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修士早就没了平日里矜持稳重的模样，争先恐后地向那仅能同时通过两人的集英阁正门挤。幸好早在门童露面时，齐行之便引着闻卿等人走向集英阁西偏门走去，不然此刻被集市中修士这样一冲，只怕瞬间就要被挤散。
齐行之随手将自己的名帖交给接引弟子，那弟子看也不看，尊敬叫了声“齐师叔”，右臂向前一伸，将众人引向那蛇一般盘踞在西侧的木梯。
为保护拍主隐私，集英阁一至八层的观众席，全布置遮影、息音阵法，此刻这阁中虽然已经陆续进了不少修士，整座大堂却鸦雀无声，只有玄云宗弟子往来接引的蹬蹬脚步声。
众人沿木梯走上八层，那接引弟子特意为几人选择了一处正对观台的隔间，又将拍卖名录双手奉上，这才无声退去。
亦真手扶栏杆，探头下望，门口仍有不少修士，高扬着手中名帖，只差把名帖塞进门童的嘴里，只为一睹那“活的”肥遗真容。
“这是……走后门？”霍峰也趴在栏杆上，瞧着底下乱如菜市场的场面，瓮声瓮气道。
齐行之但笑不语。
“这是我宗主办，宗中弟子当然要占一些便宜。”亦真瞪着霍峰，“你要是不乐意，出去排队。”
霍峰把头摇成拨浪鼓：“吾主在哪，我便在哪。”
闻卿与孟极早已落座，正仔细研究那拍品名录。虽然只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玉牌，但只要渡进灵力，所有拍品的名称、品级、形状便自动钻入识海。本次拍卖的物品多为攻击法器，以品阶、材质、用途命名，比如第五件模样笨重的法器，名为“中品玄铁无锋重剑”，一目了然。若是仙丹灵药之类，则有详细的药材配比，以供修士自行决定是否需要。在看到第二十三件拍品时，两人双目同时一亮：中品血膏玉，可使断肢腐肉再生，正是鬼伥四兄弟亟需的丹药。
然而，两人的目光移到最后一行的起拍价时，却同时一惊。
——五万灵石。
孟极碰了碰闻卿腰间的乾坤囊，眉头一抬。
闻卿略显尴尬地摇头。
不够。
闻卿虽然早料到此行仙市花销不菲，叫红奴将这百年他筹得的所有灵石都搜罗了出来，再一盘点，足有三万之数。
就算是一万灵石，对于寻常散修而言也是巨款，终其一生也用不完。闻卿本以为这三万已经够在仙市随意挥霍，岂料连一味中品血膏玉都买不起。
“我以为……这些够了。”闻卿头一次没了底气。
按齐行之此前说法，三界灵气匮乏，灵石矿也早被开采殆尽，灵石总体数量越来越少，眼下各宗只能靠库存灵石苦苦支撑，以物易物几乎已经成为共识，只有极少数情况才以灵石交易。就算交易，也不会要价高于几千灵石。
五百年来，各宗紧巴巴过日子，致力于研究如何在最大化使用灵石的基础上，降低修士以及法宝对于灵力的消耗，就连那响当当的伏龙阵符咒，都已经改进至只需三颗灵石便能启动。一枚丹药，怎能叫价到五万灵石？
怎敢叫价到五万？
“那复元丹又是多少？”孟极低声道，视线随即锁定第三十四号拍品——上品复元丹，然而……
“二十万？！”孟极怒而拍桌，“贪心不足，怎么不干脆去抢！”
“道友息怒。”齐行之不知何时坐在二人对面，斟满一杯茶，推到孟极面前，“集英阁允许玄云宗弟子记账，那肥遗既是超上品，最终拍卖价格不会少于五十万灵石，等这笔钱到手，我们便有足够灵石支付那血膏玉与复元丹。”
孟极拧眉：“你想如何？”
“请山君来仙市本就是我的主意。”齐行之笑道，“还望山君成全，让我略尽东道主之宜。”
“来不来是我们的决定。”孟极道，“不欠你的。”
闻卿点头：“本座与这丹药无缘，不必强求。这肥遗毕竟是你亲手擒获，拍得灵石，何必浪费在本座身上？”
“山君可知，我此生道行只能停在渡劫初期，无论再如何修炼，也不能再有半点精进？”齐行之笑道。
“齐师兄你……”亦真忽然转过身来。
齐行之摇摇头，拇指碾着茶杯，神色晦暗：“我心魔已生，灵石、丹药，于我而言都如废铁。说句冒犯山君的话，你是师兄转世，无论山君如何否认，你身上都有我师兄的影子。因此无论是我，还是亦真师弟，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我们对师兄有所亏欠，想要亡羊补牢而已。也正因如此，希望山君不要拒绝我们。”
孟极食指咚、咚敲着桌面，满面不耐，闻卿知道这豹想说这二人赎罪也好、弥补也罢，与他们何干，却在孟极说话前，抬手将他按住。
“若齐道友执意想要帮忙。”闻卿道，“本座的确有一事相求。”
“山君但说无妨！”
“不知集英阁能否临时增加拍品？”
“可以，但是……”
齐行之尚未说完，闻卿已将一只白玉瓷瓶摸了出来，掀开瓶盖，一股浓稠如墨的沁香瞬间充盈整座隔间。闻卿晃动瓶身，叮咚一声，一颗黄豆大小的金色丹药落在掌中，齐行之眼皮一跳，痴痴盯着那颗浑圆丹丸。
“……”亦真蹬蹬两步上前，捧着闻卿的手，看看闻卿，又扭头看向齐行之，“齐师兄，这是……”
“洗髓丹。”齐行之深吸一口气，自闻卿手中将那金丸捻起，放在鼻下轻嗅，“远超上品品质。山君……”
“疏勒境内草药只够炼制出三枚洗髓丹。若是不够，也可以加上这些。”闻卿说着，又另拿出三瓶丹药，齐行之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亦真一把夺过。
“定灵、培元、造化……从炼气到金丹境界的补药全都有……”亦真双目发亮，“齐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师兄随手炼制的一枚筑基期吃的培元丹都能在仙师拍卖到三万灵石，更何况……”
闻卿当年之所以被称为“三界第一人”，不止是他那对子午含光剑使得出神入化，更因为他一手炼丹的好本事。就算是金丹期随意炼制的丹药，都比元婴期大长老使用天材地宝级的草药炼制的成品高出一个等级。就连三界随处可见的恢复灵气的增元丹，闻卿炼制的一枚丹药，堪比旁人十枚。
“……更何况渡劫修士都能服用的洗髓丹。”齐行之声音略颤，“山君，这丹药若是拍卖，只怕五十万一颗，也有人争抢。”
洗髓丹，顾名思义，服下之后能够驱除体内杂质，锻筋淬骨，其丹药之内所含灵力巨大，若服用之后妥当催发，就算是渡劫期修士，也能再精进一层道行。
闻卿从那瓷瓶中倒出一颗，递到齐行之面前：“洗髓丹虽不能消除心魔，却能够锻体再生，或许能够修复因心魔而错乱的经脉。”
“这怎可……”
“随手炼制。”闻卿又道，“若是原料充足，一炉十枚，此丹药配比，是本座方苏醒时，按照记忆之中配方尝试炼制，于鬼修妖修而言无用。这一枚丹药你自己服下也好，拍卖也罢，随你处置。剩下两枚，替我交给集英阁主事，在今日拍卖。”
齐行之手捏瓷瓶，拧眉不语。
“齐师兄，还有什么犹豫？”亦真催道，“卖了这两颗，若是运气好，把今天所有拍品买下来都够呢。”
“只怕众修士会怀疑此丹药来历。”齐行之道。
三界之中，会炼丹制药的修士本就寥寥，洗髓丹所需原料虽然不算稀罕，但对于炼制丹药的修士道行、丹炉火候要求几近严苛，就算是专修炼丹的修士，在炼制洗髓丹时，炸炉的概率也大于七成。但就算如此，一炉十丸，却往往连一颗中品以上的都见不到。五百年前闻卿被处死后，上品洗髓丹几乎在三界绝迹，就算是有，在得到的第一时间便自行服下，又怎么会有人甘愿拿出两颗超上品的洗髓丹出来拍卖？
沉默片刻，亦真忽道：“就说是师兄的吧。”
说罢，亦真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这次实名拍卖，说这两颗洗髓丹是师兄留给我的。三界修士都知道师兄疼我们，有好东西会给他的两个师弟。师尊不是一直叫我放下执念吗？五百年了，他们都等着看我承认师兄是魔的那一天的狼狈模样，我今天就叫他们如愿。”
众人同时看着亦真。
“拍卖结束后，齐师兄你再和我吵一架，把戏做足。”亦真又道，“这样，也许那背后一直搞鬼的妖人也会被我们骗了呢。”
说完，亦真主动将装有洗髓丹的瓷瓶从齐行之手中拿了过来，推开隔间木门，匆匆离开。好在八层既是观众席，又与集英阁后台相连，不过一会儿工夫，亦真又拿着一块写有拍卖契约的玉牌回来，向众人伸出五根手指。
闻卿眉头一跳：“五十万灵石一颗？”
亦真摇头：“山君你也太小看洗髓丹的用处，再猜？”
霍峰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万灵石？”
作者有话说:
老婆：囊中羞涩