧紧盯着孟极，直到看见孟极眼角微微的抽搐，终于敢确定——
这只蠢豹还是知道了。
什么情侣、不测……真是差劲的类比。
这几日来，孟极虽然偶尔也会问起闻卿与那雪豹大妖的往事，却多以好奇为主，从未像今日这样直接将他自己与雪豹大妖联系起来。闻卿一出一进太阴壶，不过两个时辰，以这蠢豹的脑子，绝不可能突然之间想明白。
难道是那海妖王？
闻卿抬眼观察孟极的表情，装作全然不知道孟极在影射他二人的模样，随口答道：“一者，那人认为两人情尽缘断，不愿再继续；一者，不想再连累另一人。”
咔嚓——一声，那只被孟极攥在手里的海螺壳禁不住孟极指力，碎成数片，好在那海螺已经死去不知多久，只剩一只空壳，一只白色的寄居蟹在碎壳中探头探脑，觑得孟极分神刹那，倏然逃走。
“什么连累？”孟极问道。
“设若两人之所以遭遇不测，乃是因那恢复记忆之人先前做过错事。再假设，两人忘却彼此，乃是因那尚未恢复记忆的另一方以牺牲性命为代价，求得的两全法。”闻卿道，“被保护的一方就算想起了前因后果，又怎可能再去害他……”
话未说完，五指便被孟极紧紧扣住了。
“发觉那蜃妖把你偷走的时候，我脑子里头只有一个念头：若真把你弄丢了，倒不如淹死了事。”孟极沉声道，“可我又一想，你我有连心契连着，我死了，却也害得你死。”
闻卿心头一颤，只觉孟极来者不善。
果然，孟极腰腹轻拧，原地转过身体，反将闻卿压在龟壳上，一膝探出，抵开闻卿双腿，苍青双瞳紧盯着他：“连心契，我此前为何从未想到，连心契的缔结需要挖出双方的心头血？若没有我的心头血，这连心契怎么可能成功？阿卿，昆吾道观废墟见你的第一眼，我的识海里便一直有个念头在告诉我：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孟极垂头，鼻尖抵在闻卿颈侧纹身上，山鬼的皮肤冰凉，纹身的牡丹却是滚烫。带刺的舌小心舔过那妖娆绽放的花瓣，闻卿五指下意识攥紧，又被孟极捉住，一根一根分开，与他手指互扣，“我一想起你，心脏就咚咚地跳，想向你翻肚皮，想用尾巴勾着你……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只以为我对你见色起意，毕竟妖修的喜欢向来不讲道理。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五百年前，我早把喜欢你这件事实，刻在了你的魂魄上。”
闻卿眉头一跳。
“青摇之巅……想亲你。”孟极咧开嘴角，发辫上骨饰叮当，声音愈沉，像是呢喃，也像是撒娇，“我没了你活不了，你没了我也活不了。我竟然蠢到以为，情深如你，竟真的会随便找一个与那雪豹大妖模样相仿的当替身。”
“孟……”
“青摇之巅又南二百里，曰阳帝山。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曰雪豹。善伏，日行千里。”孟极叼着闻卿的耳垂，轻轻向下拉扯，“《九州神异经》只将我们叫做雪豹，你却给了我一个名字。孟极，梦极，思君常入梦，巫山望不极，可笑我一直以为你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一鬼一妖，在这深不知几千丈的幽深海底无声对峙。周遭不见半点光亮，只有那近乎透明的水母倏然掠过时留下的莹莹幽光。
闻卿张了张嘴，一个气泡从唇角冒出，想要抽回手，孟极却抬着他的手压过头顶。
“别想再糊弄我。”孟极欺身而来，紧盯闻卿双眼，“看着我。”
嗡——
仿佛天音撼动识海，闻卿不由自主抬起头，望进这幽静海水中熊熊燃烧的两簇火苗。
“我不是替身。”孟极道。
“你不是。”
“我是孟极。”
“你是孟极。”
“你我前世，是定下生死契的主宠，也是结契的道侣。”
片刻的沉默。
闻卿深深吸气，点头，一字一顿：“是在上古天龙见证下，结契的道侣。”
虽然早就知道真相，但这句话当真从闻卿口中吐出时，孟极心头依旧止不住一颤，瞳孔骤缩，双手下意识掐紧闻卿双肩：“我们是……”
闻卿摇头轻笑，片刻后又低叹一声，抬手，将孟极拉到自己面前，与他额头互抵，“你叫孟极，阳帝山的雪豹之王，妖族首领。五百年前，你为救我而自爆金丹，殒命于……”
“青摇之巅……”闻卿喃喃，五指不自觉扣进孟极脖颈，“你死在青摇之巅。”
“你前世因我而死，我不想告诉你。”闻卿道，“只想这一世若你我因果浅薄，再遇危难时你能够弃我逃生。只是如今看来……”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出口便已被堵在喉咙。毫无防备的，两颗辟水珠叮咚碰在一起，又被唇舌裹卷着，在齿间蹦跳。
情浓之时，闻卿身体一软，倒在龟背之上，解开孟极腰间系带，正要向下探去，忽觉背后隆隆震动，下意识推开孟极。孟极眉头斜挑，只以为闻卿羞赧，盖住闻卿双眼，正叼起他的耳垂细碾，然而在看清那龟壳后面猛然蹿出的庞然大物后，豹瞳瞬间紧缩。
不知多少丈之外，传来一声沉闷大喊：
“拦住那海蛟！”
孟极单臂揽住闻卿，双腿屈起，于海底狠狠一蹬，身体游鱼般向上蹿起。与此同时，只见一条巨大青影掀翻龟背，于二人面前倏然蜿蜒游过。四目对视刹那，孟极只觉全身血液倒流，头皮寸寸炸开——是那“肥遗”，只这眨眼工夫，怎么竟然变得比鸣蛇还要粗！
“你到底是除妖，还是海蛟奸细！”孟极大喊。
“拦住他！”白珠的声音犹在数丈之外，海蛟却已经冲到面前，孟极神色一凛，心念电转，右掌已经凝出一条丈余骨鞭，正要叫闻卿藏进太阴壶中，却听一声清喝，子午含光双剑出鞘，剑光如水，二话不说向那海蛟刺去！
海蛟蛇嘴怒张，两道紫黑毒水自那硕大如牛的蛇嘴里喷出。孟极不会水，虽然有心闪躲，却只是原地扑腾，眼见毒液就要喷到脸上，闻卿手肘抵开孟极胸膛，两人瞬间分开，堪堪避过毒液。海蛟四目赤红，左右摆动蛇头，似乎在分辨二人谁更好突破，片刻后嘶声大吼，身后长尾横扫，正向两条腿乱蹬的孟极甩去！
“孽障敢尔！”闻卿厉喝，子午剑芒愈盛，丹田鬼气急催，剑刃剧颤，在这无声海底竟发出铮铮剑鸣。闻卿握住长剑剑柄，海水被剑刃削出一道白痕，向那蛇尾斩去！
海蛟自知去势已老，收尾不及，在子午剑插.进蛇尾的瞬间，竟大张蛇嘴，转头张嘴咬向闻卿。
孟极正头下脚上在水中挣扎，此刻看见闻卿遇险，长鞭劲甩，鞭尾在蛇头处绕紧，“当”一声向后狠狠一拽，海蛟身体后撤，扑了个空。孟极手拽龙骨鞭，借力踩上蛇头，含光剑恰在此时呼啸飞来，孟极伸手捞住，倒转剑柄，怒吼一声，狠狠刺向海蛟双头分叉处！
咯拉拉金属鸣击声中，含光剑一寸寸割破海蛟身体，暗红色血液自裂开的蛇颈处一缕缕析出，孟极一剑力量之大，几乎将海蛟竖着劈为两半，直到含光剑被海蛟脊骨卡住，才堪堪停下。双头海蛟仰头怒吼，奄奄一息，仍在激烈挣扎，作困兽之斗，无奈蛇尾被子午剑钉在海底，蛇嘴又被龙骨鞭缠住，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自海蛟现身，至闻、孟二人将其制服，不过一息，而那数丈之外的白珠也终于现身，一拍光秃秃的脑门，原本被他顶在头上的蚌壳应声掉落，咔哒一声打开，从蚌壳里滚出一颗五色彩珠。
正是蜃妖一族内丹——蜃珠。
“海妖王的传承告诉我，这东西想要彻底杀死，必须得先绞杀其灵智，再以阳火炙烤七七四十九天，全身骨头都化成灰，才不会再生。”
说完，白珠右掌托起蜃珠，口中念念有词，海蛟似乎知道这蜃珠厉害，庞大身躯左右扭动，竟将海底搅出一道旋涡。海蛟挣动中，却听铮——一声，刺在海蛟尾部的子午剑倒飞而出，闻卿提剑在手，正要飞身再砍，一道沙哑声音却突兀响在耳中：
“原来封印就在这里，得来全不费工夫。”
“遭了！”白珠双目圆睁，“这家伙要逃！抓住它！”
闻卿双手握剑，抬臂便刺，子午长剑沿孟极方才撕裂过的海蛟双头伤痕处一路向下劈去，终于将海蛟彻底劈为两半。海蛟身体剧烈翻滚，自那鲜血淋漓的腹中，滚出一枚鹌鹑蛋大小的卵，双头海蛟的其中一个头颅一口衔住卵，另一颗头长啸一声，只见浓雾似的黑色灵气自蛇嘴中，那黑色瞬息暴涨，几乎吞灭整片天地。
“金丹自爆！”白珠失声。
刹那间，众人识海震荡，双耳嗡鸣，周身海水竟似碎镜般片片龟裂，而海底那道原本细若发丝的裂隙在震颤之中，轰然一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海水倒旋灌进海沟。闻卿站在鸿沟边缘，身体本就刚刚回复，又有情丝绕限制，方才勉力提剑，此刻几乎站不起来，脱力之下，竟被海水缠卷着，向海沟中栽去！
孟极目眦欲裂，飞身扑来将他一臂捞在怀中，又见白光一闪，白珠也追了上来，双手紧紧抱着孟极小腿。
霎时间，天摇地动，自众人方才立足之地开始，蓬莱仙岛震荡不休，一条条蛇似的缝隙自仙岛周围迅速爬向岛心，仿佛地底之中沉睡的巨人，在今日终于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说:
感情戏苦手需要一些鼓励QAQ
（*）山海经·北山经卷：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